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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和上海亚东图书馆

汪原放


说明〕刊载于《社会科学》杂志1980年第五期,由刘健整理。


  上海亚东图书馆是我的叔父汪孟邹在1913年创办的一家书店,到1953年结束。汪孟邹和陈独秀早在辛亥革命前就有很深的交往,亚东又始终是在陈独秀的倡议和关注下创办和发展起来的。

  亚东图书馆的前身是芜湖科学图书社。叔父汪孟邹于1903年在芜湖创办科学图书社,经销新书、文具、仪器,传播科学知识,有匡时济世的抱负。我十三岁那年(1909年)到科学图书社去当学徒。我最早在这里听说陈独秀从事革命活动的事迹。

  1904年,陈独秀写信给汪孟邹,要到芜湖来办《安徽俗话报》。不久,就住到科学图书社的楼上办了起来,在大约一年时间内,共编辑出版了二十三期。每期出版后,陈独秀都是亲自动手分发、卷封、付邮,勤勤恳恳为传播革命思想而努力工作。

  1905年,陈独秀一面在高等学校里教书,同时继续在军人和知识分子中从事革命活动。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柏文蔚穿上军装,继任安徽都督,陈独秀则担任了都督府的秘书长。

  辛亥革命后,陈独秀和柏文蔚都主张汪孟邹办好科学图书社,再到上海开书店,继续传播新思想。

  1913年春,汪孟邹带我到上海,在四马路惠福里创办了亚东图书馆,同时作为芜湖科学图书社的申庄,添上一个职工,总共是三个工作人员。

  辛亥革命后,柏文蔚手下的军队被袁世凯收买,柏文蔚被免去都督的职务。1913年8月,柏文蔚被迫离开安庆,陈独秀也亡命上海,重新回到文化战线上进行战斗。1915年,陈独秀从日本回国,筹备创刊《青年》杂志;他和汪盂邹商量,要亚东承担出版发行工作。汪孟邹转介绍给群益书社的陈子沛,商定每月编辑费和稿费二百元,月出一本。

  这年9月15日,《青年》杂志创刊了,陈独秀用热情奔放的笔调,写了《敬告青年》一文。他号召青年“进冒险苦斗之兵”,去“战胜恶社会”,他亮出“科学与人权(民主)并重”两面旗帜,把民主和科学比为“若舟车之有两轮焉”:他呼吁解放思想,与旧传统、旧思想彻底决裂,表现出一个急进民主主义者冲决罗网的英勇气概。

  《青年》杂志出版后,受到广大青年的欢迎。从1916年起改名为《新青年》。每期销售数达一万五六千册,超过清末风行一时的《新民丛报》。正如陈独秀预料的,在中国新文化运动史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陈独秀的支持下,1918年创刊的《每周评论》交亚东经销;五四以后,北京大学的《新潮》、少年中国学会的《少年中国》《少年世界》,都通过陈独秀的介绍,到亚东来印行。孙中山先生的《建设》杂志,也由朱执信亲自来亚东联系,交亚东出版发行了二十四期。

  亚东出版了反映新文化运动成果的《独秀文存》《胡适文存》初集、《吴虞文录》,并出版了有影响的新诗集,成为国内有影响的一家书店,汪孟邹对陈独秀始终是十分信服的。

  1920年1月,陈独秀回到上海。这年8月左右,中国共产党上海发起组成立。亚东五马路的发行所是陈独秀几乎每天要来的地方。他一上楼,就坐在那张红木八仙桌旁,和我叔叔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

  为了传播马克思主义,恽代英同志于1919年冬在武昌创办利群书社,毛泽东同志则于1920年7月在长沙创办文化书社。陈独秀为这两家书社都向亚东作了三百元营业额往来的担保。毛泽东同志曾经拿了陈独秀的保单,亲自到亚东来联系。现在推算起来,时间当在1920年5月到7月间。亚东和利群书社、文化书社的业务往来,在亚东《万年清》账册上均有原始记录,往来账目都未结清。解放后汪孟邹还说过,这已经成了历史文物了。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这些账册都已经散失了。

  1921年建党后,次年九月《向导》周刊创刊,刊头“向导”二字就是陈独秀的手笔。陈独秀请李达来找我,要我代为设计一下版面式样。《向导》创刊号的左上角刊登了广州、上海、北京、长沙四个分售处,上海分售处就是亚东。1923年冬,党创办了上海书店,毛泽民、苏新甫和亚东始终保持业务上的联系。

  1926年3月底,从德国留学回来后在黄埔军校担任教官的高语罕,穿了一身褴褛的衣服逃到上海,住在亚东长沙路的房子里。高语罕对蒋介石在黄埔军校的行径十分不满。他愤慨地说过:“黄埔军校竟然升起写‘蒋’字的大旗。校长吃饭,要军乐队伴奏。真不成体统!”陈独秀说服高语罕要冷静、忍耐。后来,陈独秀在《向导》上发表《中国革命势力统一政策与广州事变》一文,辩解说:共产党没有想“阴谋推倒蒋介石,改建工农政府”,称蒋介石是“民族革命运动中的一个柱石”。

  八七会议撤销了陈独秀总书记的职务后,[1]他决定从武汉回到上海,避居在武昌一条深巷的普通民房里。我去见他时,他正赤了膊,披了一大块白布做的汗巾,像一个拉大车的苦力,躺在竹榻上。他要我去上海一行,听听汪孟邹的意见,能否回上海。8月底,我回到武汉,把汪孟邹赞成他回上海的意见告诉他。我们包了四个铺位的一个客舱,我和文容等三人伴送陈独秀回上海。陈独秀戴了风帽,装扮成一个病人,躺在上铺,吃饭也在舱内。船到九江,正值中秋,半夜以后,甲板上人少了,陈独秀出来凭栏赏了一会江月。一路上,陈独秀躺在床上很少开口。他经常喃喃自语的只有一句话:“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看来,他对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指导抱着强烈的对立情绪。虽然他的年龄还不到五十,他那铁板的脸、紧闭的嘴角,显出倔强顽固的神态,很像一个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固执己见的老人。回到上海后,我们把陈独秀送到酱园弄彭礼和家里。后来,他又搬到浙江北路的一个小弄堂里居住。

  1930年左右,汪孟邹去看陈独秀后,回来说:“仲甫说托洛茨基好,他们要成立反对派了。”1931年,陈独秀被捕后,汪孟邹、章士钊都进行过营救活动。章士钊还担任陈独秀的辩护律师,编过一本《陈案书状汇录》,由亚东图书馆排印,只印了一百本左右。陈独秀判刑后,关在南京陆军监狱,我有时前去探望。他对我说:他要写信给高语罕、李季,要他们写争取民主的文章。他劝说我:“亚东应该向国民党活动,招点股,再邀几个朋友。胡适之,不要邀进来。”他甚至于提出,我们弟兄俩应该进国民党做事,可以救救朋友。

  1936年,沈雁冰主编《中国的一日》,5月初给我一信,要我约陈独秀写一篇稿子,陈独秀写了一篇题为《中国的一日》的短文。

  章士钊曾经在一封信中对陈独秀说:“陈和南京对江西是犄角之势。”他在狱中把章士钊的信给我看了以后说:“我不要行严为我辩护了。”从1936年至1940年这个期间,亚东出版大量托陈取消派的书籍。

  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三十年代访苏后,写了一本《从苏联归来》,对苏联的政治有所指责。陈独秀的秘书郑超麟在南京狱中译成此书,于1936年交亚东出版。1937年,郑又翻译出版了《为我的<从苏联归来>答客难》。王凡西用李书勋、张家驹的笔名译了《苏联党狱国际舆论》《苏联党狱之真相》交亚东出版。亚东还出版了托洛茨基的《真理在前进中》《新的世界大战之前》《儿子、战士、朋友》。1937年,还出版了陈独秀和彭述之写的一些小册子。

  1937年,陈独秀出狱后到了武汉,之后定居四川江津。1942年就死在那里。




[1] 这是一种常见的错误。事实上,陈独秀不是被撤职的,而是自己辞职的。——录入者注




感谢 先知在1917 收集、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