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贝尔·胡克斯 -> 激情的政治:人人都能读懂的女权主义(2000)

15.女权主义的性立场:相互自由的伦理观



  在女权主义运动之前,在性解放运动之前,大多数女性要肯定她们自己是健康的性要求和权利的主体是根本不可能的,或者说是非常困难的。性别主义的思想从女性一出生就清清楚楚地教育她们说,性欲望与性快乐的领域永远也只属于男性,只有没有道德的女人才有性需要和性饥渴。被性别主义的思想划分为或者是圣女或者是妓女,女性没有自己的基础来构建健康的性自我。幸运的是,女权主义运动立刻向性别主义的种种概念化的性思想挑战。这种挑战正是在有效可靠的生育控制药具到处都可以购买到的时代、我们国家的历史的这个特殊时刻来临的。
  在有效可靠的生育控制药具出现之前,肯定女性的性自我可能总会导致“惩罚”——如不期而来的怀孕、非法堕胎等危险。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材料来让世界知道,女性在有效可靠的生育控制药具出现之前所经历的种种性病和性恐怖。每当我想到或想象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一个女性每次的性活动都会冒着怀孕的危险的时候,男人要性交,女人却害怕的时候,我都不寒而栗,充满恐惧。在那个世界里,一个有欲望的女性可能发现自己站在欲望与恐惧之间。我们还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词,来告诉我们为了抵抗男性的性进攻,女性做了什么,女性是怎样处理那些源源不断的婚内强奸的,女性是怎样冒着生命危险处理那些意外怀孕的。我们确切地知道,女权主义性解放的来临,根本地改变了女性的性欲望的世界。
  对我们这些亲眼目睹了我们母亲们的性痛苦和辛酸的一代人来说——我们目睹了她们对性欲望的恐惧和厌恨。我们这代人,就在我们也开始越来越性活跃的时候,我们加入了性解放的运动,这个运动保证我们的自由、快乐和兴奋,这真让人觉得了不起。现在,女性在表达她们的性欲望方面几乎没有障碍了,我们的文化却面临着要把父权制压制女性身体和性欲望的历史记忆埋葬忘掉的危险,在这个忘掉历史的境地里,那些要使堕胎非法化的努力集中于生命是否应该被夺走的问题上,而根本不讨论没有合法堕胎对女性性欲望的令人绝望的影响。我们仍然生活在这样混杂的几代人之中,她们有的从来不知道性快乐,从来不知道有性活动就意味着丧失、威胁、危险和死亡。
  女性的性自由要求有效可靠的、安全的生育控制药具。没有这样的药具,女性不能对自己的性活动的结果有彻底的控制。但是女性的性自由也要求女性了解自己的身体,理解性道德的涵义。早期女权主义围绕性欲望的活动主要集中在保证女性性权利的议题上,保证女性想要性的时候就可以要,想与谁有性关系就与谁等等这些权利上,但对教育我们以反对性别主义的方式尊重我们的身体,对解放了的性欲望应该怎样等等批评性思维方式进行的教育,进行得很不够。
  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期,女性被鼓励把性自由与性放纵当成同义语。在那些日子里,在某种程度上直到现在,很多异性恋的男性把一个性解放的女性看成是用不着费什么力气就能有性关系的女性,认为这样的女性不会有其他要求,特别是不会有感情上的要求。而很多异性恋女权主义者也这么认为,也有同样的错误的概念,因为她们把自己的行为建立在父权制男性提供的行为模式上。但是,没用多久,很多女性就意识到性放纵与性解放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女权主义运动正在进行的时候,“热力十足”的激进的女同性恋活动者就不停地要求异性恋的女性重新考虑她们与男性的密切关系,提出在父权制的社会环境里,女性是否真的有哪怕一次的解放了的异性恋经历的问题。这种质询对性解放运动来说极为有用,它不仅迫使异性恋女性对两性关系实践不停地进行批评性的思考,而且突出了同性恋实践的力量并暴露了同性恋实践的弱点。有些女性,在普受欢迎的“女权主义是理论,女同性恋是实践”的口号引导下,放弃了与男人的关系,选择与女性建立性关系,但不久她们就发现,女同性恋的关系与她们与男人的关系—样,感情要求一样强烈,矛盾问题一点也不少。
  女同性恋的关系如异性恋关系一样好或比异性恋关系更好的程度,通常不是由于双方是同性,而是由于双方都致力于打破统冶文化中虐待受虐的设想,这种观念认为,在每一个关系中,都是一方是统治的,一方是服从的浪漫概念和伴侣关系。女同性恋中的性放纵并不等于性解放,就像异性恋的性放纵不等于异性恋的性解放一样。不管性选择如何,那些把两者混淆的女性在感情上遭受很大挫折,对性生活本身极度幻灭。考虑到男性统治与性暴力的联系,那些与男性有关系的女性常常表示出她们性生活的不幸福,这就不足为怪了。
  性自由梦想的幻灭的结果,就是许多女权主义思考者不再对这些经验进行思考,并且,或把这些经验看成是某个女朋友或同志的负面经验的结果,这样的人对任何性活动,特别是与男人的性活动,都怀有压抑的不满。激进的女同性恋们,虽然曾经一度是号召女性要承担与“敌人睡觉”的责任的单独的声音,如今很多异性恋女性也加入了进来。她们选择与同性的密切关系,因为她们对男人彻底幻灭。突然地,关于性倾向的话语,特别是关于性交的讨论,似乎在说所有的男女性交都是性强迫,任何男性对女性的阴道插入都是强奸。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些理论和这些把这样的信息到处传播的魅力十足的女人们,对正在努力建立自己新的不同性别身份的年轻一代的女性的觉悟和意识有很大的影响。很多年轻的女性结果选择双性恋实践,或者在与男人的关系中,由女性决定他们之间的性关系的性质。但是,也有很多的年轻的女性就在这样的转变中从女权主义的思想中走开了。她们走回到过时了的性别主义的性自由的概念中去,支持它们,有时候热情洋溢。
  毫不奇怪,在性快感和性危险、性自由与性束缚的紧张关系中,会产生各种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和冲突为性形式中的性虐提供了诱惑性的土壤。根本地,女权主义对性倾向与性形式的质询,都与权力这个问题有关。无论女权主义思考者怎样谈论平等,一涉及到性欲望、性激情的表达,性场所内的权力与无权力的关系就打碎了那种简单化的压迫与被压迫的概念。没有比女同性恋参与性虐的实践更挑战女权主义对异性恋实践的批判了。性虐是一个在顶层和底层,有权力的和无权力的位置注定要被接受的世界。
  当女性在女权主义运动中开始为如下的议题争论斗争时,所有的激进的女权主义对性倾向和形式的讨论都停止了。这个议题就是当参与性虐的活动实践时,不管是女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一个人是否还是一个解放了的女性?与这个问题密切相关的,是几种对色情出版物的意义与重要性的不同的观点。这些议题严重到导致运动的分裂和中断,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大部分激进女权主义关于性倾向和形式的对话都不再公开了,变为私底下的议论。公开的讨论性使性解放运动大受损失。
  那些仍旧公开地探讨性倾向与形式的具有女权主义思想的妇女们,基本上都趋向于保守,有的时候露出清教徒或反对性活动的倾向。这个运动被极大地改变了。从呼吁和欢庆女性性解放的场所变成了公众集中讨论性暴力和性牺牲的地方。年纪越来越大的主流的女性,过去曾经为女性性解放打先锋,现在则开始谈论性快乐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提倡禁欲起来。那些仍公开地讨论和写作关于性欲望和实践的女性,愈来愈多地倾向把自己和女权主义的性立场分开,或者不谈女权主义的性立场。结果比以往任何时候,女权主义运动都被看成主要是反对性活动的。具有远见的关于性激情和快感的女权主义话语被推到角落,几乎被所有的人忽视掉了。在这个领域,男人和女人都继续依靠父权体制内的性自由的模式。
  尽管存在性解放和女权主义运动,我们都知道,很多异性恋的女性与男人有性关系,仅仅是因为跟她们一起的男人想要;我们知道很多年轻的同性恋者们,无论男女,仍然没有公共或私人的支持坏境来肯定他们的性选择。我们知道性别主义的圣女或妓女的形象仍然在支配男男女女的情欲想象;我们知道父权式的色情出版物现在在大众传媒的各个方面都泛滥不已;我们知道意外怀孕正日益增长;我们知道青少年常常有不安全的也不满足的性活动;我们知道在很多长期的婚姻和伴侣关系中,无论是同性的还是异性的,很多妇女都没有性生活。所有这些都需要女权主义承新就性欲望与形式进行对话。我们仍然需要知道解放意义的性实践是什么样子。
  从根本上看,相互尊重对具有解放意义的性实践至关重要,性快乐和满足在选择和相互同意的条件下更容易取得。在父权制的社会里,男人和女人,除非他们可以摒弃性别主义的思想,否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长久的异性恋的欢乐。很多女人和男人仍然认为男人的性表现由男人的阳物是否能坚挺、能持久来决定。这种男人性表现的概念与性别主义思想有关。虽然男人必须抛弃认为女性的性欲望和形式都是为满足他们的欲望而存在的性别主义的思想,很多女人也需要抛弃那种只看能不能插入这种观念。
  在性解放和当代女权主义运动的高潮日子里,女性发现男人常常愿意接受各个领域内的平等,但是不接受性欲望与形式的平等。在卧室里,很多男人愿意要一个性欲旺盛的女人来积极地献身,分享性快感,但是终极地,他们不想抛掉性别主义的设想,那就是她的性表现(比如她是否愿意表现得很性感)应该由男性的欲望决定。虽然与愿意表达性感、解放了的女性做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与那些宣布不想表现性感,希望有一个空间不必时时刻刻都性欲大发的女性做爱就没什么意思。常常这种情况发生时,异性恋的男人们就会宣布他们需要到别的地方找性发泄,这种行为重新强化了性别主义的对女性身体的拥有权的现实,同时使他们继续认为任何女性身体都是如此。在解放了的异性恋或同性恋的关系中,双方都应该能自由地决定他们发生性关系的时间和频率,而不必害怕受到惩罚。直到所有的男人都不再相信别人要对他们的性要求有响应,性伴侣的性服从还会继续。
  一个真正解放的女权主义的性别政治立场将永远把女性的性主体当作中心。当女性还在相信她们的有性欲望的身体必须站在那里服务于别人时,这个性主体就不能生存。职业妓女和很多妇女在日常生活中,以自由地交换她们的下半身来获得物品或服务,她们常常以为这就表明她们是解放了的。她们不承认当一个女人由于无法满足物质欲望而卖身的时候,也就是在其他方式上,抛弃了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性道德品质的空间。
  很多异性恋女性仍然不能放弃性别主义的观念。她们仍认为她们的性欲望和能力的意义和价值必须由男人们的追求来证明。为此,她们不相信同性之间的性相遇、自我快乐和独身禁欲和父权文化中跟男人的性关系一样重要,一样强化生活的意义。日益衰老的女性,其中很多人过去曾坚定地支持女权主义的改变,常常发现为了与男人有性接触,她们必须向性别主义的女性美和性感的概念屈服。她们怕这些男人为了更年轻的女人把她们甩掉。在某种程度上,激进的女权主义思考者几年前的讨论是对的,她们说,只有当我们不管是不是男人的性欲望对象,我们都能把自己看成是性存在和具有性价值的时候,才有真正的性解放。再次,我们需要女权主义理论告诉我们,在一个深深的父权思想社会里,性感觉和性身份该怎样得到表达。
  尽管女权主义关于性欲望和形式的言论有种种限制,女权主义的立场仍然是唯一的为社会正义斗争的政治。女权主义理论和实践提出了性关系的互利互助的前景。我们需要有这种色情欲望观,即建立在我们有权利想表达性欲望就可以表达的原则上的色欲观,需要找到性快感是对生命的肯定的爱欲观。情欲的连接把我们从孤独与隔绝中拉出来,结成团体。在这个世界里,积极的性渴望的表达把我们连接成一体,我们都可以自由地选择性实践的方式,这些方式肯定和滋润我们的成长。这些实践方式可能包括性放纵或独身禁欲,包括只选择一种性身份或选择在没有禁忌的欲望的领域内漫游,在相遇的火花和碰撞中与某个人结合,不管这个人的性别、种族、阶级甚至他们的性选择如何。激进的女权主义关于性欲望与形式的对话必须再次提出来,这样,朝向性自由的运动才能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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