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威·爱·伯·杜波依斯 -> 《黑色火焰》第三部:有色人种的世界(1961)

第五章 西印度群岛的有色人



  曼努埃尔·孟沙站在梅肯校园的前门口,眺望着校园。他微皱着眉头,一只脚不住地踏着地面。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是南部秋季的那种既没有寒冷的意味,而盛夏的炎热却已消逝的温和、灿烂的一天。空气是爽朗的,树木青葱,微风温煦。
  校长从他环游世界的旅行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当他四面眺望的时候,他不禁暗自问道:我们在这儿干吗,为了什么目的?我们的任务和理想是什么?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打喷嚏,瞧见琴正走来开始她上午的工作了。他们很恳挚地互相招呼了一下。
  “你伤风了嘛,”他说。
  “是的,有点儿伤风。也许我近来工作过忙了点儿。您出国的时候,工作实在倒并不难办,不过当然也有些气人的事。您知道,我们黑人敢情比白人还不习惯瞧见实权掌握在女人的手里。他们知道我办得了您的工作,但是他们感到很不愉快——话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种种其他方面表现出来。他们不喜欢把我放在他们上边;再说,有几个校董对我的一些信念也有点怀疑。不过,真正的困难倒也没有什么,因为,说到头,我很熟悉这工作,熟悉一切细节,他们也知道我熟悉,所以就不来多管啦。可我不得不经常忙着,经常留神,也许我确实有点儿疲劳过度啦。”
  “你累成这样,我真抱歉,”孟沙说。“我告诉你我认为你该怎么办。假期以后,休息一个月,上西印度群岛去瞧瞧。我在法国的时候,对西印度群岛有了一种新看法。一个叫作詹姆士的黑人给我瞧了他写的书;这本书是宣传革命的。我们一定得把西印度群岛也包括在我们的考察里。你也不会有时间做多少事,只是去劝说一两个代表来参加我们的会议。”
  “我想这我可以办到,”琴说。接下来,她问道,“我可不可以问一声,您刚才在想什么,您那样皱着眉头,一看就知道您有心事。”
  “是的,”他说。“我上世界各处去看了看回国来,心里一直认为我们生活的目的毕竟是,或者不如说应该是:‘美’,使我们周围有些美丽的东西。我想到高耸在日本森林里的那些木造的古庙。我想到在英国靠近我住的地方的那座大教堂,还想到在法国罗亚尔河上的城堡。我想到那么许多美丽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美而存在的。美终究是生活的目的。”
  琴不同意。“美吗?是的,当然是一个目的,不过不只是美。就某种意义讲,也不单是美。非得有人来识别它和欣赏它,而他们又非得有时间来看,来听,来欣赏。瞧瞧我们这儿,有多少人有时间,或是受过训练,能欣赏一幅蒂善的画,或是一件了不起的雕刻呢?”
  曼努埃尔沉默了。接着,他慢腾腾地说道,“说虽这么说,为了那些有时间的人,为了那些能欣赏的人,我们现在就得有些美丽的东西,一面再等着有更多的人来欣赏。这个校园很难看。啊,也有些好的地方。我们的行政大楼就具有古典的线条。我们保留了南部这种老式的柱子,这是南部莫名其妙地从希腊人那儿采取来的。你瞧,房屋正面这样朴素,可又那么精致。”
  “是的,”琴回答。“只有一件事我搞不明白。南部的比较好的住宅的确具有古典和美丽的线条。但是您有没有想到,南部的一般住宅始终就没有留出地位来做厨房,尽管它非常需要厨房?厨房不得不另添出来,安置在正屋的外边。”
  孟沙笑了笑,说道,“不论怎么说,我可要在这个校园里铺点儿草皮,或是弄点儿什么跟草差不多的东西。我要再多种点儿树,随后还要弄几件雕刻品。走道里还要挂上几幅名画。”
  “好!”琴说。“只是您当然得记住,校董会要问这一切的代价的!”她笑着走进大楼去了。
  她看出来,孟沙这次环绕世界的美好的旅行,已经扩大了他的眼界,打破了过去把他禁闭在狭隘的种族世界里的一些障碍。生活已经变成美、合理和舒适了。可是琴又有些纳闷,不知这次扩大的程度会不会使孟沙忘了或是忽视了他的繁难工作的有限要求;以前,他从这项工作上瞥见了那么美好的一种自由。
  琴的伤风一直没有好。圣诞节后,她才安排好到西印度群岛去作一次旅行。她想起:从弗吉尼亚州经过南北卡罗来纳州、佐治亚州和佛罗里达州到古巴,海地、牙买加和巴拿马这片连绵不断的地方上,黑人和黑白混血儿在居民中经常占着多数。不论什么只要影响到这群人里的一部分人,也就会影响到全体。后来,她看了詹姆士的《黑雅各布宾党人》和勒吉尔的《海地史》,以及一些其他的书。她感到吃惊和激动,特别想要到一八○三年德萨伦推翻法国政权的那片战场上去瞧瞧。
  她搭上了一般不定期的轮船,从迈亚米出发去作一次环游,很短暂地,实在过于短暂地,访问了一下古巴和牙买加、海地、波多黎各、维尔京群岛和巴哈马群岛。象往常一样,她独个儿旅行。她没有可以一块儿同去的白人朋友;有色人朋友当然又没法弄到膳宿供应。
  首先,那些大山的令人难信的壮丽把她吸引住了。大山从海水深处直耸到天空,上边满是无法描绘的灿烂的枝叶和花朵。接下来,更使她惊愕的是:盘据在山上的贫穷、愚昧和患病的人们,看得她心神沮丧;四处都有白人的粗俗和游客的奢侈的痕迹。游客们特别使她愤怒——这一群群愚蠢的、张口结舌的傻子,跟强盗、赌棍、妓女和游手好闲的人混杂在一块儿。大伙儿全带着钱,很少带着什么别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嘲笑当地人,讥诮贫穷和无知,扔点儿施舍物,象把骨头扔给狗那样,同时在一伙下贱的“黑鬼”的侍候下纵情狂欢。
  她匆匆地访问了一下古巴和牙买加。她瞧见了同样的画面:一个有色人种和黑种人的贵族阶级拼命地压在黑色农民的头上,以便模仿英国或是美国白人的阔绰气派和奢侈作风;而在下面折腾着的,是凝结在一起的污秽和悲哀的广大群众。他们朝着太阳挣扎,可是又被雾气窒息得透不过气来,因此欧洲人种的优越和美国人的奸滛抢劫看来便象是人类的进步了。
  琴在海地上了岸,到太子港去看了看,然后往北上克里斯托佛的城堡和皇宫去。后来,她到了海地角,坐在广场上。她在海地角那片荒凉的广场上很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起先,她用还凑合的法国话向一个在一旁闲逛的小伙子打听,走哪条路可以到德萨伦打败罗香鲍的战场上去。小伙子只会说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土话,所以听不懂,可是坐在旁边的一个男人却答话了。
  琴很感兴趣地望望他,并没有立刻去寻找战场,反而和他谈起话来。这个杜瓦尔博士(他喜欢写作“杜·瓦尔”)是海地角一个有名的人物。他到法国去受过教育,在海地教了多年的书,现在退休了,靠着一笔简直不够维持生活的微薄的养老金过日子。他把时间消磨在阅读和研究上,几乎天天坐在市立公园里,身旁带着书,口袋里放着小册子和报纸。他的最大的乐趣便是碰上一个有知识的听者,可以和他一块儿讨论西印度的历史。他欣然地、详尽地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别人,可是对于任何帮助,或是为了他认为是有教养的人之间简单礼节的事,企图付给他任何费用,他总是容易生气。有一次,一个衣着华美的美国游客听他指导了将近一小时后,递给他一张五元的钞票。这个触恼了的杜瓦尔把钱扔到沟里,气冲冲地大踏步走了。
  “这个黑人到底怎么啦,”那个美国人嘟嘟囔囔地说。“这钱太少吗,”
  这天,博士感到琴是一个有教养、有知识的女人。他谈了很多事。
  他首先指给琴看广场那边通向一八○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最后那场大战的战场的道路。“当时,德萨伦和卡波依推翻了妄想到美洲来寻求一个新帝国的拿破仑军队的统帅,年轻的罗香鲍。”
  “那一来,英国就夺取了西部,美国更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拿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和太平洋沿岸地区,”琴说。这个人显得很高兴。
  “啊,你对历史倒知道点儿。”琴把自己的研究告诉了他。“哼!”他嘟囔说。“但是这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历史。西印度进行了文艺复兴,他们在一五○○年后形成了现代历史的一幅缩图。可是他们的故事已经被遗忘了,歪曲了,误解了,尤其是还受到了嘲笑——受到了嘲笑和讥诮,变成了一大套谎话。
  “雷纳尔神父说,西印度的劳工‘可以被认为是今天激动着宇宙的那种快速运动的主要原因!”’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琴问。
  “圣多明各是世界上最好的殖民地;它的前途似乎是无限的。一七八三年美国独立后,这个法国殖民地在六年里使它的生产增加了一倍。这些年里,单是波尔多就在圣多明各投资了一亿元。英国的资产阶级是法国的最大的竞争者。在整个儿十八世纪里,他们在世界各地互相争夺。”
  “可是英国人停止了非洲的奴隶买卖,最后还废除了奴隶制度。”
  “英国的殖民地已经有了足够的奴隶。圣多明各却还需要。英国新兴的资产阶级为可怜的受苦的黑人流着眼泪,大叫大嚷着要求废除奴隶买卖,一面又试着想在印度进行更大的剥削。他们开始骂西印度群岛是‘不毛的岩石’,并且问道,这个国家的利益该不该为七万二千个主人和四十万奴隶牺牲掉呢?”
  “但是,英国真正慈悲的人准也有不少吧?”
  “当然啦;深信英国是上帝的宠儿的人可也不少。象有一个英国人所写的:‘看来好象上帝从我们手里把美国夺走后,不肯让他宠爱的人民没有一个丰厚的代替品。’庇特看到一个机会,用东印度的食糖来把大陆市场从法国手里抢过去。印度的棉花产量在几年里增加了一倍。印度自由劳工的代价每天只要一便士!”
  琴和她的朋友谈着的时候,两人都掠过那片广阔的北部平原朝山区望去。那儿,克里斯托佛的坚固的城堡阴暗而壮丽地隐隐浮现出来。杜瓦尔博士,面黄肌瘦,穿着破旧而洁净的衣服,在谈吐和举止方面都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他身上没有一丝卑躬屈节的气息;他也从没有认为任何一种肤色的任何一个女人是不值得他注意的。他指指那片大平原,说道:
  “黑奴就打那边来了,象一阵旋风似的直冲上前,可是召唤他们来的倒是磔刑的刑车。”
  “磔刑的刑车?”
  “磔刑的刑车,他们磔死那个漂亮的奥格的荆车。奥格是个黑白混血儿,在法国受的教育。他在法国为海地的‘自由黑人’很勇敢地奋斗。他可没有替黑奴说过一句话。真个的,七年战争的时候,在巴黎受过教育的黑白混血儿往往还是奴隶主。”
  “奥格为什么遭到攻击呢?”
  “奥格想替自由黑人跟圣多明各的白人一块儿取得法国公民的身份。白人不乐意结成这样的联盟。他们逮住了奥格和查万涅斯,把他们俩绑在一个大磔刑车上,用铁条打折了他们的骨头,让他们血肉模糊地暴露在正午的炎日下受尽折腾,直到他们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我记起来啦,”琴说。“白人和自由的黑白混血儿于是打了起来。”
  “可是在一七九一年八月十四日,从那边那些险恶的大山的悬崖上和深谷里,越过那片广阔、肥沃的平原——这片平原在一百二十五年里曾经使法国富庶,使欧洲嫉妒——冲来了四十万黑人。他们大半都是奴隶,不过也有些是祖先在这些大山中躲藏了一百多年的自由人。他们对着那条绿色的长蛇和一只野猪的热腾腾的内脏发誓效忠鲍克曼,用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土话喊道:‘创造了给我们光明的太阳的上帝,兴起波涛和统治暴风雨的上帝,瞧见白人所作所为的上帝,保护我们,领导我们吧!’
  “没有几天,这片著名的北部平原有一半全成了燃烧着的废墟。从海角那儿起,整个儿地平线成了一堵火墙。从这堵墙上,不断地升起一股股浓密的黑烟;火舌从黑烟里冒了出来,一直腾到高空。大约有三星期,海角那儿的人民简直辨别不出白天和黑夜来了;燃烧的甘蔗象雪片似的被风吹着,雨点般掠过市区和港口的船舶,使市区和船舶都有毁灭的危险……
  “他们的妇女遭受过无数次的强奸,所以他们也强奸了落到他们手里的所有白种妇女,往往就在她们那些还在流血的丈夫、父亲和弟兄们的身体上行奸。‘报仇,报仇!’是他们的呐喊声。他们还把一个白人小孩叉在枪尖上当作旗帜!”
  琴望望她的同伴,喃喃地说道:
  “这么说,恐怖时代从法国传到海地来了。”
  “啊,不是,不是,恐怖时代是在海地开始的,三年后才传到法国。那时候,法国的白种工人瞧出来他们一定得和黑奴团桔一致,于是跟他们一起,为他们作战。真的,法国革命本身就是在西印度群岛开始的,从一五二三年到一七八○年横扫过西印度群岛的二十五次黑种工人的起义中开始,到一七八九年才在巴黎爆发。”
  琴睁大了眼睛望着她的同伴,两眼里显得好象不信,其实她是感到愤慨,在她研究历史时,在她想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些什么时,这一部分主要的史实几乎完全给隐瞒起来,给歪曲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他说。
  “噢,相信,相信!”她辩白着,“只不过这番解释这么特别——这么新群——”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
  “我来告诉你一些书名;你回国的时候,不妨读读这些书。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在天黑以前,我们还来得及去瞧瞧你想瞧的那片战场。”
  琴硬要雇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出租汽车;他们朝西驶去。在车上,琴问道:
  “奴隶起义后,怎样呢?”
  “西班牙和英国都想来夺取圣多明各;法国却拚命想保住它,可是它的价值就在它奴隶的身上。这是和革命相抵触的。屠圣出来成了奴隶的领导人。因为他不相信法国人,西班牙就得到了他的帮助。圣多明各的农场主人请来了英国人。威廉·庇特于是夺到了海地的大部分土地和其他几个岛屿。英国就快占有富饶的西印度群岛了。这就会意味着在西印度群岛重新建立起奴隶制度来;这下子,一个富庶的英国就可以推翻法国的革命了。
  “但是在法国,革命到达了最高潮。法国的工人群众把政权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恐怖时代接着来了。财主和雇主向工人低下了头。他们宣布痛恨‘肤色方面的贵族’,并且拒绝喝咖啡,因为它是染满了奴隶的鲜血的。随后,西印度群岛方面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高潮。一七九四年一月,从圣多明各来了三个代表——一个白人,一个黑白混血儿和一个黑人。等那个黑人贝雷结束了他的演讲后,国民议会就宣布在法属殖民地上废除了奴隶制度!
  “屠圣立刻不再替西班牙效力啦。他统领了圣多明各的法国部队,宣布给予奴隶们自由。这个西印度群岛的黑人把英国军队赶出了圣多明各。”
  “但是黑奴们打得过英国军队吗?”
  “打得过。军事史学家福特斯鸠说,一七九五年是‘英国陆军史上最不光彩的一年’。英国人三年里在西印度群岛损失了八万名士兵;这个损失比惠灵吞在伊伯利安半岛战役中的损失还大。他们花费了二千五百万元;结果怀特将军主张撤退。梅特兰将军就和屠圣进行了谈判。
  “他们签订了一个条约,英国人从岛上撤退。梅特兰将军安排了一场辉煌的阅兵式和一个盛大的宴会;宴会结束后,他以英国国王的名义把总督府的一尊青铜大炮和许多上好的金银器皿送给了屠圣。”
  “那么,热月对黑奴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昵?”琴问。
  “热月的反革命不仅表示资产阶级对工人的胜利,并且表示想在圣多明各重建‘秩序’。法国的业主和投资人哭了起来。‘我们的港口里不再有什么造船工业了。工厂全荒废了;连店铺也关闭了。因此,多亏了你们的崇高法令,每天对工人说来都成了一个假日。在我们的各个城市里,我们可以列举出三十多万人,他们除了合抱着两只胳膊,议论时事、人权和宪法外,没有别的事可干。’
  “巴贝·夫,一个下贱的仆人,到处宣传共产主义、黑人自由和黑白工人的团桔。他组织了‘平等会’,可是一七九七年他被处了死刑。业主和商人发怒了。因为黑白混血儿里戈德争取要奴役黑人,法国于是极力支持他,对抗屠圣。屠圣又胜利了;法国的资产阶级不敢试图重新建立奴隶制度,不过他们又怕屠圣也许会成立一个独立的岛国。英国人鼓励独立。但是屠圣相信法国,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送到法国去受教育,来表示他对法国的信任。”
  “他得到的报酬是什么呢?”
  “他得到的报酬是,最后被人出卖了,惨死在法国拿破仑的手里。”
  他们下了出租汽车,眺望着那片空旷的战场。
  琴回想到法国督政内阁的垮台和拿破仑·波拿巴特执政政权的成立。
  杜瓦尔继续说道“这很清楚,拿破仑对黑人又恨又怕,虽然他在巴黎向上爬的第一步,是从他和—个西印度群岛黑白混血儿的结婚所取得的。约瑟芬·戴布哈内原先嫁给了一个法国贵族。她的丈夫上了断头台后,她在拿破仑的朋友们手里得到了保护,成了巴黎社交界最妖娆的人物。
  “拿破仑正要出征意大利的时候,跟她结了婚。他一心为法国贪婪地争夺着它的最富铙的殖民地,瞧见这片殖民地快落到英国人的手里,感到很惊慌。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注意力转向西印度群岛,屠圣却已经崛起,实际上不再受法国的约束了。他从西班牙手里夺过了整个儿海岛,一八○一年居然很冒失地公布了一个宪法。他坚决表明,十分诚恳地表明,他对法国的忠诚。但是拿破仑满怀愤怒,决计要杀掉他。他布置了一支由法国、西班牙和荷兰建造的八十六条船组成的庞大舰队,这支舰队载去了由拿破仑亲自训练。由他妹夫勒克莱率领的两万两千名士兵。
  “一八○二年二月,这支舰队在海地角停泊下来。这个城市当时是在克里斯托佛的指挥下。勒克莱下令要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内投降。答复是一排炮火;接着,克里斯托佛把全城,包括他自己的住宅,一起烧成了灰烬。随后是两年可怕的战争。军队和热病使法国人死了很不少.
  “勒克莱立刻惊吓起来啦。他写溢:‘我的境况一天比一天恶劣。疾病使兵士们不断地死亡。屠圣象我早料定的那样,是靠不住的,不过我从他的归顺上已经取得了我原指望的目的。’
  “勒克莱接下来就采用了卑鄙可耻的欺诈手段。他把屠圣引诱到他的旗舰上去,假说要作进一步的谈判。这个伟大的黑人领袖到那儿就被逮住,押解到法国去了。
  “屠圣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地里被冻饿死掉。拿破仑以为这就是结局啦,可是并不是。首先,勒克莱不敢建立奴隶制度。他写信给拿破仑。瞧瞧这本书上怎么说:‘在一定的时间里,别想在这儿建立奴隶制度。所有的黑人根据法国的来信,根据重新准许奴隶买卖的法律,根据礼恰潘斯将军在瓜达卢帕岛重新设置奴隶制度的法令,全认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使他们再成为奴隶。’
  “接下来,他尖声叫嚷:‘我刚发现了一个大阴谋,目的是要鼓动整个儿殖民地在热月底起来叛变。由于缺乏领袖,它只部分实行了。单除掉屠圣是不够的。还有两千个领袖得清除掉……
  “‘虽然我描绘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局面,我应该说,我并不是没有勇气……四个月来,我就只靠了圆滑才生存着,自己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请判断一下我能不能达到政府的目的吧。’
  “十一月二日,这个病魔缠身、心烦意乱的勒克莱死了。他带领来的三万四千名法国士兵里,有两万四千名死了,八千名躺在医院里,只留下两千名精疲力尽的人。罗香鲍来接替了勒克莱的职位。
  “罗香鲍是一头残忍的畜生。他在勒克莱死后获得了两万名法国新兵。他把那么多人淹死在海地角湾里,因此人们连鱼都不再吃了。他用狗追捕黑人,把黑人活活烧死,拷问他们,绞死他们,把他们齐脖子活埋在虫穴里。
  “但是德萨伦以牙还牙。他当着罗香鲍的面绞死了五百个白种军人,又把北部平原烧成了一片焦土。就在我们眼前的这个地方,德萨伦从红白蓝三色旗上把白的那条扯下,用剩下的红蓝两色——象征鲜血与蓝天——做成了自由海地的旗帜。一八○三年十一月十六日,黑人和黑白混血儿集结起来,对海地角展开了最后一次进攻。五十年后,一个白种奴隶主写道:‘但是这是些什么样的黑人啊,他们怎样作战,怎样死去!我瞧见整整有一大队人被四尊大炮的葡萄弹猛击着,却一步也不后退地朝前挺进。倒下的人越多,余下的人的勇气似乎也就越大……
  “‘二千条嗓子响遏行云地合唱着的那些歌,由大炮配成低音,汇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声响。法国人也在绚烂的阳光照耀下进军,高歌着走向死亡。就连今天,过了四十多年以后,这幅庄严、辉煌的景象还象我瞧见它的时刻那样,栩栩如生地存在在我的脑海里。’
  “十一月二十八日,罗香鲍投降了。他躲避到英国人那儿去,把六万名法国陆军士兵和水兵的尸体撇了下来。十二月三十一日,德萨伦宣读了海地的《独立宣言》。”
  琴转身离开这片荒凉的古战场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们乘车回去的时候,她的导游人继续说道:
  “德萨伦的后任克里斯托佛没法使黑人和黑白混血儿组成一个联合政府。使他们分裂的不再是奴隶制度,而是对国家的不同想法。北方在克里斯托佛的领导下,恢复了非洲的共产主义,有专政和严格的纪律来防止白色世界的殖民帝国主义。因此就出现了在拉费里尔那儿的那座防御性城堡——世界上的一个奇迹。
  “但是贝欣和他的黑白混血儿在南方却面向着十九世纪的新的民主政治,象法国和美国首先实施的那种体制。贝欣帮助促进了南美各国的独立,并且徒劳无益地设法去和美国亲善。可是建立在对有色劳工的剥削上的法国和英国白色劳工的民主政治,除了把黑色的海地看作一个半殖民地地区外,拒绝和它缔结任何联盟。”
  第二天,琴热诚地谢过了她的导游人兼顾问后,离开海地角上太子港去。她从借给她的书上仔细阅读了一下有关海地的不平凡的故事。从英国人在亚洲战胜了法国人,征服了印度的那天起;从法国人靠了西印度群岛的奴隶制度富裕起来,发现自己本国的政府被推翻了,并且受到黑种和白种工人要求一律平等的威胁的那天起;从英国人想来夺取西印度群岛;从拿破仑想取道埃及打进亚洲,以及屠圣·劳味图尔推翻了法国人、英国人和西班牙人的那天起;从法国工人想把黑人和白人团结在一场斗争里,而英国人则把黑种工人压在白种工人之下,又用较高的工资收买了白种工人的那天起,种族界线便存在着,直到俄国废除了它,使全世界避免了一场种族大战。
  琴这时对后来发生的事似乎看得异常清楚。英国把她在西印度群岛的投资转让出去,然后用解放的名义放弃了西印度的大农场,换取了新的投资对象,在非洲和亚洲的殖民地上扩大了资本主义。于是从黑奴的血水里,便诞生了产业革命和新的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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