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曼德尔

世界革命的现阶段

曼德尔
 (1976)



  本文综合第四国际对世界革命局势在本世纪的转变的分析,而特别注重现阶段的世界革命进程,所以特意撇开所有策略、 组织、甚至经济的分析。
  一、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主要特点是它的客观上的无产阶级性质和主观上的自觉性。社会主义革命是历史上第一个不能单独由客观力量而达致的阶段,它需要劳苦大众的自觉参与和领导。一方面,党的构成是基于无产阶级觉醒的不平衡发展,但要有整个阶级的较高觉醒,才能达致革命胜利和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托洛茨基主义将这两个特点溶合为一。
  二、1914年以后,虽然客观条件已成熟,但世界社会主义并未来临,主要是主观条件未成熟。即使某些殖民地或半殖民地虽然在“左倾中派主义”领导、而无产阶级自觉性还未足够的情形下,仍能推翻资本主义,但在工业充分发展的国家,这个可能性却等于零。如果不建立群众革命国际,那末,资本主义没落后,代之而与的不是世界社会主义,而是大规模毁灭生产力量,是人类及其文化的野蛮主义。
  三、从唯物观点而言,资本主义的最高成就,是世界性劳动力的社会化和分工。生产力的国际化造成经济、政治、阶级斗争和帝国主义战争的全球化。世界革命和世界社会主义从这个物质基础出发,而由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形式而形成不平衡发展。托洛茨基的基石——不断革命论——正指出这个过程。
  四、因此,1917—23年高潮以后,世界革命遇到一连串的历史性失败。俄国革命并未成功地引发世界革命,因而导致1923年后资本主义暂时稳定下来,斯大林主义在俄国得胜,法西斯主义出现,工人阶级觉醒的低潮,以及二次大战等。
  五、1923——43年世界革命的低潮是全面性的,例如在苏联斯大林主义的胜利和中国革命的失败等,但它并不是完全败退。资本主义并未在苏联复辟,中国群众仍积极抗日。这造成世界革命另一涨潮的有利条件,在东欧、中国及北韩推翻了资本主义,而在殖民地国家有更深远的影响。
  六、但是,1923——43年世界革命客观上虽未完全败退,但主观上却成为世界革命成功的一大障碍。斯大林党扼杀了西班牙1936年革命,以及1944—48年在希、意、法的革命发展,其独裁性更成为苏联及美国工人阶级觉醒的巨大障碍。第二次大战后西欧资本主义能以重建,是有赖于斯大林党和社会民主党出卖了1943—48年西欧的革命高潮,致令西欧社会主义革命不能成功地突破。
  七、因此,二次大战后的局势,与从前有重大分别。一方面,资本主义更为削弱和瓦解,但帝国主义国家的革命浪潮却很快被打退,虽然在一些殖民地仍继续下去,结果亦各有成败。但总的来说,并不足以阻止资本主义稳定下来,其权力更为集中。而这个更强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却为一个更深刻的社会危机腐蚀着。因为世界革命的失败和美国工人斗争的低潮,造成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的主观及客观条件。加倍的剥削稳定了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一些改良和让步亦帮助稳定其制度。无论是殖民地革命的政治、经济影响,或是来自官僚工人国家的压力,都不能严重威胁这个稳定性,只有帝国主义国家内部的无产阶级,才能造成真正的威胁。这证明第四国际五十年代后期以来的基本路线的正确性。“第三世界”思想所谓必须要殖民地革命全面胜利,才能导致帝国主义国家无产阶级的前进;或者“两个世界阵营”所谓必须“社会主义”国家生活水准高过帝国主义国家,才能导致后者工人阶级的上升:这两种理论都被证明是错误的。要向帝国主义国家的制度挑战,则它的无产阶级及其先锋必须有巨大的觉醒。四、五年代的阶级自觉受已往的失败打击。到六十年代才出现无产阶级革命的新先锋,其成因包括帝国主义国家工人阶级的成长,这些国家的生产危机,再加上古巴和越南革命的胜利,以及斯大林主义的国际性危机。
  八、所谓资本主义可以逐步加以推翻,直至最后联合所有外面的“社会主义世界”力量来打倒堡垒——这理论,只是斯大林主义的变种。它的基本错误是:
  1、它只将力量对比从数量上比较,而忽略了帝国主义的实际力量、生产力及物质文化的实际水平对社会主义胜利的巨大重要性。“社会主义阵营”即使在一场核子战争中获得“胜利”,但死伤及破坏的严重,使在数世纪内亦无法建立一个无阶级的社会,这亦等于是世界社会主义的失败。
  2、忽略了或是低估了世界经济的统一性和互相依赖性,甚至一些发展了的工人国家走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进展亦会受阻,如苏联及东欧过去廿五年那样。
  3、它未能看到,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的武装,只能从其本身无产阶级的革命夺权才能做到,也只有这样才可避过世界核子战争的灾祸。
  4、它以为帝国主义军事力量可以被工人国家的军力增长所中和,甚至不战而降。历史从未证实这点,帝国主义的垂死挣扎意味着核子战争的爆发,如果其国内政治及社会力量对比容许它这样做的话。
  以上的分析表示了:全球化的改变一定要从它对美国的阶级斗争的影响来衡量,越战证实了这一点,美帝并非在军事上被打败,而是其国内政治力量的转移在政治上瘫痪了它。但这种政治上瘫痪不是确定和持久的;例如毛泽东对尼克松的反革命政策,将会在客观上导向世界核战。只有帮助美国无产阶级的群众政治行动和阶级觉醒,才能打败美帝。
  九、在欧洲,过去廿五年生产力的发展,资产阶级社会的内部矛盾增长,无产阶级先锋队对传统社会民主党和斯大林主义的更加了解,给予工人斗争新的力量和觉醒,其客观基础为无产阶级需要及能够以民主集中制有计划地自行管理经济和社会。因此,下一个社会主义革命浪潮将会在无产阶级力量和阶级觉悟的更高水平上开展。欧洲工人阶级终于开始从世界无产阶级过去的成败中吸取教训了。
  十、欧洲革命的历史任务将会改变美、苏工人阶级的主观情况,从而推展到全球的无产阶级方面去。在目前的社会及国际力量对比下,在西欧夺权只能在大部份受压迫群众选择革命社会主义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但这只有当群众有超过资产阶级民主水平的组织和群众活动才可以成功。而工人个人和集体的解放成功,将会引导美国工人脱离其反共产主义和缺乏阶级自觉的情形,亦会为苏联工人提供资本主义和官僚专政以外的道路,其影响对世界无产阶级亦会十分重大。
  十一、西欧社会主义革命成功的主要主观困难,在于广大群众对改良派的幻想,即将其自身的民主自由与资产阶级民主国家的制度认同。要打破这个幻想,必须工人本身体验到更高的民主自由。因此,推广和集中工人群众自己组织的苏维埃组织,是欧洲革命危机开始发生以来最主要的革命策略。
  将工人议会民主当作资产阶级民主的扩展或“完成”是错误的,后者基本上保卫私有财产和资本家剥削;工人议会民主所要扩展或“完成”的,是存在于资产阶级民主内的无产阶级民主的核心。而且,无产阶级民主与资产阶级民主不但本质和内容有分别,其形式也是根本不同的。
  十二、如果对无产阶级民主不是绝对尊敬,就不可能真正地扩展和集中工人议会等组织。任何妨碍组织内不同派系的存在,或是侵犯言论自由的企图,将会在群众眼中贬低苏维埃民主,分裂工人阶级,因而帮助资产阶级维持其制度。
  十三、大部份被改良派思想支配的群众不会跟随革命政党领导去夺权,同样,不能改变群众改良主义倾向的政党亦是不完全的,帝国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要体验过普及的双重政权后,才能决定性地脱离改良主义。这表示革命政党只能在普遍存在双重政权的条件下,才能争取到工人群众的大多数。
  十四、当然,这种情形不是自发的。它需要革命党领导有正确的策略和方法,包括有集中的计划和在决定性时刻决意和有能力作出行动。但要这个领导成功地发挥作用,党一定要有大部份无产阶级的支持。因此普遍建立双重政权组织,争取工人阶级的大多数,和建立群众革命政党的工作是有紧密关连的。
  十五、无产阶级专政是整个阶级的专政,而不是一个党或党领导的专政。它就是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器,代之以工人直接掌握政治及经济权力的国家,并防止旧统治者的颠覆活动。无产阶级专政不是一党制度,也不是革命党的统治,民主权利和民主自由的限制,或是逮捕禁锢等恐怖手段。无产阶级夺权时,工人议会(即群众自治组织)起着主要的作用;无产阶级专政,只可以是苏维埃(工人议会等)统治国家。革命党只能以劝导、争取大众支持等方法引导苏维埃,而绝不能采取行政手段或是高压手段。它要接受苏维埃的多数统治,这样才可以有多党制和苏维埃民主。
  我们确信上述无产阶级专政的观念,主要原因有二:第一,任何其它选择,必然使群众更加被动,工人民主受到更大限制,于是便需要更多行政上的命令和指挥,那就是官僚的产生及权力增长。官僚化过程这个社会主义偏差,比起“过多民主”所要付出的代价更无比大。要有效地与资产阶级民主作斗争,亦需要有自由的政治辩论和文化、思想的多元化(Pluralism)。不然,将马克思主义变成“国家宗教”,便会抑制了马克思主义的创造力,和青年人对社会主义的信念。正如苏联的例子所证实,在这情形下反动思想的复出,比起自由思想斗争的情况,将更为严重。
  不过,过往及现在的工人阶级经验,使西方的社会主义革命一开始便有着一股反官僚的动力,配合着它的反资本主义的力量。群众对强加于已的一党制企图的抗拒,是强大而持久的;如用恐怖手段来摧毁这种抗拒,必然会直接打击无产阶级。结果便会引致工人阶级的分裂和士气低落,要建立无阶级的社会更是不可能了。但是,大致上,现今先进资本主义社会的胜利的无产阶级内部,和资本主义被推翻以后的社会里,官僚派和民主派的力量对比,一定是有利于无产阶级民主的。
  第二,在客观上需要群众自己去统治、掌权、管理,是由于帝国主义国家的经济及社会的极度繁荣和复杂性引起。只有整个工人阶级有活动自由,经过掌权的无产阶级自由的解放的自我教育——自由辩论、有权提出异议、进行试验、自由犯错但要立刻改过等等——才能渐渐解决帝国主义国家本身的这些复杂问题,从而建立无阶级的社会。若企图以一党统治代替工人自治,势必引起官僚集中制和“市场社会主义”等罪恶。这样会导致极度的浪费、效率的低降、混乱情形,以及资产阶级作风和动机。
  十六、欧洲社会主义革命在国际上的扩展,将被决定于国际阶级斗争的动力和各国资本家消灭西欧工人国家的企图,所以社会主义欧洲联邦的口号,应该是动员欧洲各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阻止那些反革命活动以及加入革命事业的。任何会增加政治或思想障碍的提议都应该避免。
  在巩固工人权力的过程中,与东欧国家联合经济计划等口号可以帮助这些国家推进政治革命。但除非政治革命已迫近,否则不应太着重这些口号。重点应放在动员其它资本主义国家的群众,以保卫及巩固已建立了的欧洲工人国家。但在南斯拉夫,情形则比较特殊;由于西欧无产阶级对南斯拉夫较为进步的自治制度表示同情,再加上国际官僚势力对南斯拉夫工人阶级较为先进的成果可能造成严重威胁。因此,与南斯拉夫工人阶级组成联邦和经济资源联营,会刺激南斯拉夫无产阶级的自卫和政治革命。
  十七、古巴革命胜利后十五年来,殖民地革命大都受到严重挫败,主要原因是其领导信从两个阶段革命的观念。它们证实了不断革命论的基本主张,即在工农大众的革命浪潮中,殖民地国家的资产阶级会被迫以其国家机器和军队投入反革命阵营。因此无产阶级与“民族”资本家的任何联系,将会在反革命屠杀中解除无产阶级的武装。
  十八、虽然大部份半殖民地国家的劳动民众的生活水准和民主权利都大幅度下降,但与此同时,工业化、城市化与受薪工人的数目却有显着的增加,这个进展对建立革命党及在政治上打败资产阶级和改良派,制造了良好的条件,这些国家的主要政治斗争,将会是反对“人民阵线”阶级调和的思想,以及争取城乡的无产阶级在政治及组织上独立于“民族”资产阶级及其国家工具之外。
  十九、拉丁美洲革命运动中的卡斯特罗主义是一个初步的、部份的对人民党主义的分离、但他们过份注重武装斗争的形式而忽略了革命力量的阶级成份,因此又踏进了人民党组织的门口。但他们所带来的政治及思想冲击会有长远的影响。在拉丁美洲,反对人民阵线的斗争,以及争取工人阶级的政治独立等,将仍是主要问题。拉美的新革命浪潮之来临与否,将主要决定于阿根庭工人阶级能否在政变后重建其力量及领导。
  廿十、工人国家政治革命的最大障碍不是客观的或社会的,而是主观的及政治的:
  1、东欧及苏联内的被压迫民族普遍相信,如果对克宫的挑战,不能配合或在苏联引发同样的挑战的话,他们将会被镇压,好像匈、捷等一样。
  2、苏联无产阶级缺乏一个政治前景和自觉性,他们没有一个实在的、可信的选择,来代替资本主义或是官僚统治。
  3、斯大林及其门徒的镇压,摧毁了革命马克思主义工人反对党的组织和干部的承续性。
  4、廿五年来稳定上升的生活水准,在缺乏政治前景下,造成“保护消费者利益主义”及改良式的要求。
  西欧社会主义革命的兴起与胜利,主要作用是克服这些障碍,甚至引起在苏联和东欧争取社会主义民主及自治权的普遍运动,其后果会甚为深远。
  廿一、虽然西欧社会主义革命有更大可能比苏联及东欧的政治革命先爆发,但后者对世界革命的贡献仍将是巨大的。官僚国家的工人会深切痛恨官僚堕落,而且会带来新的精神面貌。一旦独裁被打垮,苏联和东欧无产阶级将会以其丰富的斗争经验,为建立社会主义世界的斗争作出巨大的贡献。
  廿二、中苏冲突升级到国家平面,表现出工人国家的利益变成官僚利益的反动性,虽然这些小资产阶级反动民族主义根源于“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理论,但其反动影响实远超于其思想成份。
  冲突的初期,苏联较为反动,它联合资本主义的印度反对工人国家的中国,并拒绝军事及经济援助中国。但到七十年代开始,情况便易转,首先是“两个超级大国”的理论,后来毛泽东更发展到将“社会帝国主义”(苏联)作为主要敌人,甚至认许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西欧核扩张以对付苏联,并且公开在葡属安哥拉革命中反动地干涉,更而与亲帝国主义力量联合对付无产阶级的独立群众运动。
  因此,有必要教育无产阶级认识国际主义,反对沙文主义和反对民族主义。毛派思想的堕落,亦证明在民族革命政党之旁同时建立国际组织的重要性。
  廿三、但另一方面,中国社会内部的各种动力,并不能与毛派在外交上及“正统”毛派所起的压倒性反动作用混为一谈。最近的事件再度证实,中国群众并未被分解或在政治上消极。中国的政治分化和对立,同苏联在1927—53年的有基本的历史性的分别。官僚层中的毛泽东一派的策略,一再地被群众活动的独立动力所限制。这些群众活动当初只限于青年,现时愈来愈涉及无产阶级。将文革的现象、后果以至现今的政治斗争简单地当作是官僚间的冲突,将会是大大地看轻了中国社会重要层分的革命觉醒及战斗性的潜质。
  与苏联斯大林主义危机相比较,毛派现时在中国的危机,是群众更直接与自发地干预的危机。从马克思主义观点看,这一定是任何对中国政治发展的分析的起点。这是第四国际对于列宁主义托洛次基主义在中国重新发展的可能性感到乐观的基础。
  廿四、纲领性的口号是为建立全世界社会主义联邦而斗争,现在已超越了为欧洲社会主义联邦而斗争的口号。世界的经济政治问题,只能由世界性的计划经济来解决。任何在纲领上倾向于东欧及苏联的“富有”工人国家联合而忽略了亚洲的“贫穷”工人国家,将会是荒谬的。所有不顾及未发展国家底特别困难的社会主义世界性战略,将会带来灾难。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世界性政党,第四国际一定要自觉地表示需要这个世界性计划,及基于此而建立一个世界性领导。
  支持殖民地及半殖民地国家的斗争,将会在欧洲无产阶级为解放全人类的觉醒中起重要的作用。
  廿五、为实现以下的目标,世界革命和世界社会主义是不可分开的:
  1、消除全人类的贫困和可避免的疾病。
  2、缩短南、北两半球的物质文化发展的距离,即要大量运送资源给南半球遭受极度剥削的民族。
  3、为后代保持生态平衡以及珍贵资源。
  4、工业技术的急剧革命,以生产者的需求及不同地理环境之不同需求为本。
  所有这些改革,只有在苏维埃民主之下,而且要在一切形式的压迫、独裁、种族歧视和男女不平等都已消灭之后,才能实现。社会平等只能基于物质和权力的均等。要做到这些而工人物质生活不会降低或对任何工人阶级的高压不会存在,就是共产主义的最高抱负的目标。第四国际是唯一一贯地为这些目标而奋斗的战士。


(涓滴摘译自一九七六年六月十日的“国际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