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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黑格尔与别林斯基

黑格尔与复兴。现实的和合理的。与别林斯基的决裂。



  1837年初,斯坦凯维奇小组的主要成员都表现得情绪忧郁。斯坦凯维奇正在为吕波夫之事感到良心上的内疚。别林斯基为普列姆希诺庄之行受了悔辱,以及《望远镜》杂志停刊之后不得不靠朋友的资助生活而感到伤心。米哈伊尔虽不再愁向别人借钱,但也为丧失哲学上的自信而苦恼,感到思想和行动已经失去了坚实的基础。他认识到他所说的“客观世界”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精神生活”也无非是“贫乏空虚”。去年夏天的“无限信仰”一变而成为怀疑主义。甚至他对姐妹的感情也“微乎其微”,似乎对她们的爱也只是一种虚幻。但是,米哈伊尔并不愿长此悲观,哲学之病势必要用哲学来治疗。斯坦凯维奇小组于是由费希特转向黑格尔了[1]
  斯坦凯维奇早在去年11月就首先开始研究黑格尔。1837年2月。黑格尔的名字也在米哈伊尔给他姐妹的一封信中第一次出现米哈伊尔似乎一眼就看出并断定这种新的学说启发他对现实不满,并迫切地、满怀信心地开始向他的姐妹和朋友们吹嘘这种灵丹妙药。他从黑格尔学说中懂得了人的发展过程有三个阶段——本能时期、感情时期以及思维时期。去年他在费希特学说的指导下所经历的时期是感情时期。但是那时他成功地建立起来的感情和谐是暂时而虚幻的,因为那只是内在灵魂的和谐,完全脱离现实,相当于人受教育过程中的可塑性阶段。人必须经风雨、见世面内在的和谐必须经受矛盾的狂风暴雨,使之破坏,人才可能在经历痛苦之后靠思维而达到再生,“思维的和谐”可以使自我和现实之间协调一致。他相信思维的力量,这在他一生中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使姐妹们相信“思考、思考、再思考,思考不可少”的道理,不过,他还是谨慎地解释说,德国的“思维”与法国“理性”完全是两回事,前者大大超过后者,就象十九世纪大大超过十八世纪一样[2]
  4月间,这个小组解散的时候,无论是米哈伊尔还是他朋友们对黑格尔学说的研究都很肤浅。斯坦凯维奇到他父亲的庄园消夏,准备秋季出国旅行。别林斯基得了肺疾未痊,去高加索养病。6月,米哈伊尔本人也回到了普列姆希诺庄。他在为瓦瓦娜争“解放”的同时,还坚持研究黑格尔。这一年和下一年的笔记里都详细地写下了读书心得。他在作了黑格尔《逻辑学》这本教科书的摘要以后,就从《精神现象学》开始,攻读这位大师本人的原著。结果啃不动,于是就转而研究《哲学全书》。在这本书的引言里,米哈伊尔第一次读到了在俄国和其他地方都成为人们争论焦点的著名等句:“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但是他还没有读完《逻辑学》这部分,就中断了对该书的研究,另读起《宗教哲学讲演录》来了。三个月后,回头去读《哲学全书》和《精神现象学》这种毫无系统的研究方法充分说明这位好学的弟子已经发现给自己规定的任务是何等的观巨。事实上,米哈伊尔虽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从表面上来看,头脑也算敏捷,但天生不是个学者。他根本没有全面掌握黑格尔哲学体系,只是取其所需,以适应自己思想上的需要。费希特的浪漫主义使他吃了亏,因为它否定客观现实,而现实是不容忽视的。黑格尔不仅承认现实,而且把现实作为他全部哲学的基础,成功地把现实和理想结合起来。在本质上,它是包罗万象。与费希特的浪漫主义相比,黑格尔的浪漫主义更为精深奥妙。

  〔米哈伊尔在读黑格尔著作的笔记中写道〕世上无恶万物皆善。只有局限,对精神眼界的局限才是邪恶。一切存在都是精神之生命。万物都离不开精神。除精神以外,什么也没有。精神是绝对的知识、绝对的自由、绝对的爱,因而也是绝对的幸福。

  在承认现实的同时,黑格尔还小心翼翼地维护人的神圣性这一浪漫主义的前提[3]
  米哈伊尔青年时期中的黑格尔阶段与别林斯基的名字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别林斯基虽然赞美过他出生的那个浪漫主义时代,但他和米哈伊尔一样,生性就不是个浪漫主义者。由于他饱经人世风霜,根本无法形成把内在自我的修养当作生存的最高目标的高尚信念。所以他曾一度为普列姆希诺庄的“费希特式的和谐”所透感,而后来却责备米哈伊尔第一个使他沉迷于“费希特的抽象概念”之中,使他在思想上毁坏了“经验和现实的价值”。从费希特转向黑格尔使别林斯基又一次回到现实。他不懂德文,只好间接地波取作为智慧源泉的知识,但是他很快就抓住了“现实”这个黑格尔学说体系的核心。米哈伊尔出于个人所好,在黑格尔身上找到了种更高尚的浪漫主义,而别林斯基也同样出于个人所好,却在黑格尔身上找到了一座清醒的常识性的堡垒以抵挡费希特浪漫主义幻想[4]
  在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之间发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但并未马上发生冲突。别林斯基由于过份谨慎而又太不自信,虽在普列姆希诺庄逗留的最后几星期受到米哈伊尔莫名其妙的粗暴对待,也并没有对此公开表示忽恨。他们再次在莫斯科会面的时候彼此之间的关系涂上了一层阴沉而沮丧的色彩,但并没有发生过争吵。1837年6月底,正在高加索皮亚季戈尔斯克养病的别林斯基,灵机一动给米哈伊尔写了一封长信(此信没有留存下来),试图解释他们共局“跌交”的原因。别林斯基此时对黑格尔学说的认识进了一步。不管是否借助于黑格尔学说,他发现造成这种麻烦的原因在于感情过子冲动,忽视做“个老实人”的本分。米哈伊尔却并不为之所动。别林斯基认为他们两人可以就共同的思想、经历交换意见,而米哈伊尔则抱着贵族老爷式的傲慢态度,使他非常反感。米哈伊尔对六个月的“跌交”再也没有兴趣了。拖了一些时候才给别林斯基回信,他以傲慢的口吻,告诉别林斯基说,他通过研究黑格尔哲学已经“复活”了,已经“站起来,再也不会摔倒”了,并说有些人还在怀疑的泥坑里挣扎,他比这些人要高超得多[5]。这封信使别林斯基第一次对米哈伊尔的盛气凌人产生反感。他发现(去年秋季在普列姆希诺庄时他可能就有所觉察)米哈伊尔对他的态度是“蔑视而不是友好”。从这封信的口气,以及流草不填的字迹可以看出他很不礼貌。他立刻写信回敬米哈伊尔对他的整个态度大加指摘。两个月后又写了一封更长的信:米哈伊尔还同研究费希特学说时候一样,仍然在过着一种“精神”生活,这种“极端的精神生活”使他看不见自己物质生活的“卑鄙”一面。他爱揩油和向朋友以及朋友的父亲借钱的习惯,在别林斯基看来,似乎就是这种“卑鄙行为”的例证。别林斯基向别人借钱时,总感到是一种奇耻大辱。而米哈伊尔借起钱来却既不知道羞耻,也毫无顾忌,更不打算还帐。别林斯基让他想一想他对一个名叫斯特罗加诺夫伯爵的态度。1836年初,米哈伊尔初到莫斯科的时候,斯特罗加诺夫曾托他将一部德文历史教科书译成俄文。一年多了,他一字未译。经斯特罗加诺夫提醒后,他竟把书拆成好几个部分,分给朋友、姐妹和弟弟,总之,分给只要是稍懂一点德文的人——这种应急的办法,自然不会有什么效果。米哈伊尔债台高筑,又急需出国旅费,所以就承担了这项任务。但是他从未想到要自己动手。尽管研究过黑格尔哲学,但他对现实的理解似乎仍然不够深刻。“不管你怎么说,”别林斯基写道,“现实确是客观存在的。只有向现实屈服,才能摆脱现实。”![6]
  这两封信出乎意料地触到了米哈伊尔性格的痛处。他固然拒绝听取这样拿无价值的意见,即哲学家的严肃的品德是能把钱算得“精确”到“半便士”,但从良心上说,他对别林斯基问心有愧,于是在11月,他从普列姆希诺庄给别林斯基写了封长信表示“忏悔”。他高兴时也承认自己的过错比别林斯基大得多。他第一次解释说,去年秋季所以那样对待别林斯基,是由于塔蒂安娜的关系而对别林斯基心怀妒忌。别林斯基听后“既感动又激动”。他一向崇拜(即使在崇敬与憎恨交加时也是如此)的人如此屈尊(别林斯基仍然自断形秽)承认前愆,使他感动万分。米哈伊尔把他在普列姆希诺庄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解释得一清二楚(这种解释是可以得到谅解的),这使别林斯基感到莫大的安慰,最后,或许使他感到得意的是,他还被认为有能力使巴枯宁家的女孩子对他产生好感,才激起了她们兄长的忌炉。开始写信时,原不抱希望,而现在却心情平和多了。“现实性”与“精确性”的问题暂时置一边。12月初,米哈伊尔到莫斯科时,两人就都捐弃前嫌了。此后的四个月他们已亲密无间,但这不过是风暴来临的前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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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个月间,外界几乎没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米哈伊尔到莫斯科后,下榻于列瓦晓夫的豪华宅第,受聘作房主儿子的家庭教师。米哈伊尔干此营生,原为糊口,这次也和以前一样,不久就不干了。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想念普列姆希诺庄老家,不能忍受在莫斯科与朋友们离群索居。当了一星期家庭教师以后,他觉得这种生活无法忍受,就搬进别林斯基的住处,在那儿住了一个冬天。1838年1月,他住在科泽西诺,为瓦瓦娜的“解放”出谋划策。2月,去贝叶尔家的别墅作客,在那里又一次卷入了爱情纠葛:这是因为他对正常的、单个女性的需要麻木不仁造成的[7]
  他在贝叶尔家里大部分时间过得满不错,阅读蓓蒂娜·冯·阿尔宁和路德的作品以及歌德的《爱格蒙特》。娜塔丽三年前对米哈伊尔的那股痴情劲儿已不复存在了,值是,现在亚历山德拉又不顾一切地和他接近起来,比她姐姐更加胆大直率,在米哈伊尔临走的那天,竟公开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爱恋。
  这期间除这类事以外,米哈伊尔这个冬季做的主要事情是把黑格尔哲学的奥秘教给别林斯基。别林斯基从高加索回来后一直与小组的另一成员卡特科夫一起研究黑格尔哲学。米哈伊尔一来,就别想别人来当老师了,他成功地重新建立自己的优势。这两位朋友有好几星期形影不离,埋头研究黑格尔哲学。

  〔别林斯基后来写道〕那段时间,你对我真好,你品格高尚,宽宏大量,外表和内心都充满诗意与威严,这些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这一切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米哈伊尔2月写信给他姐妹说:“我的维萨里昂又复活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伟大的人。”这种赞扬固然带有屈尊的味道,但还是发自内心的[8]
  1838年3月,这种不相称的友谊达到了高潮。当月,一个有自由倾向的富有的出版商买下了一家要停刊的仍然持保守的或反动的观点的刊物《莫斯科观察家》,打算聘请别林斯基当主编别林斯基自《望远镜》停刊以来,失去了新闻职业,也失去了收入,听到这消息后高兴得手舞足蹈;米哈伊尔理所当然地成了一个正式的合作者。以前,刊物封面的颜色是桔黄色,现在改成为表示有希望的翠绿色。刊物转手后出版的第一期(日期为三月号,四月中旬才出版)刊载了米哈伊尔译的三篇黑格尔讲演录,译文前有一篇署名的序言,这是米哈伊尔第一次发表的自己撰写的文章。
  这篇序言是一首对黑格尔学说的现实的赞歌,是巴枯宁生涯在这个阶段的必然产物。在他的礼记以及去年给他姐妹的信件中,米哈伊尔一直十分强调黑格尔学说的唯心主义和浪漫主义。但是现在,由于受别林斯基的影响,更加热束于“合理的现实”这一口号,使他的见解为之一新,前后判若两人。他宣称,权威在基督教改革运动中已经毁灭了。笛卡儿创建了一种以自我为基础的新的哲学。在德国,康德和费希特是笛卡儿的直接继承者。他们体系的最终结果是“破坏一切客观存在和现实,集中表现在自爱和自私自利意义上抽象的空洞的“自我”。在法国,十八世纪的哲学是以自我和现实的分离为基础的,以“唯物主义即非精神的、肉体的胜利而告终”。法国大革命是这种“精神反常”的结果,因为“哪里没有宗教,哪里就不可能有国家”。序言的结尾米哈伊尔转而谈到俄国,那里也同样流行着不讲现实的弊病:

  是的,幸福不是在空想中,不是在抽象的梦中,而是在活生生的现实中。反抗现实意味着自我毁灭生活的活的源泉。我们希望新一代将同我们美好的俄国现实相结合、抛弃一切自命不凡的主张,他们最终将感觉得做一个真正的俄国人是合理的需要。

  这段时期,米哈伊尔对政治不感兴趣,但这篇含糊其词、远非革命的序言显然反映了政治上的极端保守主义。“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黑格尔本人以一个十足的唯心论者开始,最后却鼓吹接受神圣的教会和神圣的国家而结束。1838年3月,米哈伊尔和别林斯基两人都显然在追随黑格尔的足迹,很难说(甚至当时的人也众说不一)谁是领导者,谁是追随者。别林斯基性格暴烈,意志坚定,沿着这条崎岖的道路走到底,他的激进派的朋友们对他大力捍卫俄国国家的合理的现实惊讶不已,米哈伊尔这个天生的叛逆者和浪漫主义者,从自相矛盾的命运中得救了。他信奉正统的时间很短,在这个时期发表了第一篇作品,这只不过是令人发笑的巧合而已。米哈伊尔与别林斯基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其起因与哲学的关系不大,却导致他们在哲学上和个人关系上的破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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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歧的原因并不难找出。只要米哈伊尔还披着先知的外衣而别林斯基又甘愿充当一个卑谦的门徒,那末,他们之间的友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别林斯基当上了编辑,而米哈伊尔却只是一个撰稿人,后者就立刻感到这种屈辱的地位是不能忍受的。在刊物上发表文章固然也很自豪,但却弥补不了这种屈辱。他想给《莫斯科观察家》更多地写些关于黑格尔的文章的梦破灭了。他告诉别林斯基说,他的结论是:在目前他们的观点不确定的情况下。“无权”出版刊物,他的全部计划必须放弃。米哈伊尔似乎认为他仍然能左右别林斯基,只要一宣布这个决定,后者马上就会接受,但是他提得太晚了。

  〔后来别林斯基给米哈伊尔的信中写道〕要是在一个月前。我准得手足无所措。但是,我心中已发生了极大的思想变化,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自己的独立性,以及我自己的现实(是的。我自己的,米哈伊尔)。

  他已意识到自身的“激情和精力”,并发现了“自力更生的能力”。受人支配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坦率地告诉米哈伊尔,他从今以后要“靠自己的才智生活,走自己的路”。米哈伊尔对这种独立宣言的态度却是轻蔑和憎恨。他的答复是,在他们共同的朋友中将组织别林斯基所说的“分离主义者联盟”:他不再为《莫斯科观察家》写稿了[10]
  这里要谈谈米哈伊尔·巴枯宁经历中的一个次要人物—瓦西里·波特金。波特金是一个富有的茶商的儿子。在十九世纪初期的俄国,富豪集团尚未得到承认,波特金的社会地位不仅比巴枯宁和斯坦凯维奇低,而且也比自由职业者的儿子别林斯基低。波特金没有上过大学,中学时酷爱艺术、音乐和文学,毕业后到德国、法国和意大利旅行一年便完成了他的学业:1836年,经别林斯基介绍参加斯坦凯维奇小组。他的多才多艺、早年的秃顶、天鹅绒的夹克衫、欢快的笑声以及彬彬有礼的言谈举止:颇能得别人出于各种动机的好感。1838年春,别林斯基摆脱了门徒身份的羁绊以后,米哈伊尔认为谦虚的波特金最可能成为门徒,波特金的另一个可取之处在于他几乎是小组内唯一口袋里经常有钱的人。米哈伊尔离开别林斯基后,便搬进了波特金的寓所,短时间内,波特金温顺的性格使得这种安排还算顺利。但是不久以后,米哈伊尔就变得不耐烦了。东道主和可亲但学术见解肤浅、还远赶不上别林斯基敏捷的头脑。5月,米哈伊尔离开莫斯科到普列姆希诺庄和瓦瓦娜告别时,与波特金以及别林斯基的关系紧张到快要破裂的地步[11]
  米哈伊尔回普列姆希诺庄之后,他母亲和两个妹妹6月到达莫斯科。别林斯基见到了她们。他仍然热恋着亚历山德拉。由于他为人宽厚,而又易于冲动,他对巴枯宁家两个女孩子均有感情,所以对米哈伊尔就不能怀有恶意。他写信给米哈伊尔说,既然他本人业已自立,就没有理由再对立下去了,作为自立的人,他以热爱、尊重和理解他的朋友。这封信的措词表明,米哈伊尔个性的魅力在他身上仍然起着多么强有力的作用:

  是的,尽管你有缺点和不足之处,我现在仍然热爱你。你高兴起来就用你那双大手在空中一挥,动作十分优美,你还生动形象地弯着一只于(我记不得是左手还是右手)的中指,来表明我没有抽象的思维能力,说“是,一点也没有”,尽管这样,我还是热爱你。我热爱你,因为你头上长满卷发,脑子里充满智慧,嘴里叼着烟斗。米哈伊尔,你也爱我吧,希望我尽善尽美,帮助我去交好运。不要因我达不到目标就以傲慢的态度蔑视我。

  当两个女孩子和她们的母亲要回普列姆希诺庄时,她们邀请别林斯基和波特金同行。但这次来访因吕波夫病危而笼罩着防影,所以在关系上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别林斯基感到尴尬不安,米哈伊尔的态度十分冷淡。别林斯基写到当时的情形时说:“谈不上和平,只是暂时的休战。”1838年8月初,在客人临行的前几天,由于吕波夫之死,大家暂时都把别的事情忘却了[12]
  但是,别林斯基象雅各跟天使搏斗一样,不会宽恕他的对手。甚至现在他也没有完全从他根深帝固的自悲感中摆脱出来。他必须设法使米哈伊尔承认他有权与之平起平坐。与其冷冷冰冰,还不如大吵大闹。“虚伪的关系不如没有关系”。9月间,别林斯基给米哈伊尔写了三封长信,他把这些信称为“长篇”。其中一封残存下来,占通信集中三十页的篇幅。这封信开头就竭力为现实辩护,说:“我已经独立地、发自内心深处地理解了‘现实’这个伟大字眼的含义……我朝朝夕夕,日日夜夜都重复地说‘现实’这个字。”他不顾一切地将黑格尔学说付诸应用。“现实就是一头长有钢爪铁下巴的怪物,偏若有人不甘心情愿地屈从它,它就会用武力抓住他吞下去。”他又谈到米哈伊尔本人情况。说有些人“在理论上很懂现实,但却脱离现实。”米哈伊尔的缺点是“唯心主义、华而不实……这是以抽象思维反对活生生现实的结果”。他还谈到了一个米哈伊尔和朋友之间都心照不宣的问题。“事实上,你根本不能算活着,你不懂得人所共知、甚至文盲皆知的事:延续生命的行为,爱情之外的一种神秘感。”米哈伊尔对其朋友的态度十分古怪,令人难以理解,而又故弄玄虚,在他的同辈人当中,似乎只有别林斯基能尖锐地把他这种态度和他缺乏性生活经验联系起来分析。
  在这封信后几段中,别林斯基大胆地谈到了更为微妙的问题,巴枯宁家女孩子的周围充满着感情上的紧张的气氨,在这种气氛中,吃妒忌苦头的不仅是米哈伊尔一个人。别林斯基也非常妒忌米哈伊尔对其姐妹的重大影响。在争论最激烈时,他曾对这种影响发起过正面进攻。米哈伊尔假哲学之名把他姐妹们的现实引入歧途。他以理论代替自然的感情,毁了她们的一生:

  你把她们引入了思维的领域,赋于她们新的生命。但是,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她们很想逃脱。只有顺从天命的纯朴感情把她们从这种愿望中拯救出来以后,她们才会知道抽象思维的重要性。前者更使我满意。

  他嘲笑女孩子们所谓的哲学上的造诣,说:“她们知识的基础就是‘米哈伊尔说’这几个法力无边的字。”别林斯基挖苦地希望总有一天“这件很不合她们身的思想家外衣会从她们的肩上掉下来,使她们恢复原先的庄重而逗人喜爱的纯朴作风。”[13]
  听不得反面意见的米哈伊尔不能忍受别林斯基对他的哲学以及人身的放肆攻击。这封信使他暴跳如雷。因为它刺中了他的两个痛处——他对他姐妹们的深情厚爱和他好为人师的虚荣心。这次不留什么情面。米哈伊尔兄长的怒不可退的反驳信件没有保存下来,但是,他告诉过弟弟们他曾“猛击过别林斯基背部和其他部位,够他疼一阵子的了。”别林斯基在回信中引用了米哈伊尔的反骏信的一些话,这些原话清楚地表明米哈伊尔不仅回击了对他姐姐及他本人的攻击,而且对别林斯基关于“合理的现实”全部观点予以回击。米哈伊尔仍然是一个虔诚的黑格尔信徒,根据他对黑格尔学说的解释,他坚决不同意别林斯基关于“钢爪铁下巴的怪物”的说法,而又一次表示要死心塌地地信仰“唯心主义”和“自由、独立的思想”。别林斯基花了两个星期写了这封回信,印出来近五十页。这封信实际上结束了这两个血气方刚而又性格迥异的人之间的忽冷忽热的友谊。一年后,他们的伤疤刚愈,就又狭路相逢。那种相互吸引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离奇的相互影响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别林斯基已经永远从米哈伊尔的监护下解放出来,因此也使米哈伊尔从根深蒂固的黑格尔的现实观的正统观念中解放出来。四年后,米哈伊尔在其他方面的影响下,而不是在别林斯基的影响下完全从不同的角度解释黑格尔学说[14]
  在米哈伊尔青年时期的所有朋友中,别林斯基最有才华,或许也最热心、他的信中有对米哈伊尔性格的优缺点入木三分的评论:他对这两方面都有深刻的了解。在两个人争论达到顶点时,他写道:“跟你住在同房间,就意味着争论。”后来又写道“跟他在一起就意味着我的思想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他就是这样的人——具有交流思想的非凡能力!”矛盾从未得到解决:别林斯基依然在“近乎恨的爱与近乎爱的恨”的状况中徘徊,这种复杂的心境从以下两段书信中完全可以看出。第一段摘自1838年10月的回信,即致米哈伊尔的信:

  强壮有力、滥用权力、急躁好动、心神不定、不追求遥远的目标、不满现状……凭一时感情冲动而下判断——这就是你的性格:此外,你对周围的人也不够真诚与和蔼可亲——恕我这样直言,因此,你就很容易再这样地说:“好吧,假如我们一定要分开的话,那么就分开吧”,或者“假如你不高兴这样的话,那么就忍耐点吧”等等,你以如此傲慢的态度使别人感到难堪,使一般的人根本无法对你产生好感。

  第二段出自给斯坦凯维奇的信:

  他为人神秘莫测,性格深沉,纯朴而勇敢——这是无可否认的。但是他的欲望、幼稚、吹牛、缺德以及虚伪,使人无法同他交往。他爱想象而不爱人,他的性格就是想要支配人,而不是要爱什么人[15]




[1]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109页;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1卷第358,386页;第2卷第18,78页。

[2] 《斯坦凯维奇通信集》,第624页;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1卷第408页,第2卷第485页。

[3] 科尔尼洛夫:《巴枯宁的青年时代》,第389—393,396页

[4]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27—228页

[5]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77,105—106,125页。

[6]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107,117,148—149,153,173页

[7] 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2卷第80页。

[8]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93页;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2卷第142页。

[9] 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2卷第151,163,166—178页。

[10]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78,291页

[11] 皮平:《别林斯基传》,第135—137页;《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127—128,196,271,295—296页。

[12]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190—192,296—299页。

[13]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27—255,259,299—300页。

[14] 斯切克洛夫编:《巴枯宁著作和书信集》,第2卷第201,212—213页;《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59—307页。

[15] 《别林斯基书信集》,第1卷第204,287,307页,第2卷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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