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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其人其事及其作品」序

一丁
(1978年6月6日)



  我不是一个「作家」,但在一九五八年读了周扬一系对鲁迅的诬蔑,忍不住写了《文学史家的伪造》,为鲁迅辩诬。事隔八年,周扬被批判,落井下石的文章,无一不引用鲁迅的两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诗经一九四二年毛泽东的解释后,便成为众口一辞了。我成为这解释是不确的,便又写了篇《鲁迅诗的曲解》,在报上发表。故友曹聚仁兄对我说:这文章写得好,他完全同意,他就是这个意见。以后我继续写了关于鲁迅的长篇和短篇,记得长篇在某杂志发表时,编者称我为「鲁迅专家」,但这顶高帽戴得并不太久,曾写过《鲁迅内传》的李欧梵博士,说我的作品并无新意;另有一个读者,说已有了曹聚仁的《鲁迅年谱》和《鲁迅评传》,我的写作是多余。编者这时不再捧我做「鲁迅专家」了,我察觉这个转变,自动要求「腰斩」,并多谢编者好意,因为他给我的稿费尽够我买糖食。不久,我的短篇和长篇中的段落(因为已无法再以长篇形式发表了),又在别的杂志出现,我对编者提出的条件,就是不要增减一个字,编者都能遵守这个允约。但有两篇的遭遇不妙,因为编者干脆给没收了,最后在《左翼评论》上发表,这就是《鲁迅与左联关系的始终》和《鲁迅与周扬的两个口号之争》。前一篇也曾投寄过《抖擞双月刊》,来信极表欢迎,但过了半年不见刊登,我去信查询,终于退了回来。碰壁的原因我知道,他们打探到了我是个异端分子,所以前恭而后倨。
  这许多异端的文章中,我最惬意的是一篇《冯道、鲁迅、章士钊》,并不是文章是自己的好,对于自命左派的犬儒主义者,我给予了一个重重的打击,现在特意把这位先生的两篇高论附在后面,供读者参考。我又写了《鲁迅与毛泽东》,《鲁迅与托洛茨基》,让那些藉鲁迅之名进行反托大业的先生们看看,我写的这些文章很具挑战性,可惜石中英先生噤不作声,现在他大概已成了四人帮余孽,没入黑暗中去了。但我仍期待有人写文章反驳我,论争没有对手,确实使人寂寞!
  另有一个异端分子李克曼先生,他是比利时人,说得一口好国语,他曾是中文大学的客座教授。有一天,他来沙田探访我的儿子,我问他在研究什么,他说在研究鲁迅,他拿出一本杂志《东南风》,说有人告诉他,研究鲁迅一定要看一丁的文章,这可巧合,我告诉他,我就是一丁,于是大家谈得很投契,我希望这本书能够和他的研究相印证。他所写的有关中国文章也很具挑战性,但我们只是要说出真相,不是要反对社会主义。在我,不管人家如何诬蔑,我的一生可以证明这一点,我是天生的不是一个附和主义者。写鲁迅传记和阐释鲁迅文章的人多得是,这些人的运命多么奇特,冯雪峰、周扬、姚文元、石一歌(注),都是如此,他们是「毛泽东思想」的不贰之臣。我愿以一个异端者的资格,用鲁迅自己的话来解释鲁迅。再重复一句话,我的文章具有挑战性,我很希望有人能提出不同的论据来反驳我。
  以一个不懂文学的人来写这样一本书,虽然僭妄,但我是充满自信的。

一九七八.六.六。




注:冯雪峰 鲁迅生前最亲密的朋友,一九五七年被整肃,一九七六年三月死于癌症,死后恢复名誉。
周扬 一九三六年奉行王明路线,提倡「国防文学」,一九六六年被整肃之前,一直是毛泽东文艺政策的刽子手。四人帮打倒后复出。
姚文元 一九五九年出版《鲁迅–中国文化革命的巨人》,与周扬一鼻孔出气,诬蔑鲁迅。周扬被整肃后,他成为毛泽东文艺政策的第二任刽子手。一九七六年十月以四人帮之名被捕。
石一歌:是四人帮写作班子十一个人的谐名,在被称为四人帮刊物的《学习与批判》上面发表《鲁迅传》,四人帮事件后被批判。


刊于「观察家」第9期,1978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