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亚·波格丹诺夫 -> 《论无产阶级文化》(文章选辑)(1918-1923)

无产阶级的诗歌

亚·波格丹诺夫

1918月7月
苏汶 译



  首先,无产阶级的诗歌,是一种固定艺术形式的诗歌
  没有活的形象,便没有诗歌,正象没有一般的艺术一样。假使我们把乘法表或者物理学的定律放到诗句星去――无论那诗句是怎样的流畅面完美一一这不能算是诗歌,因为抽象的概念并不是活的形象。
  在形象的组合中没有和谐,在儿个形象之间没有统一和连贺、我们又可以说没有“排列”,便没有诗歌,正象没有一般的艺术一样。……假使,比如说,一幅间里的人物并没有一致的布局来连贯着,或者假使他们是偶然地、毫无秩序地排列着的,那便没有图画,结果是同绘画艺术无关的。
  必须知道并且牢记这句话:艺术是活的形象的排列:诗歌是活的形象的语言式的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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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歌开始于人类语言产生的时候。那陪伴着原始人用力时的自然呼声,是字句的胚胎,是最初的意志表达;这些呼声是从动作中产生出来的,它们正是这些动作的自然的、易懂的表达。这些劳动呼声又成为劳动歌的根源。歌不单是一种娱乐或散心的事。当众人劳动的时候,歌词可以联合劳动者的努力,给他们一种和谐,一种有规则的节奏和统一。因此,歌可以组织集体的努力。它在今日也还保留着这种意义。
  在较晚产生并发展起来的战歌中,这种组织意义表现得有点不同。它常是在战斗之前唱的,它创造出一种一致的情绪,集体的精神统一,即战斗中互相配合的首先条件。这可以说是一个集团力量的初步组织,是克服这个集团所面临的困难的工作。
  诗歌的第二个根源是神话。神话也是一般知识的开端。
  本来言语是表现人类的动作的。但是,通过这些同样的语言,人们还可以互相传达关于外界的自然现象和它的自然力量的事。因此,在每一个故事,或每一篇描写里,即使是最不成熟的,自然界总免不了拟人化。无论谈起什么,动物或树木,日或月,河或海,总会使我们产生似乎是在说起一个什么人的印象——太阳在天上“行走”,早晨它“起身”,晚间它“去睡觉”,冬季它“害病而衰弱了”,天它“又复苏了”,等等。把人类这样勉强地加到自然界的身上的概念叫做“简单的隐喻”。没有它,要思考周用非人类的世界是不可能的,因而也就产生不出知识来的。
  后来,思想逐渐消除了在它本身和外界环境之间存在着的区别,但它并没有把自己从简单的隐喻中完全解放出来。“МИР”(俄语,意为世界)这个字便是一个痕边,因为它的意思是一个社会, 一个人的集团,在几省中, МИР的意思是单指村庄或者村社。在诗歌里,简单的隐喻常保留着它的巨大作用:自然界的拟人化,依然是诗歌的最重要的方法。
  本来在神话里是没有小说的因素的。当父亲把他从经验中了解到的一切关于太阳一年之间变化的命运的事情,讲给他的孩子们听的时候,这种不成熟的天文学讲授总不免要采取故事的形式,讲述一个又强又好的人,他面临有时退却有时进攻的斗争奇遇。经过一定的时间,神话诗便从这种故事里发展出来,例如英雄基尔加美式的巴比伦史诗,或希腊人中赫拉克勒斯的史诗。假使一个人想要告诉他的比较缺少经验的朋友,说死人的尸体对于活人是有害的,说它会造成疾病甚至死亡,他便只能采取故事的形式,说到死人的邪恶,说到他们对于活人的仇视。到了相当的时候,这便形成了食尸鬼的神话。从前,社会上要传授知识给别人,只能采取这种形式。
  诗歌、散文、科学,这一切都不可分割地存在于某种胚胎,即这种原始的神话之中,这也是一种组织人们社会劳动生活的工具。为什么人关于本身、关于生活和自然的知识会集合起来,一代代传下去呢?这是为了要使人们的实际努力配合起来,要按照这种知识指导他们,安排他们——简单地说,要在这种知识的基础上组织他们
  最初的太阳神话——一年季节的描写——指示了农务的周始和渔猎的时闻;这些指示对于一种人是必需的,他们的社会组织是基于他们工作按照季节的有规则的分派上面。关于死人的神话指示了对于尸体所应有的卫生学上的处置;它们必须埋得很深,要远离住所等等。那时候,原始的诗的知识所起的作用,同现代精密科学在现代化生产中所起的作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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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起,诗歌的这项重要的意义是否改变了它的本质呢?我们来追述荷马和赫西俄德的史诗对于古希腊的关系吧∶它们是重要的教育工具。且说,什么是教育?教育是介绍新分子到社会上来的基本的组织工作。人作为材料,被发展着又标准化着。这样可以成为社会联合系统中的有用的活的环节,每个占有他自己的地位,又在总的社会进程中完成他自己的本分工作。教育组织人类集团,正象演习、训练和教授战术组织军队一样。
  我们有儿位艺术理论家跟着贵族的或某些资产阶级的传说,以为艺术是一种“人生的装饰”,一种奢侈品,他们不知道自己矛盾到了何种程度,竟会同时又承认艺术有一种教育的,这就是说,一种实用的和组织的意义。
  有两种资产阶级的理论∶“纯艺术”和“社会艺术”的“理论”。第一个坚持说,艺术一定要以本身为目的,一定要脱离人类实际斗争的利益和日标。第二个坚持说,艺术一定要在人生中引出这个斗争的进步倾向。我们只要一发现艺术在世间的生活中实际是什么,便会把这两个理论都丢开。艺术组织生命力,完全不必管它是否有什么社会目的。把什么日的放到艺术上去是不需要的——目的对艺术来说只是一种不必要的有害的束缚。艺术家一定要很自由,没有强迫或指示,才能把他的活的形象十分和谐地排列起来。但要禁止艺术用政治的和社会的题材也是荒谣的。艺术的材料是整个生活,不应当有什么限制或框框。
  抒情诗歌,个人的心境和情绪的艺术,是诗歌的“最纯粹”的典型。这种诗歌的典型能通过社会组织什么事什么人呢?
  假使抒情诗歌只表现艺术家所感到的个人情绪而置其它于不顾,那么,除他自己而外便没有人会懂得或者感兴趣,这便不是艺术。这种诗歌的意义在于它能表达某种类型的心情,这种心情可以是几种人的特点。它表现许多种人共同感到的情绪的结合。诗人向人们显示并解释他们所共有的心情,这样他又通过感情范围里的共同的互相了解,通过他在这些人身上所唤起的“同情”,来把他们不知不觉地连在一起、熔成一片。同时,诗人还抓住一个方向,教育他们的灵魂,以此使他们的共性变得更深更阔,而他们的集团、阶级或联合便更能持久。这个事实创造并发展联合起来共同行动的可能性;那么,正象战歌的情形一样,我们又说到了集团力的某种初步的组织以便各自表现他们的共同生活和斗争。
  那些描写生活的诗歌,例如史诗,戏剧和小说,有与科学相似的组织意义,可以根据过去的经验来指导处理人类之间的相互关系。这样,史诗表现了群众行动及其“英雄们“或者首领们的、还有跟随他们的“群众”之间的连贯的活形象。它们表现人们的组织能力的斗争和调解。大多数的小说,照它们的传奇的意义说来,总是表现根据具体例子解决了的某些问题:独身的男子和女子怎样在不同的情况下走拢来,照家庭的形式创造出基本的组织;不同的个人怎样习惯了自己周围的人们和自己的社会环境。戏剧通过动作表现组织的冲突和它的解决,等等。现在,一般的诗歌和小说,至少对于城市居民,大概总是最普通的且重要的教育工具,这就是说,把个人引向社会关系既定制度里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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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社会是分阶级的。这些阶级是由许多重要的差别所分开了的集团;因此,它们分别组织起来,通过不同的途径互相抗争。它们的组织工具(就是说它们的意识形态)当然是不同的,分开的,不但不能互相调和,并且还要互相冲突。诗歌也是如此。在阶级社会里,诗歌也是不同阶级的代表:地主阶级,农民阶级、资产阶级,或无产阶级。
  当然,我们不能就以为诗歌是拥护一个阶级利益的:有时候固然是如此,尤其是在政治的和社会的诗歌里,但比较起来总是少的。诗歌的阶级性是在更深的地方。这是基于诗人是从一种阶级的观点观察人生的这个事实上:他用那一阶级的眼光来看世界;他又思想又感觉,一切都依照那一阶级为了它的社会性而特别具有的途径。在个人的作者背后隐藏着集体的作者,他的阶级;而诗歌是它的自觉的一部分。
  个人的作者或许竟没有想到、竟没有猜到,在他的作品里有时是没有它们的阶级渊源的直接指示的,井且绝对没有提起。拿费特[1]的抒情诗歌来做例吧。在这种美丽的诗歌里,自然生活的表现是美妙地混合着诗人自己最佳情绪的,最初看去似乎是“纯艺术”的一个模范,和各种阶级因素是无关的。但是,甚至在俄国人了解马克思主义之前,就有人认为这是“贵族的”诗歌。“贵族的”,意思就是地主贵族的典型:它产生于某一阶级――俄国社会中的一个阶级――的心理中,以及生活与思想的环境与形式中。这确实是对的。
  对一切物质的、经济的、平庸的利益表示出十足的绝对的傲视,是费特抒情诗歌的特点,是那些逐渐远远脱离生产及斗争的真正的乡村贵族才能写出来的。就连当时方兴未艾同贵族争夺利益的资产阶级,也培养不出这种优美的情调和感觉;并且,假使是属于一个城市阶级的,那便不能象住在领地上的绅士和贵人们一样灵敏地看到并了解大自然。这种诗歌一定可以做地主阶级的组织力量,这一点是很明显的。这一阶级已经处于日暮途穷的境地中,但它当然不肯退出历史舞台,依然顽固地维护它自己的利益。费特的诗歌不仅能把地主阶级的代表联合在某一社会和共同的心理中,并且同时还会间接地使他们站在和社会上其它阶级对抗的地位,而增加他们的一致情绪。这一点加强了他们以为自己在精神文化上高于社会里其它阶级的意识,因此又加强了他们占据特殊地位的权力的意识。这种诗歌好象是在对他们说:“看啊,我们是怎样一种具有审美力的高尚的人,我们的灵魂是多么温柔而优美,我们的文化是多么高尚。”这样自然跟着发生了要坚决一致维护这种文化的愿望,而且同时要去维护这种文化的基础:物质财富和统治地位。
  在阶级社会里,非阶级的诗歌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但这并不是说,无论举出哪个例子来,诗歌总是属于一个特殊阶级的。在涅克拉索夫的诗歌里,有一种热烈拥护备受剥削的农民的精神,一种对于农民生活的深刻的了解和同情,还有都市“知识分子”的、一个刚在发展就被旧制度所束缚着的阶级的努力、观念和情绪的生动表现。涅克拉索夫,从职业上来说,是属于这个阶级的。同时在他的诗歌里,还有地主绅士心理的残余影响;从出身米说,他是应当属于这个阶级的。这是中间阶级的诗歌。现代的民主主义诗歌大部分也是这一种:农民阶级,劳动阶级和“知识阶级”的因素,在这里混合为一体。在我们许多来自民间的现代诗人身上是很容易看到这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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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产阶级诗歌的特性是要用劳动阶级本身的基本的和重要的条件来下定义:它在生产中的地位,它的组织典型、它的历史命运。
  无产阶级是一个劳动的、被剥削的、斗争的、发展着的阶级。这是一个集中在城市里的群众阶级,而合作与团结精神便是它的特点。所有这些特点都同样地努力把无产阶级诗歌表现出来,因而使它和别种诗歌有了区别。
  劳动、统治阶级的剥削、对剥削的斗争、努力进步——是这些特点把无产阶级和贫农、和劳动“知识分子”的底层分辨出来的吗?显然不是;这些特点在这些集团中也是免不了的;这些特点使这些集团靠近劳动阶级。这些集团有比无产阶级更早的机会可以创造它们的诗歌;而无产阶级在创造诗歌的道路上,最初几步总是要和它们连在一起的。它的尝试,到现在还不能明确它的阶级性:这是革命民主主义的诗歌。让我拿死在独裁政府的监狱里的青年劳动者阿列克塞·格米列夫所写的美丽的歌做例子。

  

  我们来欢迎日出了。我们来了,
  我们向自由唱着我们的红色的歌。

  听,红色的声音在地上震响;
  红色的声音响了,使一切受惊,象战歌一样。
  好象在唤起心灵的骄傲,
  我们的歌有力地响遍全世界。

  我们来欢迎日出了。我们来了,
  我们举着自由的红旗前进。

  看,我们的旗帜颜色犹如红日,
  看,它在燃烧,征服千百年来的黑暗。

  黑色的旗杆是战死者的哀纱。
  死神在红旗下含笑地招手。

  我们举着红色的旗帜来了,我们来了,
  唱着红色的歌,在阳光照糯的红色的路上前进。

  我们的路象岁月一样漫长无边,
  但这是最纯洁、最红色的路。

  我们是少数,我们是少数——不要怕——
  还有几百万来加入我们的队伍,

  来分担我们的全部任务,共同举起我们的旗——自由,血!
  我们是狂人,但象我们的爱一样不朽。

  那么,我们不要徘徊在坟墓上悲叹,
  向前,向前,所有爱太阳的人!

  我们来欢迎日出了,我们来了,
  我们唱着歌,举着红色的旗前进,


  在这首歌里,除了作者的人格之外,没有东西可以使它成为真正无产阶级的。它可以激发劳动者的革命激情,也同样可以鼓励从前的胜利者、进步的知识分子—那些民意党人(为大众自由而斗争的战士们)―或者是争取土地和自由的农民们。旧的革命诗歌大半都是同样的,无论它是起源于知识分子,农民或劳动者。
  无产阶级和别的一切民主分子之间主要的区别是它的劳动特殊性和共同劳动的方式。
  人类劳动性质上最深刻的裂缝,是在“头脑”和“劳动的手”分离了的时候,是在“管理”和“执行”分离了的时候,是在有人开始替别人思想和解决问题,还要指导他们,而别人只能去做他所吩咐的事情,并且只能依照他所吩咐的方式去做的时候才造成的。这是“组织者”和“执行者”的分离,这是权威与服从的开始。有人成了人上人。这样便产生了仰慕的感觉。在这种感觉的基础上,宗教的人生观便开始发展了。最初是没有这种人生观的。并且绝无这种可能,因为最初的自然界和它的各种凶残的势力只能在人类心里引起兽性的恐惧,而不能引起对“上帝的畏惧”。人们害怕着有权威的敌对势力,但是没有高等生物,或柔顺和仰慕等观念,这些都是宗教不可少的因素。权威的合作,渐长渐深,使人们的整个意识都渗透了权威的精神:自然界便屈服于统治的组织者――那些神人;每个躯壳接受了统治它的组织者——那灵魂。
  那组织者,从他的工作性质说,是一种高级的典型,那执行者是低级的。其一需要提示、观察、管束,因此,他便需要运用经验、知识,又需要处处留意,其它只知道机械地执行,他并不需要这一切资格,而只需要被动的训练,盲目的服从。奴隶、农奴,或者古代专制君主的军队的战士,在工作中不必运用思想;相反地,用思想竟可说是有害的。他不过是一个活的工具而已。人类劳动性质的第二个裂缝便是专门化。每个专门家有他自己的工作,他自己的经验,他自己的小世界。耕地的人知道他的田地,锄头和马匹;铁匠熟悉他的熔炉,风箱和锤子;制靴匠了解他的皮料、锥钻和木楦。没有一个人需要或能够设法熟悉任何别人的职业,因为人人都要专心在他自己的职业上,使之达到完美的地步。这个裂缝由于专门的企业家的分离和独立而变得更深,这些企业是只有在他们去交换货物的市场上才能够碰到的。他们的相互关系是完全隐藏在两个集团之间斗争的背后的:卖者由于价格而反对买者,卖者为了销售而自相竞争,买者为了货物而自相竞争,假使这种货物十分缺乏。
  人类劳动性质的这第二个裂缝,造成了个人主义。一个人在他的思想上和感情上渐渐地惯于把他自己和所有别的人分离开来:他以为自己的存在同别的人是分开的,有着不同的利益,在他的意向和行动上对于他的社会环境是独立的,他是一个独立自主的生物。对他来说,他本人的个性、他个人的“自然”,便是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的中心;他的“自我”的自由便是他最高的理想。
  劳动性质的这两种变动贯穿了旧时各阶级的全部意识:因此,它们又表现在诗歌里。纯粹权威的时代和封建制度时代的诗歌是深深浸满权威的精神的;神话和史诗,例如希伯来人的《创世纪>,希腊人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印度人的《康诃婆罗多>,俄罗斯人的《壮士歌》和《伊戈尔王子远征记>,都把整个人生的道路,它的事迹的整个链索限制在神人们、英雄们、帝王们和领袖们的活动上;这个时期的抒情诗——最好的例子便是大卫的诗篇――把自然界看作上帝意志的表现,并且没满了祈祷和服从的精神。在资产阶级的诗歌里,个人主义便占了优势。在那里,中心便是个人,他的命运与经历。诗,小说,戏剧,都描写个人和世界其他分子的斗争,他对于别人和对于自然界的关系,他为幸福和为事业的努力,他的创造活动,他的胜利和失败;抒情诗歌也局限于个人的心理,个人的情绪和心境:他对自然界的认识,他的欢乐,悲哀,梦想、失望、色欲的爱和它的苦痛与狂悦。……
  这一点是要注意的,资产阶级世界的诗歌也还保留着许多权威的意识,因为资产阶级社会还保留着许多权威的合作、权威和服从的因素。资产阶级集团的各种类别—大的和小的资本家,高级知识分子,落后的和进步的地主,股票交易商,高利贷者,连同上述各种集团的结合与合并——天然会在他们的诗歌中造成各种形式和题材,但基本的典型却是他们所共有的。
  在机器生产中,劳动性质上的基本分歧开始消除了。“劳动的手”不再是手而已,劳动者并不是一个被动的、机械的工作者。他是附属于别人的,但也管理他的“铁的奴隶”——机器。机器越复杂越完备,他的工作便越要向观家和管理方面发展。劳动者必须知道他的机器在工作中所有的状况和情形,而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能干涉它的动作;机器有时候不免要出毛病,他便需要有迅速的认识、指示和决断。这些都是组织工作的基本的、典型的特征,因此,一个人必须有知识、智慧、非常细心的才能,而这些又正是组织者的特性。但是体力工作依然存在着;手也需要和脑筋一块工作。
  同时,劳动者之间明显的区别也开始消失了:专门化已经从劳动者身上转到了机器身上去,不同机器的工作在它的重要的“组织的”内容上几乎都是相同的。这样在共同的工作中便有了接近和互相了解的余地,这便是一个使他们能用意见和动作来互相帮助的机会。这便是互助合作的根源,无产阶级是在这一种基础上建筑起它的一切组织的。
  这种劳动的形式有一个特性,这个特性便是组织同执行密切地联系在一起。这里,组织者和执行者并不是单独的个人,而是集团。事情是共同讨论决定的,又是共同执行的;每一个人依照集团的意志担任工作并完成之。组织并不是经过权威和服从之后才完成的;所有的人都能互助,都可以指示又管理,互助的训练管束着每一个人。
  从前互助合作的胚胎也是有过的,但只有在我们这个时期它才成为整个阶级组织的基本典型。在深度上,它推广到了技术发展的程度,在广度上,它推广到了可以使无产阶级群众聚集在都市里的程度,这样他们便可专心于庞大的企业。
  这样把无产阶级集中在都市和工厂里,对群众心理有一种很大的而且复杂的影响。它有助于发展下述一种意识:在劳动中,在对丁自然界的生存竞争中,个人不过是一条大链中的一节,假使拆散了,便会变成外界势力的一件无力的玩具,从一件大的有机体上割下来的碎片,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个人的“自我”便缩回到它真实的范围之内,缩回到它的确实的地位。
  但在群众聚集到都市里来的时候,他们便离开了大自然。大自然对于无产阶级只显得是生产中的一种力量,而不是活的印象娱乐,虽然它所能给予统治阶级的却是很多;因此劳动者对于活的大自然的期望便大了起来。这是一种有时候会变成烦怨的感觉的期望。这也是一种他之所以失望、他之所以要努力组织生活的新形式的原因。
  同伴式的合作并不是一个现成的方式——它是在一种发展状态中,在不同的地方会达到不同的阶段。互助的意识便跟着起来,可是这种发展是比较迟缓的。这是无产阶级发展的基本路线。但是,既使在最进步的国家里,它离完成还是很远的。它的完成,便是社会主义。所谓社会主义,不过是整个社会生活的互助组织。
  权威的精神、个人主义的精神、互助的精神,这是教育的三个连接的典型。无产阶级的诗歌便属于那第三者,那最高阶段。
  权威的精神对于无产阶级的诗歌来说,是格格不人的,有害的。无产阶级是一个服从的阶级,并且在同这种服从地位进行斗争。
  然而,无产阶级是一个幼稚的阶级,而它的艺术也是在孩提阶段上。甚至在他们具有较多经验的政治方面,几百万德国、英国、美国的无产阶级,依然没有摆脱资产阶级的弱点。这种情况在无产阶级的诗人身上是更容易发生的。这样大部分劳动者的诗歌都不是真正的诗歌。这并不是因为作者的个性,而是因为观点。诗人甚至可以在他的经济地位上并不属于无产阶级:但只要他是很熟悉无产阶级的集团生活,只要他是真心实意地牢记它的意向、理想和它的思维方法,只要他是以它的欢乐为欢乐,以它的悲哀为悲哀,总之,只要他能把自己的灵魂溶化在无产阶级的灵魂里,这样他就能使无产阶级得到艺术的表现。当然,这是很少有的;在诗歌上,象在政治上一样,无产阶级不能依靠它的范围以外的联盟。
  一个劳动者——一个诗人和经济学者——做的一首小小的散文诗:

   汽笛

  当早晨的汽笛在劳动者的区域上空鸣叫着的时候,这绝对不是召集奴隶。这是未来的歌。
  从前有一个时候,我们是在可怜的店铺里工作的,又是在早晨不同的时间里开始工作的。
  而现在,在早晨八点钟,汽笛为一百万人鸣响着。
  一百万个劳动者同时拿起锤子来。
  我们的第一击是一齐响起来的。
  那汽笛在唱些什么?
  是形成团结一致的晨歌。

  (选自《工人突击之歌》,阿·加斯捷夫作。)



  这是抒情诗歌,但这并不是个人的“自我”的诗歌。对于个体劳动者,汽笛当然是他被迫劳动的提醒者,有时候甚至会是一种酷刑的感觉。但是对于发展中的社会,它的意义便完全不同了。这种诗歌的真实的创造者,体现在诗人身上,他所表现的事物和从前不一样,因为他在人生中所观察到的东西不同,这就是互助精神。
  研究者实际上必须有一定的立场。当我们谈到不能在人生中找到的事物的时候,当我们不能明确地说“这便是真正的无产阶级艺术,你可以按照这个标准来判断、来比较”的时候,我们象少数无产阶级艺术热心家一样处在困难的地位。这里我一定要引用我个人找到我的立场的那首诗。
  一九一三年,《真理报》发表了一首萨莫贝特尼克的诗:

   给一个新同志

  看那旋转的轮子,
  看那在这儿舞蹈着的疯狂的皮带……
  同志,同志,不要怕!
  让钢流呼啸吧,
  虽然钢花消失了,
  被眼泪的苦海熄灭了——
  不要怕!
  你已经从安静的地方,
  和平的乡村和清爽的溪流边来了。
  同志,同志,不要怕!
  这儿无边苦海到了头,
  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达是未来时代的黎明——
  不要怕!

  波涛激起的浪花呼啸着,
  带了我们的幸福前来……
  在我们的黑暗惨淡的王国里,
  一个新的太阳照耀着,
  比从前燃烧得更光明——
  不要怕!

  象一个雕在石上的巨人,
  站在疯狂的皮带边把舵……
  让轮子继续转下去,
  现在队伍拉得更近了——
  你是熔在这里面的一节链条一―
  不要怕!


  在这首诗里,值得我们注意的并不是技巧。最惊人的却是内容的纯朴。我觉得,在感情和思想上,比这个更无产阶级化的诗歌是没有的。
  这件事发生在旧政权时代。一个新的劳动者从乡村直接来到了工厂里。他对于习惯了的老劳动者是什么?一个敌手,也是一个最不需要的人:因为他减低了工钱,他的要求是不高的,他既无助于改变现实,又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他对于大众的事业一无所知。他的思想是迟钝的,他的感情是狭窄的,他的意志是有限的,他的企图是微小的。……如果有必要共同行动,要依靠他是困难的。但是请看他的同志(即诗人)对于他(即新来者)的态度。他向新来者表现出一种骑士风度的关怀,一种温存的体贴。他鼓励那胆小的新来者,引导他走进一个陌生的、不可理解的、从未见过的、甚至是可怕的世界里去!诗人简单而有力地、通过非常清楚的印象,告诉新来者一切他应当知道和感觉到的东西,为的是使新来者成为集体的同志:他替他画出了现代工艺的“钢流”的庞大力量的图画,他告诉了他关于“泪海”的苦痛真情,伟大理想的“新的太阳”的喜讯,共同斗争的值得骄傲的幸福。那遥远的奇妙的大自然,安静的地方,“和平的乡间和清爽的溪流边”的回忆,是足以感动人的——无产者的心向往大自然,但是他享受同大自然会见的乐趣的机会却是很少的。一切事情都可以通过加强集团的创造意志和稳定的、不可抗拒的努力米完成。……胜利的信心表现在最后几行里:

  现在队伍拉得更近了一一
  你是熔在这里而的一节链条——
  不要怕!


  这样可以把一个新同志引向社会主义的理想上去。
  那么,诗人是不是他的阶级的组织者?
  无产阶级的诗歌还处在胚胎时代。但它在发展。这是必然的,因为无产阶级需要一种整个的、不可分割的自觉性,诗歌便是其中的一部分,它是处于童年时代。但就是它长大了,无产阶级也不会以为有了这种诗歌就可以自满了。它是整个过去文明的合法继承人,封建社会和资产阶级社会的诗歌里最好的东西的合法继承人。
  继承这项遗产不应当拜倒在统治着这些作品的过去的精神面前——许多无产者从前已经如此做过了。遗产不应做统治继承人,而应当做他手里的一个工具。死者应当替活人服务,却不应当限制和束缚他们,因此,无产阶级一定要有它自己的诗歌。为了不拜倒在几世纪形成的、强大的、不同的诗歌意识面首,无产阶级必须获得它自己的诗歌意识,要有不可动摇的界限。这种新的意识应当表现整个人类的生活、整个世界,但是必须局限在统一创作的范围内。
  那么,让无产阶级的诗歌生长成熟,让它去协助劳动阶级完成共历史使命吧——仅仅为了外界的需要才是一个战斗者和破坏者,而本质上却完全是一个创造者。



  
[1] f阿发纳西·阿发纳西耶维奇(1820—1892)。俄罗斯诗人。——译者注



摘自《无产阶级文化派资料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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