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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亚历山大二世请求减刑书

1857年2月14日于什吕谢尔堡要塞



  仁慈的皇帝陛下!
  令人永远难忘的和宽宏大量的先帝以及陛下都曾赐给我许多恩惠,现在陛下又赐给我新的恩惠——允许我给您写信,我自知不配,但以深深感激的心情接受这种新的恩惠。然而,一个罪犯如果不是乞求开恩,他能向自己的国君写些什么呢?因此,陛下,请允许我乞求您开恩,给我以希望。在法庭面前,从我这方面来说,任何希望都会是狂妄的;但是,陛下,在您的慈悲心面前,希望难道是狂妄吗?我这颗备受折磨的、衰弱的心愿意相信,真正的恩惠就是宽恕的一半;我应当求助于精神的坚强,以便不为诱人的、但为时过早的、而且可能是徒劳的希望所迷惑。
  但是,不管我将来的命运如何,我现在只恳求在陛下面前倾诉衷情,使我在陛下面前能够象我在先帝面前那样掬诚陈言,那时先帝听取了我关于自己生活和活动的全部忏悔。奥尔洛夫伯爵曾向我转达了先帝的圣旨,要我向他忏悔,就象忏悔者向接受忏悔的牧师忏悔一样,我已遵命照办,没有一点隐瞒,尽管我记得,我的忏悔书是在对不久之前往事的迷醉下写成的,当然不能博得先帝的嘉许,但是我从来也没有理由后悔自己的真诚,相反地,自从得到陛下亲赐的宽仁厚德之后,我只能靠自己的真诚来求得陛下开恩,减轻对我的刑罚。陛下,现在我除了彻底真诚坦白以外,不能也不愿意把求得宽恕的希望寄托在别的什么上面。
  1851年,我被从奥地利解往俄国,我忘记了祖国法律的仁慈,我等待着死亡,而且知道,我完全应当得到这种惩罚。这种等待没有使我感到多大痛苦,我甚至希望尽快地结束以后不会给我带来任何欢乐的生命。我准备用生命来抵偿自己的错误,这种思想使我不计往事,只等待着死亡,而且我几乎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但是,先帝的宽大延长了我的生命,而且改善了我在监禁中的遭遇。这是巨大的恩惠,但是沙皇的恩惠对我来说却变成了最沉重的惩罚。在已经同生活告别之后,我必须重新回到生活中来,去体会比肉体上的痛苦更难受多少倍的精神上的痛苦。如果对我的监禁是严酷的和极端痛苦的,我也许会较容易地经受住这种监禁;但是,对我的监禁被减轻到最低程度,使我享有充分的思想自由,从而使这种自由变成了对我的折磨。我一直认为永世断绝了同亲属的联系,可是由于陛下的恩许,恢复了同家属的会见,这又引起了我对生活的依恋;冷酷的心在亲属爱的热情感召之下逐渐地软化了;我最初当作沉静看待的冷淡无情也慢慢地让位给对长久不见的亲属的命运的热烈同情;我看到我的五个弟兄都成了自己家族的支柱和自己国家的有益的和精干的仆人,我却由于自己的罪过而疯狂地和无可挽回地毁灭了有朝一日这样做的可能性,这使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切悲痛,同时我也为已经失去和睦的家庭生活的幸福而惋惜。父亲临死的遗嘱(甚至在我完全违背了他的教训的时候,我也没有停止全心全意地爱他和尊重他)、母亲转告我的父亲的最后祝福(条件是:诚恳的悔过),得到了我的早已被感动的并且决意悔过的心的共鸣。
  陛下!单独监禁是最可怕的刑罚;没有希望的监禁比死更坏:这是虽生犹死,这是意识得到的、缓慢的和每天都感受到的对人的一切肉体的、精神的和理智的力量的破坏;我感觉到每天都在僵化、衰老和愚钝,我每天都把死亡当作超渡来百次地呼唤。但是,这种残酷的孤寂生活也包含有一个不可怀疑的和巨大的好处;它使人面向真理,认识自己。在人世的喧嚷中,在事件的迷醉下, 很容易受到诱惑,很容易被自尊心所纠缠;但是,在监牢中的被迫无所作为的情况下,在不断的孤独的死一般的寂静当中,长期欺骗自己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人身上还有哪怕一星真理的火花,那他就一定会看出自己以往全部生活的真正意义和真相;而当这种生活是空虚的、无益的和有害的时候,就象我过去的生活那样,那他就会成为自己的摧残者;不管自己同自己进行无情的谈话、谈论自己,令人多么痛心,不管这种谈话所产生的思想怎样折磨人——只要一开始这种谈话,要停止它是不可能的。我根据八年的经验体会到这一点。
  陛下!我将要用什么名称来称呼我过去的生活呢?它全被消磨在种种空想的和无效的努力上面,最后以犯罪告终。但是,我没有追求私利,也没有做坏事,我热爱善行和真理,并且愿为它们而牺牲;但是错误的开端,错误的环境和有罪的自尊心,使我走上犯罪的迷途;而一旦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就认为继续走到底是自己的义务和荣誉。这条道路使我陷入了深渊,只有陛下的万能的和救苦救难的手,才能把我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我配受到这样的恩惠吗?对此我只能这样说:在八年的监禁之中,特别是在最近以来,我受到了以前根本料想不到的痛苦。使我苦恼的并不是失去了和被剥夺了生活的快乐,而是这样一种意识:我自己注定使自己成为人所不齿的人,我有生以来,除了犯罪之外,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甚至没有来得及给亲属带来好处,更不要说对于我胆敢举起叛逆的无力的手来反对的祖国了;因此,我根本不配享受的皇帝的恩惠、我的双亲对我的爱和温存抚养,对我说来都变成了新的痛苦:我羡慕我的弟兄们,他们能够用行动证明自己对母亲的爱,能够为陛下和俄罗斯服务。但是,当整个俄国都遵照皇帝的命令奋起反对联合的敌人的时候,当我的五个弟兄也同其他人一起武装起来,撇下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家人,用自己的头颅去捍卫祖国的时候,我诅咒自己的错误、迷妄和罪行,它们使我在能够而且应该为皇帝祖国服务的时候可耻地无所作为,尽管这是被迫的;这种状况当时使我难以忍受,苦恼万分,我只恳求:或者自由,或者死去。
  陛下! 我还应当说些什么呢?如果我能重新开始生活,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来生活;但是―—可惜!往事一去不复返了!如果我能用行动来补偿自己的过去,那末我恳求给予我这种机会。我的精神是不畏惧使我涤罪的繁重职务的,我会高兴地用汗和血来洗刷我的罪行;但是,我的体力远远不适应于我的感觉和愿望的力量和朝气:疾病使我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虽然我还不算老,只有四十四岁,但是这些年的监禁耗尽了我全部的精力,摧毁了我的最后一点青春和健康。我应当把自己看作一个老头子,并且感觉到活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不愿意过那种没有活动、没有益处的生活;我只有一个愿望:最后一次呼吸一下自由空气,瞧一瞧明朗的天空和新鲜的草地,看一看我父亲的住宅,向他的坟墓鞠一个躬,同为我而悲痛的母亲在一起呆几天,然后准备以应得的方式迎接死亡。
  在陛下面前,我不耻于承认软弱,我公开承认,在监狱中孤独地死去的想法甚至比死亡本身还要使我更感到恐惧。我从灵魂和内心的深处恳求陛下拯救我,如果可能的话,使我摆脱这最后的、最严厉的惩罚。无论将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都毫无怨言地、事先把它作为十分正义的判决来服从,我冒昧地希望,允许我最后一次在陛下面前对于令人难忘的先帝和陛下赐给我的恩惠表示衷心的感谢。

  恳求宽恕的罪人
  米哈伊尔·巴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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