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爱玛·戈德曼 -> 戈尔德曼散文集:无政府主义与其他(1910)

序言



  大约二十一年前,我听说了最伟大的无政府主义演说家——无可企及的约翰·莫斯特。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那些年里,那些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反响热烈的措辞,似乎不曾从人的思想和灵魂中消失。在任何一个挤着去听他演讲的人中,有谁能忘记那先知般的嗓音?当然他们只得摒弃成见来听从莫斯特的真知灼见,与他一同感知无政府主义的真与美。

  我最大的心愿之一就是能以莫斯特那样的方式演讲,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群众。对,就为青春热血的天真!在那样一段时光里,就是最艰难的任务看起来也只像小孩子的游戏!这也是人生中唯一值得过的岁月!哎!但好景不长。这就像宣传德国狂飙突进运动[1]之春风一样,它所带来的这种进步脆弱而娇嫩,其命运是成熟结果还是惨遭扼杀,就要看它能否抵御沧海桑田的变迁。
  我不再对语言这种创造奇迹的工具怀有什么信念。我发觉它不足以唤醒人们的思想,甚至情感。渐渐地,在这领悟中挣扎了很久,我才开始明白口头宣传至多是一种让人们开始醒悟的方式,但它没有持久的疗效。大多数人与会仅是受了报刊轰动效应的刺激或是只想寻求消遣,正是这一事实证明了人们根本没内在动力去学习。
  然而,书面文字就完全不同。要不是在对进步观念极度感兴趣的情况下,恐怕没有人愿意去看如此严肃的书籍。这让我在多年之后的公共活动中,又有一个领悟,那就是:尽管教育有很多形式,但学生只愿接受他渴望得到的东西。许多教育者在思想不成熟者的教育问题上都认可了这一点。我觉得这对于成人来说也是一样。像音乐家一样,成为无政府主义者或革命者并非一件易事。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播下思想的种子。虽然种子的质量不容忽视,但能否产生重要的想法主要还取决于人的精神是否充裕。
  与会中,不少听众被成千上万的小事分了神。演说者不管从前有多能言善辩,现在还是不能摆脱听众焦躁不安的局面,必然的结果就是他所传播的思想无法扎根于受众。最大的可能是,他作为演说者都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
  作者与读者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我们想让书籍变成什么样,它们就是什么样。这个就证明了书面表达比口头表达重要。正是这种确定不疑才使我收集了一卷自己关于社会与个人重要性的想法。他们代表了这21年来我精神和灵魂的挣扎,所有结论来自来自于许多变故和内心改观。我并不抱很大希望,让更多读者了解我的想法。但我更希望我的心声可以传达到少数真正想学习的人那儿,而不是给大多数人消遣。
  关于这书,必会不言自明。解释性说明很有必要但不利于读者想法的产生。不过,我希望在以下两个反对必然出现之前先解释清楚。一个是关于“无政府主义”,另一个是“少数对多数”。
  “为什么你不阐明在无政府主义下一切是如何运作的呢?”这个问题我已遇到无数次。(我不解释是)因为我认为,无政府主义不会生硬地将已有的计划或手段强加于未来之上。新生的每一代人必会抵触他们没有优势的东西,而这成为过去一代人的负担,于是我们就纠结于这张网中。至少按照我的理解,无政府主义让子孙后代得以自由发展自己特有的体系,而不破坏同自身需求间的和谐。即便是我们运用最生动的想象,也无法预见一个种族有可能冲破外界限制而得到自由。有谁能够详细筹划出实现这种可能的方案呢?我们为了呼吸每一口新鲜、纯净的空气都付出了沉重代价,所以必须要阻止束缚未来发展的趋势!若是我们能够成功地从过去及现在的糟粕中清理出一片净地,那么,我们就会为后世各代留下伟大而安心的财富。
  目前在读者中最不好的趋势就是仅节选一部作品中某一句话来作为判断作者思想或人格的标准。比如说尼采[2]因为笃信“超人”[3]而被人们被贬低为憎恨弱者。肤浅的解读者永远不会懂得伟大思想还有这层含义:“超人”也指一种没有弱者和苦力存在的社会状态。
  也是出于同样狭隘的观点,人们只看到麦克斯·施蒂纳[4]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理论的信徒,而完全忽视了其个人主义中所包含的社会可能性之最大化。然而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即若一个社会可以畅通无阻,那么它也将是由无拘无束的个人通过自由奋斗才可能造就的。
  这些例子,让我不得不面对反对“少数对多数”的声浪。因为我不承认大众的创造性,毫无疑问,我应该被当作人民公敌而被驱赶。与其为说一些当下的陈词滥调来蛊惑民心而羞愧,我倒宁愿被人们驱赶。我能透彻地了解受压制和被剥夺权利的大众之弊病,但我拒绝开些常用的可笑的让人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止痛药来捂住真相。面对社会顽疾,人不能走极端;再者,现实中确实也存在着极端。我对大多数人失去信心,主要受我对个体之潜力有信心的影响。只有当个体为共同目标能自由选择他自己的战友之时,我们才能在这个混乱与不公平的世界中找到安定与和谐。
  这些事例把针对“少数对多数”这篇文章的反对声摆到了我的面前。毫无疑问,因为我否认大众是一股创造性的力量,我应该被当做人民公敌而遭到驱逐。然而与其为说些时髦的陈词滥调蛊惑民心而愧疚,我倒宁愿被驱逐。我对受压迫和丧失权利的大众的弊病知之甚明,但我决不为他们开具那些寻常的可笑处方,开些治标不治本的药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解决社会弊病的时候,人不能走极端;再次,大体来说极端又是真实存在的。我对个人潜能怀有的信念,决定了我对大多数人缺乏信念。只有当个人得以为了共同目标而自由选择战友之时,我们才能指望在这个混乱而不公平的世界里实现秩序和和谐。
  剩余的部分,本书会一一阐明。

爱玛·戈尔德曼





[1] STURM UND DRANG,德国狂飙突进运动,兴起于18世纪70年代的文学运动,主要参与者大多是属于市民阶级的青年作家。“狂飙突进”一词来源于作家克林格的剧本名称《狂飙与突进》(1776)。该运动在政治上没有产生积极的结果,但为德国留下了一笔丰富的精神遗产,对古典文学、浪漫主义、自然主义、表现主义等文学思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 Nietzsche尼采(1844~1900),德国著名哲学家,西方现代哲学的开创者。

[3] UEBERMENSCH,“超人”哲学,尼采在探究传统价值全面崩溃的时代,人如何重新确立生活意义的问题的过程中,提出的哲学思想。他所指的“超人”形象大致可以概括为:超人是超越自身、超越弱者的人,;超人是真理与道德的准绳,是规范与价值的创造者;超人是自由的、自私的、自足的;超人面对人类最大的痛苦和最大的希望;超人是在不利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憎恨、嫉妒、顽固、怀疑、严酷、贪婪和暴力只能使超人更坚强。

[4] Max Stirner,麦克斯‧施蒂纳(1806-1856),德国的哲学家、政治家,其著作影响着后来的虚无主义、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及无政府主义,代表作《唯一者及其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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