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委员会的策略（葛兰西，1919年10月11日）

工厂委员会的策略

葛兰西

宋洪训译

　　原文第一次发表时题为“工会和委员会”，没有署名，载于《新秩序》1919年10月11日第21期。第二次发表于《新秩序》报1921年5月1日第120号，署名安东尼奥•葛兰西，标题是《工厂委员会的策略》，其中补充了发表于《新秩序》1920年6月5日上的《工厂委员会》一文中的几段话。中译文译自《葛兰西选集》1957年莫斯科俄文版第1卷第58—64页，载于《国际共运史研究资料》第8辑。

　　代表全体工农群众，并由劳工总联合会领导机构所集体地体现的无产阶级组织正经受着一场危机，这场危机按其性质来说是同民主国家所无法对付的那种危机相类似，这种危机是执行权力和独立自主的危机。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等于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因为工人们在自己的阶级组织内部解决权力问题，也就必然要建立起自己国家的基础，而且只有把它同议会制国家对立起来，才能最终取得胜利。
　　工人们感觉到，“他们的”组织已经变成如此巨大和庞杂的机构，以致最终开始服从该组织内在结构和复杂职能所固有的、但与意识到革命阶级历史使命的群众格格不入的规律。他们感觉到，在目前的结构下，工会领导机关不可能明确地表达他们的执政意愿。他们感觉到，甚至在他们以顽强不屈的毅力、用血和泪的代价建立起来的家园内，机器压迫着人，官僚主义窒息着创造精神，而空洞乏味和一知半解的说教不能掩盖对工业生产需求的具体观念的缺乏以及对无产阶级群众的心理的全然无知。这种状况使工人们感到愤懑，然而每个工人又都无力改变这种状况。个别人的言论和愿望同工会机构所赖以行动的铁的规律比较起来毕竟太渺小了。
　　工会组织的领导人没有察觉到这一深刻的和广泛蔓延的危机。工人阶级并不拥有与它的真正历史本质相适应的组织，并不拥有能够不断地适应于支配工人阶级本身历史发展内在过程的规律的组织，这种现象表现得越明显，这些领导人就越顽固地陷于迷惑的境地，越是竭尽一切努力通过“合法途径”去调解分歧和冲突。他们浸透了官僚主义精神，认为决定人们意识的客观条件和人们在活生生的工厂经验的影响下形成的心理状态是可以通过装腔作势的演说和在会议上（会议的参加者往往被无休无止的絮叨讲话弄得糊里糊涂）一致通过的决议加以改变的。现在，这些领导人试图“跟上时代的步伐”，并希望证明，他们甚至能够“非常尖锐地提出问题”，他们把工团主义理论的旧衣裳翻改一下，顽固地坚持工厂委员会同工会的一致性，并硬说，现时的工会组织已经成为共产主义社会的支架，体现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制度了。
　　目前在西欧国家中存在的那种工会不仅在本质上与工厂委员会截然不同，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与俄国共产主义共和国中越来越明确地形成的那种工会截然不同。
　　工会、劳工议事厅、部门联合会、劳工总联合会——这是资本统治时期特有的无产阶级组织。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它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组成部分，它所履行的职能是同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制度不可分割的。在个性只有作为商品所有者和买卖自己的所有物才得到重视的时期里，工人们不得不服从于普遍必然性的铁的规律，并成为自己的唯一所有物——劳动力和职业技能——的出卖者。不断遭受竞争威胁的工人们把自己的所有物联合成“公司”，这些公司正在日益发展，取得日益丰富的经验；工人们建立了把劳动力集中起来的庞大机构，规定了劳动日的价格和长度，使市场遵守秩序。他们从外部招聘或从内部提拔在这类事情上有经验的、能够控制市场、善于签订合同和估价商业行情、在经济上采取有利行动的可靠的行政人员。工会的本质主要是竞争性的，而不是共产主义的。工会不可能成为急剧改革社会的工具。它可能给无产阶级提供有经验的官员，提供在一般性工业问题上的技术专家，但是它不可能成为无产阶级政权的基础，不可能有助于选拔能够和善于领导社会的无产阶级活动家，不可能成为建立体现为共产主义社会所固有的自由发展和不断进步的那种组织的基础。无产阶级专政可以在这样一种组织中得到体现，这种组织不是建立在作为资本奴隶的雇佣工人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生产者的真正积极性的基础上。工厂委员会就是这种组织的基层单位。由于工厂委员会是根据每个行业、每个劳动部门在制造该企业为社会所生产的产品中所起的作用按比例地代表所有劳动部门，因此这个机构具有阶级的、社会的性质。它的存在的意义在于劳动活动，在于工业生产，也就是说在于某种固定的因素，而不在于工资，不在于阶级划分，也就是说不在于恰恰需要加以消除的那些暂时现象。
　　因此，工厂委员会实现着劳动者的统一，向群众提供与他们在一般社会组织中所表现的团结、所采取的方式性质相同的团结和方式。
　　工厂委员会是无产阶级国家的雏型。无产阶级国家所面临的一切问题也将是工厂委员会所面临的问题。无论在这里和在那里，“市民”这个概念都将消失，代替它的将是“同志”这个概念。旨在和谐地和有效地生产的共同劳动将发扬团结精神，加强同志感情和友爱情谊。每个人都是不可缺少的，都处在合适的位置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都有自己的职能，甚至最愚昧和最落后的工人，甚至最爱虚荣和最“有教养的”工程师都将根据工厂组织的经验接受这一真理。所有人最终都将具备共产主义的觉悟，这种觉悟有助于理解共产主义经济较之资本主义经济所具有的巨大进步。工厂委员会是最有利于培养和发扬无产阶级从集体劳动的具体的和有效的经验中吸取新的社会意识的机构。工人们在反对资本主义的充满苦难和牺牲的斗争中通过工会发挥出来的团结精神，在工厂委员会中将具有积极的和经常的性质。这种精神甚至表现在工业生产的最微不足道的方面，包含在劳动者的可喜的觉悟中，他们觉悟到，他们是统一的整体，是单一的体系，他们在为共同利益而工作和无私地生产社会财富时便确立着自主的地位，履行着自己的权力，享受着自己作为历史创造者的自由。
　　劳动者阶级作为单一的群众（作为生产者阶级）而参加的并能保证领导机关和有资格、有能力的活动家得以自由和独立形成的组织，将在确立工会活动的组织“思想原则”中得到深刻和本质的反映。
　　工厂委员会也是建立在职业的基础上的。在每个车间里，工人们划分为班组，每个班组就是生产单位（职业基层单位）；工厂委员会正是由每个车间的工人按职业（班组）选举出来的代表组成的。工会是建立在职业独立性基础上的，而工厂委员会则是建立在职业的、在具有严格纪律的生产过程中形成的有机统一的基础上的。班组（职业基层单位）感到自己是单一阶级的独立部分，同时也意识到它是构成纪律和秩序体系的因素，这个体系由于极其准确地发挥职能使生产得到发展。从经济和政治的角度来看，职业基层单位是整个阶级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从技术的角度来看，从发展特殊的劳动工具的角度来看，它是从阶级中分离出来的。正因为这样，在各个工业部门中都存在着想要改善生产、改善财富的分配和社会积累的单一的和一致的愿望，但是每个生产部门又都有其自己的涉及到从技术上组织该部门的专门活动的特殊利益。
　　工厂委员会的存在使工人对生产承担直接的责任，促使他们去改善工作，建立自觉自愿的纪律，养成生产者——历史创造者的心理。工人们把这种新的意识带到工会中去，使工会从履行简单的阶级斗争任务转而去解决主要任务——使经济活动和劳动技术具有新的形式，形成共产主义社会所固有的那种经济生活和职业技术的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最优秀的和最有觉悟的工人们参加的工会执行着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最高任务；它们创造着使阶级不再存在也不会重新产生的条件。
　　俄国的生产工会正是这样做的，它们已成为这样的组织：在那里，某个工业部门的个别一些企业已结合成一个统一体，彼此紧密联系，并组成为巨大的工业单位。竞争以及无谓地浪费力量的现象得到克服，管理、供应、分配和积累的庞大机构集中起来了。各种劳动体制、生产秘密、新的生产方法迅速成为整个工业的财产。私有制度和私人企业所固有的许多行政管理职能大大缩减，只保留生产所必需的那些职能。例如，在俄国纺织工业中，采用新的工会活动的原则使管理机构的职员从十万人减少到三千五百人。
　　工人按工厂组织起来可以保证整个阶级联合成为单一的、统一的整体；这样的组织能最充分地适应工业生产的过程和对它的管理，使其最终服从自己的意愿。因此，按生产原则建立的劳动者组织体现着无产阶级专政，体现着在政治上层建筑和其他一切环节上消灭了阶级统治的共产主义国家。
　　工会和生产协会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机体的坚固骨骼。它们吸收和积累着个别的和地方的经验，使劳动条件和生产条件在全国范围内平衡起来，而共产主义的平等正是建立在这种平衡的基础上的。
　　但是，要使工会具有这种阶级的和共产主义的积极性质，必须使工人们集中自己的全部意志，付出自己的全部热情去加强和推广工厂委员会，使工人阶级有机地联合起来。在这个单一的和牢固的基础上，共产主义专政和经济的其他一切方面将得到繁荣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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