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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衰退长波与工人阶级

曼德尔

1992



  〔说明〕廖化译自美国《保卫马克思主义公报》(Bulletin in Defense of Marxism)1992年11月号。题为译者所加。

  繁荣长波总是自动地转变为衰退长波。但是,一次衰退长波却不会自动地转变为繁荣长波。

  我首先谈一个假定: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资本主义就开始了一次衰退长波。这次衰退长波具有所有衰退长波的一般特征,但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些与别不同的特征。

没有霸主的世界


  其中一个一般特征,就是在增长率,产出率以及国民收入几个方面都大为下降,自从这次衰退长波开始以来,资本主义世界的平均生产率,只及得前一时期的繁荣长波的不到一半。第二,在这个衰退长波中,即使在经济复苏期也不断增加失业。虽然有关数字可以商榷,但是,我会说,大约从这次长波开始至今,帝国主义国家的失业人数,从一千万增加到五千万。失业简直是不间断地增加。这里是根据实际数字,而非根据政府公布的那些假数字。即使是右翼的工会官僚及日内瓦的国际劳工组织也承认政府的官式数字是假的。在第三世界数字更可怕,达到亿万计。
  第三个特点,是许多自称为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家也是不大注意到的。那就是资本家领导上的深刻危机,资本家政府没有能力把他们的政治路线及政治办法强加于整个制度。这就是一个衰退长波重复出现的特点。
  在一次繁荣长波中,通常都有一个帝国主义霸主去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不管这对整个制度是好是坏。一九五四年后,美帝国主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战败国德、意、日,也强加于英法两国。今天它再也不能强加于人了。今天,它的霸权,即使从军事的观点看仍然很有份量,但是毕竟已经受到了侵蚀。如果看看七大工业国的高峰会议,便会发觉它的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一事无成。会议照样谈论,照样作出建议,但人人各行其是。
  针对这次衰退长波,我们现在至少可以再补充两个从前的衰退长波所没有的特点。(经济学家)安华刚才说:信用扩张,信用爆炸,通常发生在每一次繁荣长波的下半期。这些都是制度赖以局部地暂时克服其基本矛盾的手段,是押后付账时刻的一种手段,但这样延缓下去却也令情况恶化。这是千真万确的。但在这次战后繁荣中,信用扩张在数量方面所达到的程度,却是新鲜事物;这方面现象就是货币长期的超级流动性。这在资本主义历史上是从未发生过的。
  晚期资本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货币资本高度的流动性,其数字没人知晓。结果就是没有人能够对之加以控制。

到处流动的热钱


  货币流动的现象现在所达到的程度,世界上很少人真正留意到。即使是天天办事的资产阶级如工业家、银行家等(我不谈理论家,因为他们一般都不是认真的人),也不大有人察觉上述事实。为了说明我的论点,我可以提供一些数字。每一个工作天(一年大概有一百五十至一百六十个工作天),在世界货币交易市场上进行交易的总量,等于世界一年的外贸总量。你能想象吗?一个工作天等于一年的外贸总量。这是难以置信的,但你总得相信。本来,货币交易市场是同外贸挂钩的。货币市场不过是为了方便产品及服务的出入口达致平衡而已。今天这一关联已经中断。可以说,货币投机已经与贸易量脱钩,完全自立了。
  我提供第二个数字,它在某个限度内同第一个是相关联的。那就是世界上的流动货币资本,其真实数字是没人知道的。这种情况,简直难以想象。钱在那儿,它并没有消失,但即使是大概数字还是名副其实的没人知道。国际结算银行通常被称为各国中央银行的中央银行,但这个名词是错误的,因为它没有实权。它只能够搜集资料及作出建议。在最近两年的年报中,银行的总裁说,对流动货币的总量估计,存在的误差在二千亿至三千亿美元之间。很明显,如果无法知道实数,就表示无人能控制它。你不能控制一些你根本不知道的东西,那些钱是名副其实地从一个国家流到另一个国家。那么,这些钱背后有什么东西?我们在此碰到了现阶段晚期资本主义一个结构上的新鲜事物,那就是货币私人化的质的增长,不是总的增长而是质的增长。
  有人会质疑上述论点,说这种货币私人化只是因于跨国公司及投资家之增加——例如帮助黑手党洗钱的坏蛋——而这一增加之所以可能,最后分析起来只是因为——中央银行及政府大开绿灯。如果联邦储蓄局出来干预,说:「我们决不允许这样搞。我们要提高利率到两成至两成半,来防止银行放款。」这样投机家就再不能把千亿计的美元投机倒把。不过,两成利率,又将会有什么代价呢?将会令出现的不仅是衰退,而且是一次萧条,即使不比1929至36年更为严重,至少也是一样严重。所以,当我说他们大开绿灯,多少是因为资产阶级或政府领袖并无选择。他们真正进退维谷。直至现在他们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究竟他们会否继续作此选择,在结束讲话时我就会谈到。货币私人化也涉及一个组织问题。这一点已经由银行及金融界的许多专家指出过。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电子技术侵入金融界,可以用闪电的速度把钱转移。巨额金钱可以在三十秒之间从世界一地转移到另一地。这种趋势有其自身动力。当然,如果把这些组织上及技术上的方面,跟实际经济状况割裂开来,是完全错误的。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在所有这些情况背后,乃是跨国公司的作用,而这是资本国际化的一个新阶段。这就是关键所在。

跨国公司垄断世界市场


  超过二十年来我都力主下属论点:晚期资本主义的主要特点恰恰是,资本国际化,资本的世界性积聚和集中,已经进入了一个质的更高阶段。差不多所有人都持相反意见。不只是马克思主义者,甚至还有一些像加尔布雷思等一些突出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今天,不足七百个跨国公司实际上操纵了世界市场。我不是说他们操纵了每一个部门。他们当然不曾操纵零售贸易、餐馆。他们不曾操纵农业生产的水平,尽管那些农业公司急速发展,并且在不断侵入第三世界。但大体上它们操纵了重要经济部门,而它们本身也正处于资本集中化的过程。
  七百这个数字大概会逐渐下降。看看某些典型的工业部门吧。最突出的是航天工业,全世界只剩下三大公司。这是世界性的、巨大的资本集中化,是前所未见的。这些跨国公司自己要面对一些巨大问题。那就是他们并非联合起来的。除开剥削第三世界的穷人和工人之外,他们再没有共同利益可言。他们重组了又重组成权力联盟;他们需要一个共同的资产阶级国家去完成两件事:管理危机和控制工人。但今天存在的国家,就只是民族国家,而它们的作用所及,同跨国公司的操作范围,是完全脱节的。
  为了克服上述鸿沟,资本主义尝试创造超民族国家,一个横跨地区的国家,一个权力联盟。例如以日本帝国主义为中心的东亚「国」,以德国帝国主义为中心的欧洲「国」;一个以美帝为中心的北美「国」等。但它们并非实际存在,它们只是半国家或准国家。而且,他们未及存在,便已经被跨国公司的势力范围所超越。跨国公司实际上需要的是国家进行调节的工具,即使只是局部有效也好;需要的是管理好危机和制约工人。那将会是一个世界政府。但在资本主义下面是不会有世界政府的。世界政府这个东西是同私有财产、竞争以及所有资本主义固有的现象相违背的,其中包括政治性及文化性现象,而这也是不能低估的。这就是为什么,管理危机和压制工人变得越来越困难,为什么衰退长波中晚期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深化,以及资产阶级阵营有这么多的烦恼。

为什么投机炽烈?


  我们社会主义者也有麻烦,但我衷心地不想他们的麻烦跟我们的交换。他们的麻烦比我们多。我们至少可以心安理得睡大觉,他们却不能!因为除开麻烦之外,他们还无法心安理得。之所以如此,因为今天世界上许多可怖事情发生。在第三世界,有饥荒,死亡与悲惨。但传染病也正向第一世界回流,回到这儿。例如肺痨,在富裕国家人人都以为它已经被肃清,但是现在他又卷土重来了。霍乱也卷土重来。还有别的其他。
  现在我想总结一下刚才所说的一切。为什么说这个信用扩张不能无限期继续下去呢?这儿有两条曲线,他们迟早交汇一起。一条曲线是下降的平均利润,一条是稳定的利率。到了某个限度,实际利率就变成负利率。从那一点开始,从长远来说任何投资都不会盈利。投资不仅不能赚钱,反倒亏损。从那一点开始,信用扩张不再是一个促进资本主义生产扩张的要素。它反倒成了制动器。这可以基本解释了现在这个投机大浪潮。既然投资的回报日益减少,资本所有主就逐渐拿钱来投机。
  现在我们谈到这个过程的社会及政治方面。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社会主义者应当面对。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以为这些都是资本主义和资本家的罪恶,活该他们受罪。不幸的是,他们并不是唯一受罪者。假如有一个衰退长波,千百万人会受罪。对此我们不能轻率。我们不能视之为不可避免。我们要有所作为。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做?这是一个真正问题。
  衰退长波将如何结束,有两个不同观点。人人同意,一次扩张长波实际总是自动地变为衰退长波。一次繁荣会唤起一切自毁力量,会把繁荣停止。但一次衰退长波之转为扩张长波,却不会那么自动。这是我捍卫了三十年的其中一个论点。这个论点不是我发明的。它来自托洛茨基。我只是发挥了一下论据罢了。正因如此,你不能使用「周期」这个字眼。因为「周期」意味自动转变。只有在繁荣转为衰退,才是自动的,但反过来则否。

衰退长波不会自动结束


  这可以按年份排列来说明这点。衰退的长波的平均寿命是不规则的,而繁荣的长波却大抵是规则的。衰退长波的平均寿命可长达二十至四十年,甚至更长些。于此并无规则。我的论点是,从现在的衰退长波转变为繁荣长波(我指的不是短期繁荣;短期繁荣仍会出现,因为商业周期仍会继续起作用),转为一次具有四十至六十年代那样的平均增长率的繁荣,在可见将来的仍是不大可能的。除非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改变了,否则那是不大会发生的。
  这当然不是乐观的预测。这表示我们会有长期的不稳定,不断增加的失业,不断增长的惨况和混乱。但是其最后结果并非预先决定好了的。这里有一个基本原因:阶级斗争周期的相对自主。长波的结果并不是完全地和机械地受经济所决定。增长中的危机及失业并不必然要造成工人阶级的惨败。
  你在美国比其他地方更易了解这点。看看从1929年开始的萧条在不同国家所产生的不同效果吧。在欧洲这造成了惨败。工人阶级先在德国,继而在西班牙及法国惨败。日本发生同样情况。但在美国,事情却并不这样。在美国,尽管有广泛失业,但你可以见到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工人斗争及工人自我组织:产业工人大会之崛起以及其他。那不仅不是惨败,而且是一次巨大进步。说它有历史局限,因为它未曾达至政治上的阶级独立,自然是对的。但毕竟那是巨大进步。那表示了,在经济萧条与工人阶级惨败之间并无自动联系。这些失败,最后分析起来,决定于主观因素,决定于工人反抗能力,工人领导的性质等等。这种能力,大体而言是前一时期工人斗争周期的结果。在三十年代,工人阶级是在历经前段时期的失败之后才进入萧条的:意大利法西斯的胜利,英国总罢工失败,德国一九二三年革命失败等等。今天却不是这样。今天工人运动,由于过去长期的高就业率,现在是在积累了相当力量的情况下进入今次的萧条长波的。即使在英国,更不用说在法、意、德、西各国,现在绝对无所谓惨败。所以,由于前一周期的阶级斗争的结束,今天阶级的相对力量对比要有力得多。自然,过去十五年的力量对比是以不利工人的方式发展的。但那不像在三十及四十年代那样的灾难性打击。

关键在于工人斗争


  我认为,世界经济之前途的真正中心问题,是阶级斗争。我相信,这个问题比技术问题更为关键,也比俄国,东德及中国之重新融合于世界市场这些问题更为关键。阶级斗争这个问题,也就是资本主义能否刺激起一次新的扩张长波的问题。要做到这点,他们就要决定性地击败主要帝国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第三世界的群众以及前苏联的工人阶级。那还没有发生。资本家沿着这个方向已经做了不少工作。他们做了努力。不可低估这些努力,其中不少是聪明的。他们特别要在世界范围上分化工人阶级;沿着地理划界限,沿着性别、老与幼、半失业与失业、技术与半技术、工会会员与非工会会员等种种界限去分化工人。他们要把双重社会巩固下来,以便把工人阶级在世界,民族和地区的分裂冻结下来。
  但他们还没有成功。工人阶级及其他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民的反抗能力仍然很大。这一斗争的结果将决定今后所发生的一切。这是利害攸关的斗争。今天,法西斯或半法西斯的专政仍未提上议事日程。力量对比不容许这样。但是,如果失业显著上升,从五千万升到七千万或八千万,如果基本工会及工人的团结逐渐瓦解,如果边缘化、临时工逐渐扩大,那么法西斯分子就会有机会。我们对此要非常警惕。在目前情况下,在现有的武器技术条件下,让法西斯上台所造成的灾难,拿希特勒上台也无法与之比拟。
  因此,为了帮助世界工人阶级及第三世界的被剥削群众反抗,为了首先赢得自卫性斗争,以便可以在其后展开反攻,我们为社会主义而作的奋斗,是名副其实地为了人类肉体上的生存而奋斗。


(录入者: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