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埃里希·弗罗姆 -> 人心及其善恶本性(1964)



  本书所研讨的思想在我的一些较早的著作中业已提出过,这里仅试图对它们作进一步的阐述。在《逃避自由》一书中,我讨论了自由问题,以及虐待狂、被虐狂和破坏问题;同时,临床经验和理论上的思考也使我对自由以及各种各样的攻击和破坏性行为有了较深刻的理解。我可以对直接或间接地有利于生活的各种攻击与那种恶性形式的破坏性行为、恋尸癖加以区别,后者乃是与热爱生命的恋生癖相反的对死亡的真挚爱恋。在《自我的追寻》一书中,我在对人性的认识的基础上,而不是在天启和人为的规律和契约的基础上,讨论了伦理规范问题。在本书中,我对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的讨论,并同时讨论了恶的性质以及在善和恶之间进行选择的性质。最后,从某种角度讲,本书是《爱的艺术》一书的姐妹篇。那本书的主要论题是关于人的爱的能力,而本书的主要论题则是关于人的破坏能力、他的自恋和他的乱伦固结,并用大量的篇幅讨论了非爱的问题,而对爱的问题的论述,也是在一种新的更为广泛的意义上即对生命的爱恋的基础上展开的。我试图说明热爱生命和独立,以及自恋的克服,形成了一种“发展综合症”,以反对由爱恋死亡、乱伦依赖关系和恶性自恋所形成的“退化综合症”。
  引导我从事研究退化综合症的不仅由临床经验的基础,而且也为已往岁月的社会和政治发展所决定。不论人们对核战争所造成的后果这一事实有何善良的愿望和认识,更为紧迫的问题倒是,竭力避免核战争同战争的巨大危险性和可能性相比,同继续热衷于核武器竞赛和冷战相比,何以显得如此软弱无力。对这个问题的关切使我去研究在日益增强的机械化工业主义中那种对生活漠然的现象。在这种工业主义中,人变成了一种物,其结果就是人对生活满怀着焦虑和冷漠,如果还说不上是对生活抱仇恨态度的话。然而,撇开这些不谈,现今表现为青少年犯罪和刺杀肯尼迪总统的暴力情绪,则需要得到解释和理解,并以此作为可能有助于改变现状的第一步。不管我们是走向新的野蛮主义——即使不发生核战争的话——还是让我们的人道主义传统有可能得到复兴,这个问题总是要提出来的。
  除了上述问题以外,本书的宗旨还在于阐明我的精神分析的概念同弗洛伊德理论之间的关系。我从来就不同意把我划归一个精神分析的新“学派”,不论把这个学派称之为“人文学派”还是“新弗洛伊德主义”。我相信这些新学派中的许多人,当他们显示出明智见识时,也不会感到弗洛伊德最重要的发现对他们会有多大影响。我本人肯定不是一个“正统的弗洛伊德主义者”。事实上,任何理论即使在六十年中没有什么变化,也不再符合创始人的原意了,事实足以表明这一点:因为这种理论已成了一种陈旧的重复,而重复本身实际上就是一种歪曲。人们把弗洛伊德的基本发现看作是一种可靠的哲学上的参照构架,即盛行于本世纪初大多数自然科学家中的那种机械唯物主义的参照构架。我认为,弗洛伊德思想的进一步发展需要一种不同的哲学上的参照构架,即辩证人道主义的参照构架。我试图在本书中说明,弗洛伊德最伟大的发现,即恋母情结、自恋和死本能的发现,已被他的哲学前提弄得残缺不全了。要是摆脱他的哲学前提,使之转变为一种新的参照构架,那么弗洛伊德的发现便会变得更令人信服和富有意义。[1]我认为,正是人道主义的参照构架,这种无情的批评,不妥协的现实主义和合理的信仰的矛盾混合,将使弗洛伊德为之奠定基础的工作获得富有成效的发展。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本书所表达的思想,是我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学家(在某种程度上是作为一个社会过程的研究者)的临床工作响全部结果。我略去了大量临床资料,并计划在一部较大的著作中使用这些资料,在那本书中,将讨论人道主义精神分析学的理论和治疗方法。
  最后,我在此向P.爱德华对自由、决定论、选择论那一章的批评性的建议,表示热忱的谢意。

艾·弗罗姆





[1] 我要强调的是,精神分析这个概念,并不含有用现在众所周知的“存在主义的分析”来代替弗洛伊德的理论的意思。这种代替通常是浅薄的,因为海德格尔或萨特(或胡塞尔)所用的那套术语,与对临床事实的严肃洞察并没有任何联系。萨特的心理学思想虽曾显赫一时,然而却是肤浅的,因为它没有坚实的临床基础。某些“存在主义的”精神分析学家亦复如此。萨特的存在主义,象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一样,不是一个新的开端,而是一种终结。他们体现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灾难以及希特勒和斯大林政权之后西方人的绝望情绪。然而他们不仅仅表达了绝望的情绪,他们还体现了资产阶级的极端的自我主义和唯我论。这就使我们较容易理解为什么像海德格尔这样一个哲学家竟然会同情纳粹主义。萨特的情况更具有欺骗性。他自称代表马克思主义思想,是未来的哲学家,其实,他自己正是他所要批判和改造的那种反常的、自私的社会精神的代表人物。许多别的思想体系也都信奉这样一个为上帝所赋予并得到上帝承认的信条,即认为现实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宗教中的佛教就明显地持有这种信条。但是,这些宗教都认为,对所有人都有效的客观价值是不存在的。而萨特及其追随者们关于自由即是自我随意性的思想,失去了有神论和无神论宗教中最重要的成就,正象失去了人道主义的传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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