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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奇冤王实味

郭和



  第四次文代会期间及会后,历史上有问题人物如萧军、丁玲,对他们身受的冤屈,上溯到延安整风运动,他们是现仍活着的受害者,据萧军的申诉:

  “从周扬同志的报告里可以看到,三十年来,除了‘四人帮’横行的十年里算冬天,其余都是春天。可是我则不然。五八年‘四人帮’还未出来以前,就对我进行‘再批判’,就因为我在延安期间写了篇《论同志的爱与耐》的小文章。……”

  丁玲在北京语言学院外国留学生座谈会上讲话谈到延安时期她写的《三八写有感》,她说:

  “第一次听到对我的批评是在延安的高干学习会上。有同志说:‘我们在前方打仗,后面竟有人骂起领袖来,那不行!’我还想,这是在说谁呀?听来听去,原来是说《三八节有感》。当时,有的同志怕我受不了,坐到我旁边来,问我:‘怎么样?’朱总司令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也不放心地看着我。当然,会上不只是批评了我,还批评了《野百合花》。但在总结时候,毛主席还是保了我,这是大家不曾知道的。但这是事实,当时与会的同志可以证明。毛主席说:‘《三八节有感》和《野百合花》不一样。《三八节有感》对我们党、对我们的干部有批评,但也有积极的建议,我们要不同地看待它们。……’”

  从丁玲的回忆,我们知道当时共产党和毛泽东对《野百合花》作者王实味已隐含了杀机,“我们要不同地看待它们”,这句话分明是王实味的致死之道,所以,毛泽东后来说不该杀王实味,不过是假惺惺而已。文代会上宣布十年文革中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何尝有什么“致死之道”,他们不过像王实味一样,在共产党眼中,都是“要不同地看待它们”的罢了。

  所以,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一案,是“千古奇冤”,我们现在只能从其他同时代的人的偶然讲及中,略略窥见这一冤案的一鳞半爪,也许将来在萧军预许的《回忆录》中,会透露得更多一点。简单地从《野百合花》中,我们也该明白王实味并无“致死之道”的。这篇文章和萧军、丁玲、罗烽、艾青的其它文章一样,都是对当时延安社会和政治情况的讽谏,而且可说是直接受毛泽东整风的号召,这些杂文都写于一九四二年二至四月短短的三个月中,毛泽东当年二月一日写了《整顿党的作风》,二月八日写了《反对党八股》,王实味等以为他们的讽谏有助于整风,不知道正是蹈了“致死之道”,可惜,一九五六年许多人蹈了王实味的覆辙而不自知,他们响应了毛泽东“百花齐放”的号召,终至身败名裂,直至二十多年之后才得翻身,其中有的人早已和王实味一样,尸骨无存了。

  毛泽东事后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他的心里话:“百家争鸣有好处,让那些牛头蛇身鬼子王八都出来。……”(《毛泽东思想万岁》第七三页)

  一九五六年,跟着“百花齐放”而来的反右运动,掀起了文坛上的一次“再批判,萧军、丁玲、王实味这些人重新上了批判台,死了的不过是鞭尸,活着的可得永远生活在冬天里。人家以为姚文元发迹在一九六五年,始于写《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那是不确的,早一九五八年,他已是主管毛泽东文艺政策的周扬的“马仔”,当时在《再批判》中,就是他写了下列文章的,二月十四日,他写了《以革命者姿态写反革命小说》,副题:《批判丁玲的〈在医院中〉》,三月三日,他写了《批判王实味的〈野百合花〉》,所以毛泽东手中的文艺刽子手,只有周扬和姚文元两个人,他们轮流坐庄,现在又该周扬登上文联主席的正位了。毛泽东的“文艺政策”(“延安讲话”)仍是邓小平主宰文艺的刀子,有一天,周扬依然会“操刀而割”的,因为这是共产党的不可改变的路线。斯大林死后苏联文坛也一度出现过阳光灿烂的春天,不多时,赫鲁晓夫又恢复了斯大林的文艺政策,苏联文坛迄今笼罩在阴霾之下。可异许多人永远不认得历史的教训!

  据王实味在四一年四月所写的,发表在《中国新文化》杂志上的一篇谈文艺民族形式问题的文章透露:他于四0年十月间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批评过陈伯达、艾思奇,又附带地批评了郭沫若、光未然、向林冰;他的有些意见与胡风巧合。这一事实,正显示出他日后的命运已初露端倪。

  王实味的《野百合花》,有很多地方转载过,但他另一篇载在四二年《谷雨》上的《政治家、艺术家》一文,却很少见,现在特作为附录,发表在这里。


政治家、艺术家

王实味



  政治家主要是革命底物质力量指挥者,艺术家主要是革命底精神力量底激发者。前者往往是冷静的沉着的人物,善于进行实际斗争去消除肮脏和黑暗,实现纯洁和光明;后者却往往更热情更敏感,善于揭破肮脏和黑暗,指示纯洁和光明,从精神上充实革命的战斗力。

  政治家了解在革命过程中,自己阵营里也是人无完璧,事难尽美;他从大处着眼,要把握的是使历史车轮前进着,光明占优势。艺术家由于更热情更敏感,总是渴望着人更可爱,事更可喜;他从小处落墨,务求尽可能消除黑暗,借使历史车轮以最大的速度前进。

  我们底革命事业有两个方面,改造社会制度和改造人——人底灵魂。政治家是革命的战略策略家,是革命力量底团结、组织、推动和领导者,他底任务偏重于改造社会制度。艺术家,是“灵魂底工程师”,他底任务偏重于改造人底灵魂(心、精神、思想、意识——在这里是一个东西)。

  人灵魂中的肮脏黑暗,乃是社会制度的不合理所产生;在社会制度没有根本改造以前,人底灵魂底根本改造是不可能的。社会制度改造过程,前者为后者扩展领域,后者使前者加速完成,政治家底工作与艺术家底工作是相辅相依的。


原载香港杂志《观察家》27期1980年1月2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