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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双山回忆录》(致郑老的信)

谢山

(1994年12月25日)



郑老:

  对于《待访录》(编者按:是指郑超麟的《回龙坞待访录》,是郑大约1960-70年代在狱中撰写的阐述「干部主义」的理论著作。手稿,未正式出版。)的内容,我是理解的。1950年和王老(王凡西)在一起,他的意见我也清楚。我认为他当时的意见和《待访录》相接近,都认为斯大林主义是和社会主义不同的另一种社会形态,国有资产恰恰是它的经济基础,官僚集产主义中的「官僚」即是《待访录》中的干部阶级。这个观点伴着我四十多年没有改变,也正是这种认识使我度过了那个艰苦年代而不至精神崩溃。以后近四十年的切身感受和所见所闻,又加深了对这个观点的,不仅是理论上的,而且是现实上的理解。1988年回上海,闻悉王老不久已改变了观点,颇为惊讶,苦于未见其有关这方面的资料。近日又检出《双山回忆录》,细读「在寂寞中思考」一章。他认为过去的看法(指1949年以前)有些片面和提出新的理解,这部份是很有益的。他说:「这个新立场(按指官僚集产主义)对苏联和斯大林党的许多现象提供了不少解释上的便利。」但他接着说:「但是若应用之于政治实践,却显得颇不相宜。」因而他认为最站得稳的还是旧立场。(以上见该书第333页)我对这点很不理解,「政治实践」的具体内容是甚么?看下去,他对三十年代的审判案和德苏协定都有很严厉的抨斥,不过他又认为忽视或低估了斯大林党的反资本主义的性质。苏联在二次大战后反而巩固了国有财产制,并在东欧和东方都建成类似苏联的制度,(见同书第346页)我认为只要承认它是另一种新的社会形态,那么它就是既反社会主义,也反资本主义了。「反资本主义」不一定就是进步,封建社会也力图摧毁资本主义呢!主要是反资本主义后出路在那里!国有财产制是干部阶级(官僚)的经济基础,干部(官僚)要巩固其统治,便只有加强巩固国有财产制(集产制)而不是削弱它,除非是遇到危机不得不退让作出妥协时。这个现象即使用「官僚集产主义」也是很易解释的。是否因老托(托洛茨基)至死都认为国有财产是十月革命的「遗产」必须保卫,甚至不惜因此而和以前的亲密战友们分手?老托在当时的看法是可以理解的。不但他曾领导革命并缔造了新的国有财产制,而且在那时似乎还没设想有甚么不是社会主义的国有财产制,因此将国有财产制「神圣化」了。但是回想一下,1927年前,左派反对派尽管已被开除出党,却仍自认为党内一派。力图改造党成为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党。1933年后便放弃了这一努力而成为独立党了。既然联共党已不可药救了,那么在它领导下的一切政治和经济的组织,难道不会随而变质吗?一个反对无产阶级的党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经济基础──国有财产制「和平共处」吗?传统的看法以为国有制将蜕化为私有制,结果并不如此而发展得更为巩固。难道这不正是从反面证明:国有财产制不但不妨碍官僚的统治,反而成为它的统治基础了。丧失了无产阶级民主,苏维埃仍存在着,国有财产制仍存在着,这些都是十月革命的产物,然而这些真是它的「遗产」吗?我们在这个制度下生活了几十年,一切神话都已看穿了。想想群众是怎样看待国有财产制的──「大家拿」!我在7月17日谈《双山回忆录》时说:「我认为只有生活在特定环境里,才会从切身感受中产生最明确的认识」。(我在读李锐书后写了四绝句,以后又加了一首:「切身苦楚自家知,不待千秋论定时。遍地哀鸿啼血泪,有人掩闼下重帷。」末两句是指在高位的,但推而广之,不愿深入了解实际的,皆可作如是观。)我对王老是尊重的,在1950年他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我至今时时怀念他。但是我对他改变观点很不理解。不过此书是1957年写的,距今已三十七年,这几十年中,正是斯大林主义的内部矛盾充分展开的一个时代,各人都会引起不同的思想变化。我只是写出自已的看法,无意与人争论。现在需要的是:思考,思考,再思考!

1994年12月25日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