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埃里克·奥林·赖特 -> 纪念赖特（Erik Olin Wright，1947—2019）专刊（2019年3月）

Book Review: 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21st Century

评《如何在二十一世纪反对资本主义》

﹝美国﹞道格·埃纳·格林（Doug Enaa Greene）

杨吉姆 译、凡人 校


　　要为社会主义而战，战略就是一切。在这里，我们将回顾埃里克·奥林·赖特（Erik Olin Wright，1947－2019）广受欢迎的《如何在21世纪反对资本主义》（How to Be an Anti-Capitalist in the 21st Century）一书[1]，并讨论“侵蚀”（erode）资本主义这种想法的问题。


　　从日常生活中抽身休息时，我读起了埃里克·奥林·赖特（Erik Olin Wright）的《如何在21世纪反对资本主义》。这本书于去年（2019年）出版，是赖特死于癌症之前写的最后几本书之一。赖特本人是一位社会学家、分析学派马克思主义者（Analytical Marxist）和民主社会主义者（democratic socialist）。另外，许多人都说他像是个正派人，所以我在这里所有批评都不针对他本人，仅讨论他的书。

　　我要称赞赖特的一点是，他是一位思路非常清晰的作家，不像许多分析学派马克思主义者那样晦涩难懂。因此，这本书本身很容易理解，而且赖特在解释关键思想方面做得很好（其中许多内容都是他的另一本书《真实乌托邦》（Envisioning Real Utopias）[2]的普及版本），我一口气就把它读完了。

　　话虽如此，赖特的书主要论述了资本主义的错误之处，民主社会主义作为替代方案的进步性及其实现方法，而我认为赖特在这些问题上都是错的。首先，他反对资本主义、支持社会主义的论证是一种道德批判，植根于民主、平等和团结的理想。当然，从道德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可以说是不公正的、剥削性的，但仅此而已。我们也可以在道德上呼吁改变它（或减轻它的暴行），但马克思主义反对资本主义的论据之本，在于资本主义体系本身包含导致危机和崩溃的内部矛盾。换句话说，爭取共产主义的斗争是有物质层面的必然性的。如果工人阶级不推翻它，那么最终的结果将是野蛮状态。这一切都被偏好模糊的道德批判的赖特忽略了。

　　就赖特的替代方案而言，关于无条件基本收入、合作社、新技术以及不同形式的直接民主在形成民主社会主义社会中的作用有很多讨论。然而，像许多分析学派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赖特似乎设想市场和价值规律在社会主义中将扮演相当重大的角色。在缺乏中央计划的社会中，价值规律支配着经济。社会主义不可能一蹴而就地结束价值规律的支配地位，后者的支配地位可以通过建立计划经济制度来结束，它将产生满足人类需求的结果。正如南斯拉夫和中国的例子中所表明的，市场社会主义经济并不能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关于如何克服价值规律的支配，如何克服计划经济在社会主义中的作用的讨论极为稀缺。这种对革命性的计划经济的敌意，只有在像赖特这样的分析学派马克思主义者身上才能见到，他们接受了许多古典经济学的前提，偏爱市场。

　　赖特向民主社会主义过渡的提议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设想，通过在体制的夹缝中发展“民主、平等、人人参与的经济关系”来“侵蚀资本主义”，最终战胜资本主义特权。然而，赖特也认为有必要利用国家来开拓空间，发展反资本主义的组织形式，以一种“自上而下”的方式来补充这一战略。

　　然而，在他的战略的这两方面，赖特都有不足之处。首先，他的侵蚀资本主义的策略似乎类似于资产阶级在封建主义的裂缝中发展，在获得权力之前建立经济和社会力量的过程。然而，这个选项并不适用于工人阶级。首先，资产阶级可以在封建主义的巢穴中创造新的经济组织形式，并最终打破旧秩序，而工人在掌权之前不能创造新的社会制度。合作社最终无法克服市场的主导力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建立是在工人阶级夺取政权之后发生的事情。

　　另一点是，赖特关于国家的内外战略似乎依赖尼古拉·普兰查斯（Nicos Poulantzas）关于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思想。普兰查斯认为，被统治阶级有可能在国家机器中建立滩头阵地或产生影响。创建据点后,被统治阶级将使用它们加剧现有的矛盾状态,而与此同时,动员国家之外的群众发展新形式的自治以挑战现有状态，进而开始向社会主义过渡。然而，普兰查斯很诚实地认识到，由于统治阶级的权力强于国家机器，这一战略很可能会失败。

　　赖特的策略似乎是基于发展某种滩头阵地，然后逐渐扩大它们。他完全没有讨论资产阶级反对他所提议的过渡的可能性。不知何故，资本主义在资本家竟然没有意识到甚至没有做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就被侵蚀了！他举出了智利民主社会主义道路被鲜血淹没作为例子，但却没有告诉读者如何打败资产阶级国家的武装力量。就此而言，赖特并没有讨论帝国主义的作用。也许我们不应该像赖特那样，这么快就否定列宁主义的论点，即资产阶级国家不是要被侵蚀的东西，而是要被彻底打碎。

　　赖特对阶级位置的碎裂和混乱的分析似乎令人耳目一新，并避免了阶级分析的还原论，但最终他否认了工人阶级作为变革的推动者的角色。他的阶级分析偏离了马克思对工作场所剥削的关注，并借鉴了主流社会学，根据“技能”等特征以及与生产资料的关系来确定阶级资格。通过消除工人阶级的作用，赖特打开了通向改良派和阶级合作道路的大门。

　　赖特提出的侵蚀资本主义的战略并没有避免上个世纪困扰左翼的改良主義陷阱。尽管他的文章条理清晰，但他提出的想法和策略在“怎么办”这个问题上，与其说提供了有意义的答案，不如说只会让人困惑。赖特在理论上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国家以及向社会主义过渡的核心立场，结果实际上走进了机会主义的死胡同。

2020年11月14日


　　道格·埃纳·格林（Doug Enaa Greene）是一位独立的共产主义历史学家，是《共产主义叛逆者：布朗基的革命政治》（Communist Insurgent: Blanqui's Politics of Revolution ）一书的作者，即将出版美国民主社会主义党创始人迈克尔·哈灵顿（Michael Harrington）的传记。
　　原文链接：https://www.leftvoice.org/book-review-how-to-be-an-anti-capitalist-in-the-21st-century



[1] 中译本，台湾春山出版，2020

[2] 中译本，台湾群学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