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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鲁迅说起



《无声的中国》


  鲁迅在一九二七年二月十六日曾到香港青年会演讲,题目是《无声的中国》,那时正是金文泰(时称金制军,即今之港督),赖济熙(时称赖太史),周寿臣(周爵士)提供国粹,宣扬汉文的时候,鲁迅劝青年人“要活过来,首先……不再说孔子孟子和韩愈柳宗元们的话”,先把“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鲁迅的话,距今已经有了六十多年,一九二七年,那是中国天翻地覆的一年,而鲁迅在香港演说之后不到二个月,他就要瞠目结舌,自保不暇了。

  中国不是“无声的中国”,但一次一次大声疾呼之后,总有人迫使你沉默的,现在,七十年代之末,又有人正在用“反革命”之名,迫使青年人沉默,于是中国又走入“无声的”时代。

革命的“内里蛀空”


  过了一年,鲁迅在上海,四月一日,他写了《铲共大观》,引用申报的《长沙通信》:

  “……是日执行之后,因为马(淑纯,十六岁;志纯,十四岁)傅(凤君,二十四岁)三犯,系属女性,全城男女往观者,终日人山人海,拥挤不通。加以共魁郭亮之首级,又悬之司门口示众,往观者更从。司门口八角亭一带,交通为之断绝。……”

  一九二七年的革命,经过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在上海叛变后,全国都陷入白色恐怖中,共产党员和革命民众,到处被屠杀,郭亮和马淑纯、志纯、傅凤君四人只是其中一例,但鲁迅说,“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有的,革命的完结,大概只由于投机者的潜入。也就是内里蛀空。”

  鲁迅的话何其正确,由革命者的头颅和热血缔造成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在共产党政权下面,又有新的革命者被屠杀了,他们(例如遇罗克)和她们(例如张志新)又都有走着郭亮、马志纯们的道路,公开地被处决,而魏京生则以《惩治反革命条例》判刑十五年,这就使人想起了国民党时代的《紧急治罪法》,当时有许多罪不至死的共产党员,充塞了国民党所有的监狱。但“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有的”,原本革命的共产党已成为统治者,新的时代有新的革命要求,代表这革命要求的,即与成为统治者的共产党对立的,属于新的一代革命者,这在统治者看来,他们便是“反革命”。历史总不是直线进行的,它走了弯曲路,辨证法证明,“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社会主义民主的要求是合理的,所以也是现实的,同时又是革命的,杀头,徒刑,都不能阻止它的,历史已如此昭示我们。可惜的是,中国共产党自一九二一年建党和一九四九年建立社会主义国家以来,不过半个世纪多些,革命早已“内里蛀空”了!

“文艺与政治歧途”


  鲁迅在被“左翼作家”围剿的时候,到暨南大学演讲,题目是《文艺与政治的歧途》,证以此后一切文艺在毛泽东文艺政策统治下的遭遇,他的意见的正确,简直可说是超越时代的,因为在一九二七年绝想不到以后会有《延安文艺讲话》,更想不到文艺作家竟会罹杀头、流放、自我灭亡的奇祸。

  鲁迅说:“政治家最不喜欢人家反抗他的意见,最不喜欢人家要想,要开口。……且看动物中的猴子,它们自有它们的首领;首领要它们怎样,它们就怎样。……文艺一和政治不断地冲突;政治想维系现状使它统一,文艺催促社会进货使它渐渐分离;文艺虽使社会分裂,但是社会这样才进步起来。文艺既然是政治家的眼中钉,那就不免被挤出去。外国许多文学家,在本国站不住脚,相率亡命到别个国度去;这个方法,就是‘逃’。要是逃不掉,那就被杀掉,割掉他的头……”

  第四次文代会刚结束,但文艺与政治的歧途,依然如故,邓小平要文艺作家为四个现代化而写作,文艺作家刘宾雁忙不迭的写了《人妖之间》,揭露上下交征利的官僚制度的罪恶,如果今天处魏京生以十五年徒刑,那么明天仍会让刘宾雁搁笔的,有良心的作家,对社会主义民主的要求,不会热视无睹的。

民主党派的作用


  人大常委会在魏京生判刑后,赶紧给社会主义民主的要求钉上棺材盖,人大中的民主党派许德珩之流,对这个工作特别起劲,特别卖力,他们不久前还刚从牛棚中出来,就急于替共产党的压制民主运动效劳了解。他们决议封闭民主墙,免得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坏人利用来进行违“法”运动。魏京生、傅月华的审判证明,违法的不是他们“一个撮人”,而是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操纵者。为什么不发表魏京生的全部审讯过程,来证明他确是罪有应得呢?为什么突然中止傅月华的审问呢?这个饱受侮辱与损害的女人,有最高的道德情操与大无畏精神,她的几句短短的辩护词,不就让原告、检察人员、法官全在“庄严的”审讯中,给钉牢在可耻的法律柱上,面对着听审的群众、无辜的被告,目瞪口呆地没法下台吗?在无可逃避的事实真相之前,一切枉法行为,一下子全自我暴露了丑陋的面目,人大委员们,修订法制的老爷们,你们为什么默不作声?难道这不是想利用法制造成“无声的中国”么?

还是用鲁迅的诗作结


  一九三四年,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国民党“攘外必须安内”之名,正进行第五次围剿,迫使红军长征,鲁迅在五月三十日写下了这样的一首诗:

  万家墨面没蒿莱,
  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
  于无声处听惊雷。

  人们尽管要让中国成为“无声的中国”,可是有一天,地底的惊雷会使统治者不及掩耳的,四五运动就是动摇四人帮基础的一声惊雷,可惜住在中南海的食肉者,永远不明白这个必然。


原载香港杂志《观察家》26期197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