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葛兰西 -> 〔意〕朱塞佩·费奥里《葛兰西传》(1970)

第三十章



  8月26日,弗鲁戈尼教授对葛兰西进行了检查。他的处境令人绝望:他患有波特氏病、肺结核、严重高血压、心绞痛、关节痛。尽管如此,他仍然在挣扎。
  葛兰西想念朱莉娅,又开始给她写信①。12月14日他建议她来意大利:
  “我认为,不管从哪方面讲,你来意大利都是大好事。来到这里以后,也许你的身体能够彻底康复,我也需要你在我的身旁,需要重新加固连接我们之间的纽带,使它成为某种空虚和抽象的东西的时间不致太长。亲爱的,我一直在等待你,你永远是我生活的基本因素之一,即使是我不知道你的任何确切消息时或只是偶尔收到你的毫无实质内容的信时也是这样,即使我不给你写信时也是这样。我不给你写信是因为我不知道给你写什么,我那时认为你不想和我联系和往来。我认为现在是结束这种状态的时候了。你如果到我这里来,就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我没有行动的自由。当然我非常虚弱,我看很难能恢复到以前的状况,但我认为你能为我做许多事情,我也相信能为你做些事情,不会很多,但总能做些事情……亲爱的,我是以极大的激情写这些话的,尽管从信的语言上看不出来。此外,你还记得吧,1923年时我并不那么健谈,但我知道你感到了我对你的全部深刻感情。这种感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甚至相信进一步得到了加强,变得更加纯真,因为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葛兰西一直坚持:“在间隔这么长时间之后,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我已经不记得这些大部分事件的最现实的意义),在多年枯燥压抑的生活之后,在饱经了黑暗和疾苦的折麽之后,能够同你进行朋友式的交谈对我将是非常有益的……因此我确信,不管从哪方面讲,你能到意大利来一趟对双方都将产生良好的后果。”(1936年1月25日)朱莉娅没有来。安东尼奥正慢慢地熄火。
  我们从塔齐娅娜1936年4月18日写的一封未发表过的信中得知:“他的心律非常微弱。虽然表面看来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实际上远非如此。我甚至担心尼诺会变成残废。他这些年来遭受的折磨太多了。他那过份虚弱的机体现在根本不能战胜体质上的消耗。除此之外,他身体的许多生理器官已经难以发挥作用。”
  看来葛兰西同外部没有任何联系,也许事实上就是如此。看不到他要同陶里亚蒂或党的其他领导人和干部取得联系的表示。在“圭西萨纳”医院里,相对地说他还是自由的,只不过是外面有看守。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通过看望他的家属同党的一些成员恢复联系:带一张纸条或短信就可以联系。但并没有这种主动行动的迹象。
  现在,葛兰西想到的只有朱莉娅,只有同自己远隔千山万水的孩子。他只是通过照片认识朱利亚诺。现在,1936年,德利奧已经十二岁了。他们二人身在两地进行着无限亲切的对话:
  “亲爱的德利奥……我感谢你代我紧紧地拥抱了妈妈。我想,你应该每天早晨都这样做,我一直在想你们,这样一来我每天早晨都可以想象:看,我的孩子和朱莉娅这时正在想我。你是大哥,你应该把这事告诉尤利克①。这样你们每天就有‘五分钟同爸爸在一起’。你看如何?”(1936年12月的信)
  他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即将重获自由的前景使他有些振作。1937年4月21日他将服刑期满。他想回到撒丁岛去过绝对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把这一打算写信告诉了家里。他父亲得知后,激动得发起髙烧。
  他父亲已是七十七岁的老人了,又患病在身。从1924年起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尼诺。其他的儿子也都远在他乡:杰纳罗在毕尔巴鄂参加了西班牙反弗朗哥的共和国军;马里奥在非洲当军官,他参加阿比西尼亚战争②之后就留在那里;卡洛在米兰。在他即将离开人世时,儿子们都分散在世界各地,因此,尼诺回乡的消息使他振奋。
  梅娅·葛兰西回忆起那些时刻,她:“尼诺叔叔即将刑满释放时给我们写了一封信,他要我们替他在桑图卢苏朱找间房子。他上学时在那里住过,那里的气候对他有好处。我、泰雷西娜和一位叫佩皮娜·蒙塔多的朋友一起到那里去了一趟,为他找到了房子,那是一间漂亮的房子。就这样,我们一天一天地等待尼诺叔叔的到来。那时爷爷病得很严重,但听到儿子要回来,他好象有些好转。尼诺叔叔应该4月27日到家。那一天,我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等啊,等啊。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我们都很失望。爷爷非常希望他儿子在那一天能够回来。我们想,也许他第二天来。但是第二天,一个女人来到我们家问道:‘尼诺真的死了吗?’我们听后都呆若木鸡。那个女人又说:‘这是电台广播的,我是从收音机听来的。’然后,人们开始不断涌来,都是来表示哀悼的。爷爷病重,谁也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他,因此必须留一个人守在他的房间里;要站在门口,避免有人进来走漏了真情。一般都是我留在爷爷的房间里,我那时是个女孩子,才十七岁。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有一会儿我不在,我在厨房里听到有人呼喊。我们大家都跑过去了,原来是爷爷在喊:‘杀人凶手,是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清楚地记得他是这么喊的,‘他们杀了我的儿子。’他边喊边揪着自己的头发、胡子,并拍打自己……我从来没见过,那是多么令人难忘的场面……”

  ① 尤利克为葛兰西次子朱利亚诺的爱称。——译者   ② 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法西斯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亚的战争。——译者

  尼诺于4月27日4时10分逝世,时年四十六岁。第二天下午,冒着大雨为他举行了葬礼。只有塔齐娅娜和卡洛的一辆车跟在灵车的后面。
  弗朗切斯科·葛兰西仅在两星期后,1937年5月16日就去世了。在他离开人世之前,曾多次读过尼诺于1928年5月10日,即开庭审判前夕写给妈妈的信,
  “不管判我什么刑,为了使我心情平静,我希望你不要过于害怕和担忧。我希望你很好地理解,从思想感情上理解:我是政治犯,也将作为政治犯而判刑。对此我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任何值得羞愧的地方。说到底,在某种程度上是我自己要求被关押和判刑的,因为我从来不想改变我的观点。我已准备为我的观点贡献生命,而不仅仅是坐牢,因此我只能感到平静,并对自己感到满意。亲爱的妈妈,我紧紧地拥抱你,以便使你感到我是多么地爱你,多么想安慰你,因为我给你带来不幸,但我只能这样做。生活就是如此,非常艰难。儿女们为了保持自己的荣誉,保持自己做人的尊严,有时不得不给妈妈带来极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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