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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柏克曼的最后时日

爱玛·戈德曼

1936年7月12日


  〔说明〕发表于《先锋报》(纽约),1936年8—9月号
  威玛勋爵 译自 https://theanarchistlibrary.org/library/emma-goldman-alexander-berkman-s-last-days


  我们敬爱的同志亚历山大·柏克曼去世才两周,可在我看来却仿佛像永恒。他的英年早逝给了我巨大的打击,我感到崩溃并且很难整理自己的思绪,但我觉得你一定会想知道关于萨沙[1]的逝去的一切。因为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爱着他吗?
  萨沙留下了一张纸条,是我们从他最后的安息的地方回来后发现的。上面写着: “我不想活得像个病人,不得不依赖他人。原谅我,亲爱的艾米[2]。还有你,艾玛。爱所有人。帮帮艾米。”签名的是萨沙。
  我有两封来自柏克曼同志的信,日期分别是6月24日和26日。他在信中说,虽然他觉得自己没有力气在27日,我67岁生日的时候来圣特罗佩,但他的病情并不严重,不用我担心。27日下午柏克曼从尼斯打电话给我,向我致以那天的祝福。他说他感觉好些了。迈克尔·科恩同志[3]、他的家人和一位非常忠实的英国朋友都和我在一起。我也没在想起关于我的老伙伴的危险。就在两周前的星期天凌晨两点,我被一个从尼斯打来的电话吵醒,要我马上赶过去。我当时立刻意识到我们的同志已经走到了尽头。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结果。
  当我们到达萨沙的公寓时,我们发现艾米,他十四年的伴侣,已经崩溃了,几乎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终于知道,萨沙的疾病突然复发了,当艾米拼命找医生的时候,萨沙向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这是在萨沙被送到医院后,艾米才知道的,她被警察带走了,他们认为是她杀了萨沙。我们勇敢的同志的毅力是如此之坚定,以至于他没有让艾米知道他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实际上她只看见他在床上被毯子盖着,所以她应该注意不到他的伤口。在法国的一个小镇上找医生又再次说明了这个国家的落后。艾米花了几个小时,那个可怜的男人才赶到,他来得太晚了。但当他发现左轮手枪时,他通知了警察和医院,让救护车带走了萨沙。
  我们赶到了医院。萨沙已经醒了过来,但非常痛苦,不能说话。然而,他完全认出了我们。迈克尔·科恩和我一直陪着他,直到傍晚。当我们四点钟回来的时候,萨沙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已经无法认出我们了。我当时真切地希望他不再感到痛苦。我一直陪着他到晚上8点半,打算11点回来,陪他过夜。但我们接到通知说他于6月28日星期日10点去世。
  柏克曼同志一直坚持认为,如果有一天他遭受到无法忍受的痛苦,他将主动离开人世。如果我或我们朋友中的任何一个人在附近帮助他的话,也许他在28日这个致命的晚上就不会做这种事。可是艾米却拼命地想找医生。而当时她周围没有可以陪伴萨沙的人。她很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我们战友的一直希望。这也是我和艾米的愿望。但尼斯没有火葬场。另一个地方有的是马赛。可是他们告知我费用是8000法郎。萨沙只留下了80美元的“巨款”……就这80美元,还有政府在死死盯着,一旦萨沙的死讯被广而告之,政府就会出来阻止别人到这笔钱。而我自己,自从我流亡后就没有世俗的财物了。因此,我无法实现我的老朋友和同志的宝贵愿望。事实上,他也一定会反对花8000法郎进行火葬这种事。他会说:“活人比死人更需要这笔钱。” 但我们这个可恶的制度的特点就是既要骗活人,又要骗死人。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同志在法国经历了怎样的屈辱和痛苦。四次被开除,才获得3个月的微薄薪水。然后又是6个月。讽刺的是……就在临终前2周……他又被延期了一年。亚历山大·柏克曼被痛苦所困扰,被手术所累,结果无法活下去了
  死亡剥夺了我与我一生的朋友相聚的机会,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与他在死屋里单独相处的几个宝贵的时刻,那是宁静祥和的时刻,我默默地思索着我们从未动摇过的友谊,我们为理想而奋斗和工作,而萨沙为之吃了很多苦,他为之奉献了一生。这些时刻对我来说,将一直保留到我自己将呼吸最后一口气。而这些在死者之家的时刻,将鞭策我继续我和萨沙在1889年8月15日开始的工作。
  我明白你们对我们美好的萨沙的感觉。我已经收到的许多电话、电报和信件都证明了你们的奉献和爱。我知道你们不会否认我们对死者的尊重,他用这种方法来结束他的痛苦。
  我们的悲痛是全方位的,我们的损失无法用言语表达。让我们积蓄力量,忠于亚历山大·柏克曼的那种火热精神。让我们继续为一个崭新而美丽的世界而奋斗。让我们为无政府主义的最终胜利而努力——这是萨沙为之陷于热恋的理想,也是他全身心相信的理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纪念我们队伍中最伟大、最勇敢的同志之一——亚历山大·柏克曼

圣特罗佩(法),1936年7月12日





[1] 柏克曼的昵称

[2] 艾米·埃克斯坦(Emmy Eckstein,1900年10月10日—1939年6月8日),德国无政府女性主义者,亚历山大·柏克曼的长期伴侣,生于柏林。她是一个传统的资产阶级犹太家庭的女儿,父亲朱利叶斯·埃克斯坦是匈牙利的图书出版商,母亲保拉·西尔伯克诺夫曾是歌剧演员,她有四个兄弟。1922年,她和亚历山大·柏克曼(萨沙)在柏林的一个咖啡馆露台上相遇并相爱,但她的家人不同意这种关系,因为他们的年龄差距很大(她只有20岁,他52岁),而且他是无政府主义者。他们保持着通信联系,到1925年,这对夫妇终于在法国生活在一起。1930年,艾米帮助爱玛·戈德曼打印了她的回忆录手稿,该书于次年出版。1935年,她和柏克曼住往圣特罗佩,在柏克曼于1936年6月自杀后,艾米仍然孤独和贫穷,在布尔诺呆了一段时间后,她回到法国,于1939年6月8日在尼斯的贝尔维德雷诊所去世。

[3] 迈克尔·科恩(Michael A Cohn,1867—1939),使用意第绪语写作的无政府主义者。生于波兰,后移民美国,和柏克曼、戈德曼是长久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