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 《市场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者之间的争论》

对蒂克庭的批判

戴维·施威卡特



  蒂克庭发现,“市场社会主义”是一个矛盾的概念。如果像他那样把社会主义定义为一个完全实行计划的社会,如果像他那样抱有市场是计划的对立物的想法,那他的那种结论就会随之而来。实际上,这一结论是如此直截了当,以致人们没有必要再费脑筋分析市场社会主义者提出的任何方案,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对中央计划的批判而自我烦恼,也没有必要再提出任何有关什么样的具体的经济制度可以构成可行的社会主义的建议。人们不得不佩服这一论证的“效率”。
  然而,蒂克庭的概念的结构还是有一些问题的。如果以“一个社会实行计划的程度”定义社会主义,那似乎就会得出这样一种结论:当斯大林结束在俄国对市场的实验时,他就开创了一个社会主义社会。蒂克庭想拒绝这一结论。他是通过重新定义“计划”来这样做的。“计划”意味着某种东西,但不是废除市场和试图“计划”一种经济。计划被定义为“由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本身对社会的自觉管理”。
  妙哉。我想,一个人是可以随意定义概念的。但如果计划(真正的)将是依据谁来计划而定义,那就应谈谈这一过程是如何进行的,这尤其是因为在这一情况中“计划者”可能有上千万或上亿人。显而易见,这里有一些问题需要做出回答。几百万 “联合起来的生产者本身”将如何精确地制定这种计划?在有如此众多的人自觉参与的情况下, “他们”的需求将如何精确地确定?(每个人都需求同样的东西吗?每个人都能使他们的全部需求得到满足吗?使他们想要的全部东西得到满足?我们如何裁定不同的意见并做出权衡?)如何决定将怎样生产他们想要的东两? (当存在各种可应用的技术,要求不同数量的劳动力和原材料, 并包含不同的工作条件时怎么办?)如何确定谁将生产什么?(现存的哪些企业将扩大生产?哪些企业应缩小?要建立新企业吗? 老企业将被关闭吗?新的工人将来自哪里?被取代的工人将到哪儿去?)如何保证每一个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做那些假定他或她应做的、为自觉制定的计划所要求的事情?(对不遵从的人将怎样处罚?谁来做监督的工作?)
  蒂克庭丝毫不谈这些问题。他向我们保证,在社会主义下将不会有任何的官僚主义,不会有“由森严的规定统治的等级制的社会机构' 他告诉我们说,在资本主义、斯大林主义和市场社会主义下存在官僚主义,但在真正的社会主义下将不存在。那上述问题包含的所有的复杂的决定又将怎样做出呢?蒂克庭说,这非常简单。我们将选举代表去做这些决定,只允许他们一年的任期,如果他们没有做我们要求的事情,就立即罢免他们。
  让我们看看我是否有这种权利。我们(我们全部一千万、一亿或十亿人,这要看国家的大小)将选举一些代表,责成他们决定下一年期间的消费(当然,要考虑我们的要求)、决定适当的技术,并告诉我们,我们中的哪些企业应扩大,哪些企业应缩小,以及哪些应当关闭或重构,一如果出现什么错误,那好, 我们就罢免这些代表并选举一批新代表。我明白了。
  没有对真正的社会主义制度的结构做出最低限度的说明不是蒂克庭分析中的唯一问题。他坚决地把市场与计划对立起来。这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比较中是一种极为普通的作法,但我认为这是错误的。事实上,在市场经济中,甚至在持最极端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经济中,也有很多计划。所有的企业都必须做计划。对生产什么,怎样生产,如何销售产品,都必须做出决定。必须考虑未来的形势。必须估价新技术。必须筹集资本。所有这些活动都包含自觉的计划。
  一旦我们走出新古典经济学对由的市场的幻想,我们就会发现,在资本主义下甚至有更多的计划在进行。货币供应必须加以控制。规则必须到位以解决市场的外部环境问题。政府必须采取措施解决失业问题,并使经济循环不能失控。在更为成功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政府资助研究和参与长期的经济计划,并常常对哪些产业要予以支持、哪些产业要予以削减做出决定。在现实世界中,市场与计划之间无疑不存在对立。在资本主义中既存在市场关系也存在计划关系。我坚决认为,在社会主义中也应既存在市场也存在计划,——如果我们希求的是一种既是可行的又是吸引人的社会主义经济,那它至少应是这样。
  从根本上讲,市场社会主义者和非市场的社会主义者之间的争论不简单是定义的问题。我反对把社会主义定义为计划的、非市场的经济,但我不反对把社会主义定义为一个直接生产者控制经济的社会。对这一定义,蒂克庭和我可能都同意。[1]但根据这一定义,很多(虽然也许不是全部)市场社会主义模式就都是社会主义的。至少对此可做这样的论证,例如,在我的模式中, 直接生产者可以通过种种机制进行控制。首先,由于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是一种市场经济,劳动者,他们也是消费者,通过其购买活动对这一经济的产品起重要的控制作用。如果企业使产品满足消费者的需要,它们就盈利,如果没有使产品满足消费者的需要,它们就不盈利。[2]其次,工人对其所在企业的生产过程也起控制作用,因为他们对企业本身拥有一人一票的最终权力。如果经理不能胜任,他们可以被“罢免”。最后,工人作为公民,对投资基金的规模和构成都拥有民主的权利,因而对总的经济发展方向拥有民主的权利。这一民主权利是在很多层面行使 的,一在国家层面,因为是立法机关制定资本财产税;在州或地方层面上,因为被选出的机关必须提出投资的重点。
  在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中,直接生产者对经济的控制不仅比在资本主义中更多,而且也不存在“特权”阶级,即不存在一个由拥有比选出官员的联合权力更大权力的人构成的稳定的阶级,在经济民主的市场社会主义中不存在资本家,也不存在任何一批非经选举的拥有像资本主义中资本家阶级的权力那样的官员。[3]
  无疑,每一个生产者的控制都不是整体意义上的控制。作为一个整体的经济将不可能与任何一个生产者的自觉意志相一致, 更不用说与每一个人的意志相一致了。我不认为这一事实是一个致命的缺点。像现实的世界经济这样复杂的人类制度是不可能达到这样一种生产者的控制水平的,——无论革命会对“人的本质”带来多么引人注目的变化。如果市场社会主义的批评者持不同意见,如果他们确信非市场的社会主义的某种形式至少可以接近这一水平,那我就要请他们详细讲明他们的方案,让我们也有个了解。我理解的社会主义不是那种可以全然无需信念的运动, 但是它不应仅仅基于信念。
  以更为和缓的口气来结尾,我应讲淸楚,我并不怀疑市场是一种危险的制度这一论点。就那些试图将市场改革引入它们先前的非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国家近期的经验而言,我们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淸楚地看到由这些改革释放出的力量能有多大,及其对社会主义价值的潜在破坏有多大。市场社会主义的批评者强调这些危险并没有错。我们这些急切驳倒那些否认社会主义条件下市场关系必要性的人并且不耐烦他们的空洞言词的市场社会主义的辩护者,常常把市场说的比其实际情况更好,有时没能区分开适当的市场改革与不适当的市场改革。
  让我们用一句老生常谈作为结束语:“主张市场的人”与 “不主张市场的人”都应虚心听取对方的意见。双方也许都能学到些东西。



注释:

[1] 我在我的著作中把社会主义定义为一种后资本主义经济,这一经济不存在具有重要意义的生产资料私有制这一价值中立的定义允许人们区分合乎要求的社会主义形式与不合乎要求的社会主义形式,并避免了我们必须对苏联(中国或古巴或其他任何国家)是否是真正的社会主义这一问题的表态。在我看来,可以存在好的社会主义和糟的社会主义,其中一些比另一些更好或更糟。很多社会主义者,包括蒂克庭在内,更喜欢给社会主义下一个标准的定义,我原则上不反对这一作法,只要这一定义不被这样限定而成为乌托邦的。

[2] 大多数社会主义者反对承认市场给予工人某种对经济的控制,因为他们正确地看到市场反应的是货币的要求,并因此使生产偏向了富人的方向。但是,如果市场社会主义下不存在资本主义下的过分的收入差别,如果相反,收入分配是合理公平的,那上面的反对意见就大大失去其说服力。

[3] 蒂克庭似乎没有认识到,在大多数市场社会主义模式中几乎或根本就不存在资本家。他论证说,“市场社会主义无法存在,因为它包含着对市场激励制度的限制,……因此,资本家将没有任何刺激去投资,劳动者将没有任何刺激去工作。”人们不能不惊讶蒂克庭是否研究过任何一个他确信行不通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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