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阶级斗争文献 -> 比尔•麦凯大哥(美国早期汽车业工人的斗争)

第十四章 “我刚开始斗争呢!”



  布立格斯这一仗是失败了。可是比尔看到生平没有见过的奇迹:福特工厂停过工了!他从来没有忘怀这主要目标——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他已经发现了福特和依靠着它的那些附属工厂之间的关系;而且福特也同样得依靠这些工厂。

  布立格斯停工之后,福特也停闭了厂。巨人歌利亚究竟也不得不对某些力量低头了。懂得这个道理是很重要的,并且要给工人们指出:福特并不是不可征服的,尽管他在工厂里埋伏着有多少打手和黑枪手,福特本身并不是什么不变的规律,资本主义是他的生命的规律;而资本主义已病入膏肓了。没有一个黑枪手挽救得了它;任何匪徒想凭借短枪向资本主义的敌人瞄准射击,想用流血来挽救它,都是不可能的事。

  希特勒在德国的上台,是由克虏伯和泰森之流,并通过他们的金融资本关系和纽约摩根财团捧上去的。希特勒早就研究过福特的许多方法和他的“淳朴”哲学的某些方面,包括他疯狂的排犹太主义。希特勒突击部队里的枪手和匪徒就是效法福特保卫部的枪手和匪徒们的。早在一九二四年,在希特勒比尔大厦暴动失败之后一年,巴伐利亚国会副主席提出过这样的控诉:他们国会“早就得到消息说,希特勒的兴起,部分是由于美国排犹太头子亨利•福特出资支持的。希特勒曾经公开说过,他得到福特先生的支持。”在希特勒终于当权之后,他曾以一枚纳粹卍字勋章授给“淳朴”的亨利。后来希特勒也教给亨利怎样对付工会的办法,并且把在德国的福特分厂里的凡是他的秘密警察所能抓住的共产党员,全部给清除掉了。

  比尔到美国来探望他女儿的这趟旅行,到现在已经拖延到差不多七年之久。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去了。福特工厂已经浸入他的血液,而且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把福特工厂的工人组织起来更伟大的任务了。好几年之前他就申请了国籍证件,批准证件在这时候也下来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式的美国公民,同时也仍旧是更广泛的工人阶级世界中的一名公民。

  福特禁止工人们在厂内吸烟、喝酒,甚至于不准他们跟“不妥当”的女人结婚。他有大批调查工作人员钻到人家家里去,他所掌握的那套管工人的分类卡片比艾德迦、胡佛专门针对工人阶级所做的卡片还要高明。第亚邦和底特律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知道,可是他坐着防弹汽车出外的时候,还是在车里带着两支左轮手枪,他的车夫每一只胳膊下面夹着一支枪。

  作为解决“不景气”的一个办法,福特要他的工人全都种蔬菜。如果有的工人在他住家附近没有空地,那可管不着,他得跑到城郊去挖一块菜地,并且每天得去从事于卫护蕃茄成长的斗争。如果他丢下他的菜地不管的话,第二天就会给撵出厂去,除了他的发青的小蕃茄外,什么吃的也没有。

  然而比尔却不肯接受福特给他的菜地。他不肯接受福特的任何“恩惠”。对于他来说,比番茄更重要的是福特工厂本身。现在是该采取更直截了当而有力的步骤,把福特工人组织起来的时候了。汽车工人工会福特分会决定解散并参加美国劳工联合会,并在这个早已成立的工会的帮助之下,通过它的组织,再把斗争继续下去。

  因此比尔就和一群福特工人去找劳联的组织者弗朗西斯•狄龙。狄龙是一个圆脸、灰白头发、挺有趣的劳联官僚,五十上下的年纪,政治观念很差,但金钱观念却很强。不过他是代表劳联在福特工厂的唯一代表,他们非去见见他不可。

  “我们是福特厂来的,”比尔对他说,“我们觉得可以在福特工厂做点真正的组织工作,而目前时机已经成熟了。”

  狄龙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碰到过许多这种普普通通的工人组成的代表团,并且以善于应付他们而著称。

  “我们在福特工厂确是有几个会员,”他点头承认道。是的,他很赞成不用费力地再争取几个。“你有点组织能力吗?”他问比尔道。

  “我以前在苏格兰是个金属薄板工人,”比尔答道。“我帮助他们组织过金属薄板工人工会。”

  “我们很愿意得到你的帮助,”狄龙说。

  “下星期内我们可以介绍差不多二十个会员进来,”比尔说。

  “好,介绍他们来吧!”这个劳联的官员笑嘻嘻地说。“我们随时都行。”

  接着狄龙开始给他们解释劳联的组织机构。他说他们要给生产工人成立一个联合分会,不过工具制模工人却要拨入机工分会,木匠要拨入木匠分会去。以此类推,每个工人回到自己的行业中去,回到他的小圈子里,永远也不会再碰头。

  “要是那样做,我们永远也组织不起来!”比尔很正式地说道。“你不能把他们这样分裂开来。他们都是在福特做工。木匠和生产工人、泥水匠、电器匠都有共同的问题。你一定得把他们组织到一个大工会中。你要是把他们分裂开来的话,福特就能从中挑拨离间。木匠罢工的时候,别人却依旧在干活。那样你怎么能取得胜利呢?”

  狄龙有修养地笑了。

  “事情非照那样办不可,”他回答说。

  “可是我们怎么进行组织呢?”比尔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开会呢?我们什么时候开会员大会呢?”

  狄龙伸直了一条腿,用教训孩子似的口吻说:“听着,各位。我们不需要开很多的会。大规模地搞没有什么用处。反正我们不需要有大量的工人参加这个工会,因为这样就会引起许多应付不了的困难。一千工人、两千、也许三千——那就够了。别老想着要很多的群众。吸收少数几个工人、有办法的工人,搞多一点钱来,把事情真正推动起来。”他把身体向他们那边凑过去,用他的雪茄烟指着道:“老板们听取劳联里一个小组的意见,和听取大一点的组织的意见是同样地迅速的——也许还要更快些。”

  他对他们讥嘲似地微笑着。这就是他的智慧的顶点,他的思想的总汇——拉拢几个工人,卑躬屈膝地到老板那里去,为少数人乞求一点恩赐。至于其余工人呢,那就去他妈的吧!

  比尔惊异地瞅着这个矮而胖的家伙以及他那些小心眼儿的鬼打算。他心里暗地已经决定将来一定要使这位劳联的狄龙大吃一惊。他要组织的工人将全是生产工人!绝对不容许把工人分裂。大家参加一个工会!他将用劳联的名义帮助工人建立一个产业工会,不管狄龙有意还是无意。

  紧接着,他们召开了一次会。比尔•麦凯当选为主席;大卫•密勒为副主席;路本•马迪买司为通联秘书。他们向华盛顿申请批准,并及时得到了批准书。

  这实际上就是六〇〇分会的开端,虽然当时分会还不是这个号码,而是19374联合分会。

  他们以每星期争取五个人的速率开始吸收会员。组织工作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比尔把整个生命投入了这次斗争。他现在在福特工厂已经差不多有七个年头了。他对工厂里里外外的道路,就跟老鼠那么熟悉;对厂里的建筑物,就跟当时设计这个工厂的工程师那样清楚。他和福特工厂关系的密切,就像福特先生本人一样。就工人们来说,他更是如此。

  他一走进他们车间里,工人们就给他望风。他们偷偷地给他做暗号。他认识的工人不下好几百。他每天都要吸收几个会员。工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地看到他每天穿过他们的车间,并且慢慢地信任起他来。他征求工人入会的时候,很少有人犹豫。

  队伍一天一天壮大起来。看样子这个工会好像短期之内就会蓬蓬勃勃地发展成一个像样的组织。

  随后,比尔有一天忽然发现:工人们差不多一入会,就立刻被解雇了。准是在哪儿有暗探或奸细。

  他跑去告诉狄龙关于解雇的事,可是狄龙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他们同意用号码来给工人们登记,而把名字只给狄龙和华盛顿的全国委员会。

  但是比尔并没有信任劳联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他决定给狄龙一套完全不同的名字,并且把同一套虚构的名字送到华盛顿去。格林这样的人在华盛顿,谁能预料会出什么岔儿呢?

  开会总是人数很少而且很秘密。事实上他们已经变成了地下活动。在德国,工会运动者也正在汇合起来对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进行地下斗争;在底特律,他们五个六个地碰头,谁也不用自己的真名字。凡有暗探嫌疑的人都给清除了出去。解雇的事没有多久就停止了。

  一直到现在为止,比尔总算泰然无事。虽然他在失业工人运动中和每一次汽车工人组织运动中都很积极,可是还没有人对他下过毒手。他是汽车工人工会的领袖之一(虽然不是用他自己的真名字),而且在组织布立格斯工人的斗争中,曾经负责过一部分重要工作。可是还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

  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这几乎是一个意外。

  一九三四年的一天,他从厂里出来的时候,有一个特务拦住了在他面前走着的一个工人,开始搜查他的饭盒。比尔知道偷窃的事在厂里很盛行。福特的管理人员,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开着大卡车进厂来装满了物资,然后运到外面去出卖。工头们常常派工人到厂外去给福特的管理人员建造房屋,而工资还是拿福特厂的。工人们偶然也捡几个不成套的螺母和螺栓,拿回家去修理修理东西;和那些管理人员大规模的盗劫比起来,这简直就算不了一回事。福特由于自己某些原因,对那些管理人员的盗劫却佯装没看见。最好笑的是派去检查工人饭盒的那些特务,自己以前就是大窃贼,由监牢里释放出来而得到了福特的保护的。

  这一次特务在这个工人的饭盒里,搜到两根一角钱一根的螺栓。

  “这是哪里来的?”他咆哮道。

  “我打算拿回去给孩子修理一下小车子。”那工人答道。

  “跟我来!”福特的保护者命令道。

  比尔在那工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饭盒里有两根螺栓——”他刚开始回答,特务就吼起来了:“你管什么闲事?你的徽章在哪儿?”他把比尔的号码抄了下来。

  那特务开车到犯人家里,强迫犯人带他进屋子里去,连他的地下室都搜遍了。工人的老婆孩子吓得魂不附体。然后他和他一起带来的同伴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丢下那一家人在那里惊惶不定。

  他们除了那几根一角钱一根的螺栓外,什么也没有搜到。搜查证呢?福特听见一定会哈哈大笑。

  比尔那天晚上回家后就坐下来写了一篇文章。他描述了厂里的实际情况。那篇稿子写完之后,就要解决投到哪里去的问题——寄到哪家报馆去呢?寄给底特律的那些报馆吗?他们不但不会登载,并且会把这稿子和作者的名字转送给福特呢。全美国只有一个地方肯发表这种文章,那就是纽约《工人日报》。

  “三个月之前,”他写道,“高线大楼里做了十二个鸡笼。十个工人差不多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拼凑材料把这些鸡笼做起来。为了尽量地掩饰这件事,这些鸡笼大都是在夜班做的;做完以后在日班开始之前就给运走了;日班开始之后,又有六个到八个工人给同一个福特管理人员做啤酒冷却机……凡是想证明我是不是在撒谎的人,可以到高线大楼去走一趟,他们会发现有两只从福特游艇上取下来的救生船,正在重新装修,另外在安装中的还有只V-8型的电动推进机和两付铝质甲板。这些,都是以虚构的订货单做出来供给福特管理人员们私用的。”

  这篇文章发表在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八日的《工人日报》上;署名是“一个福特工人”。

  过了几天比尔的工头跑来找他。

  “跟我走吧,”他说。

  比尔还系着围裙呢。

  “你还是把围裙解下来吧,”他的工头建议道。

  他把比尔领到发动机工场里的高线大楼前,叫他在那里等着。总监工威廉士走了进来。

  “你是麦凯吗?”他粗暴地问道。

  “是的,”比尔答道。

  “上汽车吧,”威廉士命令道。

  他们一起到了四号门劳司先生的办公室。比尔被叫到里面去以后又碰到这个简短的问语:“你是麦凯吗?”

  “是的,”他又回答了一遍。

  于是这个福特高级职员打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报纸来。这是一份《工人日报》。

  “这是你写的吗?”

  比尔把报纸拿起来慢慢地、从容地看完了那篇东西。然后他回答道:“我真可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我部门里的任何人都可能写这样一篇东西。谁不知那些贼手贼脚的高级职员的事——”

  “你完蛋了!”劳司急促地说。“你可以到发表这种文章的地方去赚钱去。”

  比尔半晌没有答话。这是七年以来每一天、每一点钟他都在预期着的一个时刻。而他还是很沉着。他不愿在这个福特的奴仆面前露出恐惧或是惊惶的神色来,这家伙本身恐怕也在大规模的盗窃中有份呢。

  他向写字台凑过去,在劳司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错了,”他说,“我没有完蛋。我还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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