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参考图书·左翼文化

超现实主义是什么?

罗成文(F. ROSEMONT)

(1979年3月22日)



  〔译者按:剥削、压迫、不平等的资本主义制度,除了靠国家机器、军队、警察、法官、狱吏等来维持外,同时透过教育和传播媒介来灌输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令人们接受「现实」是合理的,不需要、而且不能改变的;不合理的制度于是得到助力而延续下去。因此,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革命,不但是经济的革命,而且也必须是意识形态的革命;后者的目的,是暴露统治阶级对「现实」的扭曲和颠倒,是培养人们批判地了解现实。在20年代兴起的超现实主义流派,声言它要藉着艺术和创作观念的改革,来帮助人们摆脱统治阶级的思想枷锁,发挥人所共有的本性的内在力量,让个人精神的解放,配合着人类社会经济和政治的解放。布力敦BRETON在1938年写成的超现实主义宣言(见本刊1977年2月10日一期)说:「……在我们这个时代,艺术的最高任务,就是积极地有意识地为革命作准备。艺术工作者要为争取自由的斗争服务,就必须客观地吸收斗争的社会内容,就必须每一条脉络都感受着斗争的意义和激励,同时在艺术中体现他的内心世界。」超现实主义流派曾经是一股影响甚大的艺术和政治力量;布力敦说:「作家和艺术工作者的反对力量,可以令人们不再信任政权,并进而推翻它……我们不赞成政治『中立』,我们不希望复兴所谓『纯艺术』,因为『纯艺术』一般只替最不纯洁的反动目的服务。我们以为艺术所起的作用,是要影响社会的命运,而不是崇高地超脱出社会。」

  虽然布力敦在后期背弃了他当初提出的革命性政治取向,而提出「爱」和「幽默」乃人生追求的目标,但超现实主义在反传统、批判现实上确曾引起极大反响。经过一段时期的沉寂后,今天,超现实主义者正开始重新团聚起来,在政治舞台上再次举起他们的旗帜。本刊今期选译了英国一位超现实主义者罗成文F. ROSEMONT的文章,它的要义是:超现实主义与无产阶级革命是相辅相成的;超现实主义精神若非积极投身于革命运动,就会凋萎;超现实主义者要担负起革命的角色。〕

  一般人认为,「超现实主义」不过是1920-1930年代在法国兴起的一个文艺派别。但很少人认识到:超现实主义从开始便是一个革命运动,而且一直如此。

  超现实主义者反抗所有压迫性价值观念和压迫性机关。超现实主义的目标,是减少和最终解决梦想和行动之间的矛盾、有意识及无意识之间的矛盾。它并不单是一个艺术派别;它要求推翻现存秩序、建立以「各取所欲」为格言的新社会。最能代表超现实主义目标的,是这个运动的先驱劳达望LAUTREMONT提出的战斗口号:「诗要由所有人创作」,意即一向被认为是诗人和艺术家独有的灵感和精神提升,将为所有人拥有。

  我们投身超现实主义运动的一群,深信我们的努力,正加速推翻资本主义和解放工人阶级的过程。我们认为,超现实主义的研究和活动,更丰富了革命思想和革命行动的宝库。超现实主义所提供的武器,是整个革命运动应该重视的。

※     ※     ※


  布力敦「超现实主义宣言」,对于诗学的贡献,等于马克思「资本论」对于政治经济学的贡献,等于弗罗伊德「梦的解说」对于心理学的贡献。它们都分析了基本原理,同时都是辩证的进展。布力敦彻底地重新评估诗的价值和功用,指出思维的无限潜能与日常生活的苦难之间的矛盾,相当于生产力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而这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不可调和地对立的根源。

  超现实主义着力应付的,是任何形式的人类表达的困难。他们首先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有系统地令语言退化,这就起着政治和精神压迫的作用。当语言日益受到摧残,日益受到商品崇恋制度的奴役,人们便愈觉得难以表达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求。无法表达自己,意识沦于虚幻,真正的欲望抑压在意识之下,令到人们极易接受与自身真正利益相违背的思想观念。将被压抑的个人的及社会的欲望提升到有意识的层面,是一项首要的革命任务。而要执行这任务,首先便需要解放语言,使其脱离将语言纯粹用来混淆与操纵群众的人们的箝制。

  语言的解放(包括所有影响人类传达讯息的符号的解放),是超现实主义革命的出发点。超现实主义的诗、画、雕刻、电影,都旨在打破「现实原则」的压抑性常规。超现实主义撕破阶级敌人用来令我们消沉的文字与形象;超现实主义将这些文字与形象颠覆,重新组排、或随意郄而令它们变得违反「常规」。

  这些诗、形象和物体,令我们可以接触到「可能范围」之外的事物。它们发挥一种异常的不平静的魅力,启发新的诗的行动,从而预示了新的生活:超现实主义的生活。

※     ※     ※


  资本的积累,同时产生了苦难的积累。布力敦追溯苦难的历史根源为希特拉式法西斯主义和斯大林主义两者。而超现实主义的种种尝试(如自由写作,抽象拚贴画),都帮助破坏统治阶级将苦难与现实分离的抽象化体系(如上帝、家庭、祖国等),破坏统治阶级令正受苦难的人将注意从苦难的现实中转移开去的意图。

  面对老板和官僚的剥削性和腐败的「理性」,超现实主义努力维护欲望的主权,将不合理和非理性的事物具体化,揭露镇压结构的破绽,以协助将意识的危机及认识危机的意识明朗化。

  超现实主义革命要取代艺术的种种疏离形式。它要令诗走进日常生活中,为非压抑性的文化铺路。

  雪莱在「诗的辩护」中说:「在社会初期(即原始共产主义时代),每个作者都是诗人,因为语言本身是诗。」超现实主义的证验,意味在未来的无阶级社会中,所有人都会重新成为诗人。语言、创想、爱、梦,都如无产者一样,在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而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超现实主义革命,是联结所有努力,为通过实现欲望来消灭令人们无法生存的苦难。革命者未必全都自认是现实主义者,但这却不改变这个道理:所有革命的都是超现实主义的,所有超现实主义的都是革命的。


励思译自英国「超现实主义挑战」──「社会主义挑战」增刊,1979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