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民族主义与地方自治主义

　　19世纪晚期以后，遍及全世界的民族（national）理想的传播有了更进一步的变异。敌对的民族（nationalities）很快地开始为同一领土而战。①

　　早期民族主义者的模型假设，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将少数民族吸收到他们的新民族国家里。而最早的很多民族国家的确做到了这点：英国人成功地使苏格兰人认同“英国”（Britain）与帝国，法国人吸收了说奥西坦尼亚（Occitanian）方言的南方人，甚至得到许多讲德语的阿尔萨斯人的支持；德意志帝国赢得萨克森（Saxong）、图林根（Thuringia）、汉诺威（Hanover）、汉堡（Hamburg）以及布莱梅（Bremem）的效忠，虽然巴伐利亚（Bavaria）和莱因地（Rhineland）盛行分离主义的潮流。

　　但较晚发展的民族主义情况十分不同。如我们所见，资本主义的迟来意味着，在要组成新国家的人群之中，很少有一种占支配地位的语言或方言。民族主义者或许可以通过把某一部份人口的语言宣告为新国语，获得这部份人口的支持，但也招致了其他群体的敌对。

　　即使某种程度的资本主义发展确已开始，事情并不见得容易些。因为它把国语讲得不流利的农民阶级新部份卷入市场关系，并从他们之中创造了新的小资产阶级。来自这种背景的知识份子开始把农民的方言整理成新语言，去为它们争取官方地位，并最终争取以它们为基础的民族国家。于是，正如前农民的不断涌入，将布拉格从主要说德语的城市变为主要说捷克语的城市，要创建独立于奥地利省份波希米亚（Bohemia）和摩拉维亚（Moravia）的新捷克国的要求便兴起了。但至少到19世纪晚期以前，在布拉格已有了明确的说捷克语的大多数。在许多主要的东欧、巴尔干和高加索城镇，所有相互竞争的语言群体都已成长，却没有任何一个必然占优势：在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有匈牙利和罗马尼亚语居民；的里亚斯特（Triest）有意大利和斯洛文尼亚语居民；西里西亚（Silesia）有德语和波兰语居民；维尔纽斯（Vilnius）有立陶宛语、波兰语和意第绪语（犹太语的一种）居民；在西乌克兰有乌克兰语、意第绪语和波兰语居民；伊斯坦布尔（Istanbul）有土耳其语、希腊语和亚美尼亚语居民；马其顿地区（Macedonia）有希腊语和斯拉夫语居民；巴库（Baku）有俄语、亚美尼亚语和土耳其语居民。

　　资本主义世界是一个组织为语言民族国家的世界，因此，当每个同文同种的民族群体被吸收进这个世界，它的小资产阶级便要求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国家。但它来得太晚，不能像英、荷、法或德国那样，通过漫长、自发的过程带来语言的同质性。不同的民族主义要想达到目标，唯有发动血腥战争来反对彼此，正如反对——有时并不反对——旧的君主政体。②

　　它的后果，在1913年第二次巴尔干半岛战役全部的恐怖中展现出来：敌对的民族国家罗马尼亚、塞尔维亚和希腊联合起来对抗保加利亚，并把马其顿分为两半，造成约50万人丧生。这种恐怖再度出现于1915年：为了从旧奥匈帝国讲土耳其语和库尔德语（Kurdish）的人口中取得支持，民族主义的“青年土耳其”（Young Turk）官员们组织了灭绝这一帝国中大多数亚美尼亚语人口的计划；1918—19年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民族主义团体在巴库相互残杀，1921—22年土耳其和希腊之间的战争导致双方军队相互驱逐了数十万民众。在东欧、巴尔干和高加索，民族主义曾一度意味着“种族清洗”——大屠杀、武力驱逐乃至灭绝营。③

改写者补注：

　　标题中的“共有主义”（communalism），应译为“地方自治主义”，含有分离主义的意思。第五章《民族主义的阶级基础》中用到这个词：“迦纳的恩克鲁玛（Nkrumah）或许曾颂扬非洲的‘共有主义’……”，指的是“非洲传统村社制度”。

　　① 敌对的民族（nationalities）很快地开始为同一领土而战：nationality原译“国家”，也可译为国籍、（同一国家内的不同）民族、种族。这里取“民族”，即同一领土中的敌对的民族——因为这一领土可能原先已保有国家的形式。

　　② 不同的民族主义要想达到目标，唯有发动血腥战争来反对彼此，正如反对——有时并不反对——旧的君主政体。（The different nationalisms could only achieve their goals if they waged bloody wars against each other as well as – or sometimes instead of – against the old absolutisms.）。“君权政体”英文为“绝对主义”（absolutism）。原译本为：不同的民族主义只有向彼此以及旧君权政体发动血腥战争，或有时只有向前看，才能达致它们的目标。——其中“有时只有向前看”不知从何而来，应该是误译。改写的后半句仍然显得呆板，其意为：有时民族主义者反对彼此而不是反对旧君主政体。

　　③ 灭绝营（extermination camps）：又译死亡营，消灭营，或集中营。不过集中营正式称呼为concentration ca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