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法〕让·饶勒斯 -> 《饶勒斯传》(1915)

第二部 思想家


第一章 饶勒斯的哲学



  饶勒斯在哲学上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他所缺少的只是时间,因为政治使他无法分心于哲学。但是他的全部政治活动都是受他的哲学理论指导的。饶勒斯是一位道道地地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一位哲学家。他考虑问题很象一个观察敏锐、足智多谋的思想家,他那些杰出的活动都是以他的基本思想为指导,经过反复的研究后才展开的。如果不深入研究他在其哲学论文——《论感性世界的真实性》(以 1891年第一版,1902年第二版[1])——中所大体阐明的基本哲学思想,就不可能了解他的政治活动的全部意义。
  饶勒斯哲学的主要思想是什么?
  用一句术语来说,饶勒斯可列为进化论的泛神论者。不过这个词儿虽然指出了饶勒斯哲学的基本含义,但并没有说清楚在他那既有哲学成分,又有诗歌成分的哲学著作中常常可以看到的天才的丰富想象力。因为他赞成从柏拉图经过康德和叔本华到柏格森的那一伟大唯心学派,认为形而上学是思想的自发创造,并把这一认识贯彻于自己的实践中。任何思想的创造都是诗感的表现。所以饶勒斯说:“诗感就是真实。”
  思想创造的基本形式是统一。我们从经验中接触到大量的、种类无穷的事物,把这些事物统一起来的是思想。存在的统一性,是饶勒斯哲学的主导思想。他说: “人的思想中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是对于统一的要求。“无论在自然界,还是在社会生活中,互相割裂的现象是不存在的。一切事物都寓于一切事物之中。一切事物构成一个整体。”时间的任何一刻都可以永无止境地在尔后的时刻得到回响,思想也可以一下子越过好几个世纪,重新找到它所离开的那件事情的心智的续篇。“生和死之间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 “生命包含着死亡 ”。”必然包含着自由,规律包含着偶然。”“我们部分地生活在偶然的领域内,部分地生活在规律的世界中。”
  这也是柏格森的思想,他认为在 “必然的海洋 ”上点缀着 “自由的小岛 ”。所以饶勒斯批评拉舍连叶 “把全部的现实都归结为严格的限定关系,从而把认为事物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们存在并且主张不给它们起名的这种没有定见的泛神论从人类思想中排除出去”。广漠与非广漠,空间与思想并不是绝对分开的。

  “空间是自然界和思想之间订立的第一个协议,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最根本的协议;因此空间是一切经验和一切认识的基础,是思想的基础。”
  “从化学分子到人的一切存在都由心灵和实体组成。”

  我们要想了解宇宙,必须能够在自己身上发现它 (similia similibus)[2] 。我们只能想象同我们相似的东西。
  饶勒斯同意卡莱尔的观点,他写道:“我深信,当第一批能思维的人在自然界的复杂现象中识别出一个个不同的人时,他们比机械论更加接近于真理,因为机械论把一切事物都看成是从千篇一律的模式中产生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宇宙很象戏剧,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角色。科学把各种力量都归结为很平常的统一,当我们试图说明这些力量对于人的不同的形而上学的作用时,我们并不是要同科学决裂,况且科学也不必要对我们有任何担心,同时它也不希望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我们只是想在宇宙观上把对统一的认识和对生命的认识协调起来。”
  万物统一的一个结果是万物的渗透性。事物和事件是互相渗透,互相关联的。

  没有反作用就没有作用。当我们对外部世界发生影响的时候,外部世界也对我们发生影响。如果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深入外部世界,外部世界也深入到我们身上来。我有时走在路上,心中便感到一种宁静的、深沉的快乐,这种感觉大地也有……我有多少次一踏上田间小径,心中便突然想道:我现在正走在大地上,我是大地的,大地也是我的;我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因为没有必要在大地的表面匆匆忙忙,因为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大地的脉搏在跳动,感到我占有了整个的大地,我的心已经深入到大地中去了。还有多少次,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躺在路沟里,面向蔚蓝的东方,心中忽然想到大地在走自己的路,它正在摆脱白天的劳累和阳光照耀下的有限空间,快步迈向宁静的黑夜和无垠的天际,并且带着我一同去。这时,我的周身,我的心灵都感到了这种前进的步伐,同时我也从大地的身上得到了这种感觉。我感到蔚蓝的天空在我面前展现开来,没有一点磨擦,没有一丝皱楷,没有一点声响,真是出奇的安详。和同我们的视线与天穹之间的变化无常、捉摸不定的关系比较起来,我们的肉体同大地结成的友谊是多么深厚,多么感人肺腑!要是我们这时没有感到自己是同大地连结在一起的,要是在我们自由驰骋的视线和遐想同我们与大地的联系——对于这种联系,我们的心已经由于莫知所措而说不出它究竟是一种依附关系还是一种友谊——之间不存在某种令人心慌意乱的矛盾,美丽的星空在我们的眼中将会显得多么逊色!

  万物的这种渗透性造成了事物的绚丽多彩和无穷无尽的多样性。
  在光的特性中,没有任何东西会把明亮的光激发得更加明亮,从而不让它掺和到晚霞中去,没有任何东西会妨碍晚霞把明亮的光压下去,也没有任何东西会阻止阳光同黑暗一起融和成一种月色。如果空间不允许光把各种程度的明灭变化表现出来,如果广阔无垠的空间不在自己的各个部分把原始的光所表现的不同程度的强弱反射出来,世界就永远只会有同一种明亮程度的光。

  布丰曾经说过,天体是天空这个建筑物中的运动的石块,这个比喻不但庄重而且贴切。每一个天体都是按照一定的轨道运动的,虽然恐怕没有一个数学公式能够揭示出这些轨道的规律。
   无限不是一个不动的建筑物,按照布丰的说法,它是一个活动的建筑物。正是由于宇宙广阔无垠的空间可以有无限的作用和反作用,从而把无限集中表现在每一个有限的形态中,世界上才有无限和数学、遐想和形态的互相渗透和融合
  在物理学方面,“有些比较单一的不变的范畴简直反映了存在的不确定性 ”。地球上的一切有机体都是在单一化学成分的环境中发展的。生命的机能以有机界和无机界共同的物理规律和化学规律为基础。同样,天体也是无限的,当然也是在单一的环境中运动的,因为天空 “对于星辰的演变和这种演变的数学规律并没有任何妨碍,或者至少是不以任何多样性来干扰这种演变 ”。

  大脑不会有任何新的创造,因为它深深地陷在有着各种具体运动的空间环境中……意识一厢情愿地注视着一切不断变化的光波振动。几乎可以肯定,同光和颜色保持联系的大脑运动不过是在人体内继续着天空中的各种运动……宇宙和宇宙中的各种具体运动形式渗透到了大脑中。确实,大脑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它同广阔的宇宙是用同样的材料经过同样的工序制成的。所以同大脑联系在一起的意识并不因为大脑的存在而同世界隔绝开来。相反,意识是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
  饶勒斯所说的统一不是一种僵死的一成不变的统一,而是一种运动着的、生机勃勃的统一,一种不断发展、不断产生的统一。一切都在运动。一切都是生命。

  心灵同已经存在的各种力量,同一切最初的感觉都发生冲突,并在这种冲突中适应下来,取得发展,一面要求澄清一直不明确的因素,希望把互相矛盾的因素协调起来。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宇宙看成是一个由力量和心灵组成的庞大社会:这些力量和心灵不断受到善与恶的争夺,在矛盾重重和痛苦之际,要求实现完美的、和谐的高超生活,于是把世界上一切永恒的因素——热、光、电、声——都利用起来,让这些因素把思想澄清下来,把它们组成越来越丰富、同整体越来越和谐的内心生活。因此,宇宙也同各个社会一样,没有新的思想和新的基本关系的创造。正如善与恶、行动和力量、上帝和世界是永远确定下来的一样,存在和存在、宇宙和宇宙、宇宙和个体、个体和个体之间的基本关系也是永远确定的。说实在的,这些关系必然是同存在和意识一起确定下来的,因为这些关系就是存在和意识的关系。不过存在是永恒的,意识也是永恒的。因为要是存在永远不说出自我的话,那末自我怎么能在存在的任何一个微小的部分觉醒过来呢?因此,光、声、热、物质,同存在和意识一样是永恒的。宇宙的发展不是表面的,它不显示出一个又一个可感觉的表象。因为力量和心灵都想通过内在的重要发展在无限中找到能够占有无限的地方。

  世界上的事物普遍具有生命力,并不排斥这些事物具有其规律性和 “合法性 ”。

  世界上绝无不定型的生命。因为没有一种力量不受一定规律的约束。没有一条流水不给自己冲刷出沙质的或石质的河床,没有一种树汁不在毛细管中流动,没有一种飘浮的芳香不是一个化学反应式。但是生命在扩散到这些形态之后,仍然享有着无限的自由。

  柏格森的哲学把直觉与推理,生命与科学,有机和机械对立起来,因而无法前进。饶勒斯避开了他所遇到的困难,他把在直觉派看来似乎矛盾的东西协调了起来。熟悉感性的东西并不排斥数量,而数量本身就具有精神的意义。一切事物都寓于一切事物之中。

  数量既然是无限扩张的,它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精神力量。当一个走在旷野的农民心里盘算着如何干一件坏事的时候,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再也不看一看天际:对他说来,空间已不复存在。

  同柏格森一样,饶勒斯不赞成唯物主义,他认为“……唯物主义是一种无意识的诡辩,一看到任何意识现象都需要某些有机条件,使把意识本身说成是有机条件 ”。
  万物的统一性和渗透性必然导致万物的生命力。生命无所不在。
  金属有灵魂,因为金属能 “发出声响”。但金属的灵魂很简单,不能回到自身,而 “人的声音却充满了意识”。物体可以在我们身上发出声响,存在于我们身上,所以我们在听音乐的时候,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忘记心灵,摆脱 “自我的统治 ”。声音是物体的看不见的灵魂。光表现出存在的无所不在。诗人的深沉而敏锐的目光可以 “透过事物的外表 “把事物揭示出来,可以透过现象把力量揭示出来。现象的物理的一面同它的形而上学的一面是互相依存的。对于这两个方面,人们都不应当否认,而是应当研究其相互依存的关系。事物的内在生命通过光表现出来。康德说空间是人的感觉的形态。我们认为这句话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空间=感觉,或是感觉=空间。饶勒斯忠于自己关于万物渗透性的学说,这两种理解他都接受,他希望把二者协调起来,因为二者是互相渗透的。
  由于生命的这种无所不在,我们人也摆脱了原来的状况,地位空前提高。人不再是孤立的,弱小的,他是庞大整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较能充分说明人的这种新的状况的是宗教,宗教把上帝作为至高无上的力和天衣无缝的美的象征。万物的统一性和渗透性导致万物的生命力和神圣化。这是饶勒斯生物进化论的泛神论思想的必然结论。生命不再是一种奇怪的和偶然的神秘现象。生命渗入宇宙的一切存在,或者,更确切地说,科学唯一承认的这种关于生命或存在的神秘性——因为人们至今尚未把它解释清楚,也不可能解释清楚——是无所不在的。
  我们在对饶勒斯哲学的主要方面作了简略的介绍之后,现在可以回到他原来的观点——感性世界的真实性——上来了。既然主观的自我只是整体的一个很微小的部分,它是不能创造整体的。正象部分不能创造整体一样,主观的自我也不能创造世界。现实不是遐想,因为遐想只能是现实的短暂的一瞬。

  我们所看到、所接触到,并在其中生活的感性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从事实践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幼稚可笑,而这些人中就有对事物接受很快,能立即研究其相互关系的思想家。可是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学术之争,因为早在吹毛求疵的经院学风形成之前,关于宇宙的真实性问题便在人类思想中提出来了。还在希腊思想处于早期萌芽的时候,帕尔梅尼德就把世界同存在相比,认为世界只是一种奇异的幻觉。况且,我们并不否认常人对于世界真实性的理解。对于一个物体,常人是根据自己的各个感官所得到的一致印象而真诚地相信它是真实地存在的。一只苹果,只要看得见摸得着,吃起来香甜可口,便是苹果。一根看得见摸得着的木棍如果碰到自己的肩头,那就是自己挨了两下木棍。因此,当人们提出外部世界的真实性问题时,他们便真的以为这是在怀疑他们自己的感觉了。莫里哀的喜剧人物斯纳莱尔身上引人捧腹大笑的地方,正是根据这一点展开的。这位哲学家从一开始便接受了常人对于真实性的理解,免得以后说起话来又自相矛盾,整个喜剧便是从这儿展开的。“我可能在听你说话,你可能在对我讲话。”他所怀疑的不是事物内在的那个神秘的真实性,而是他自己的感觉。可见,他把自己的感觉当成真实了,因为他是根据这些感觉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提出种种猜疑的。他考虑问题实际上同常人一样,但表面上却又显示出另外一种样子。他那可悲的矛盾处境也就在这里,使他无力抵抗上述关于挨了两下木棍的那种逻辑推理,因为对于这种逻辑推理的合理性他是早就默认了的。所以真正的问题并不是:世界是真实的吗?由于我们通常是把我们所感觉到的世界说成是真实的,这个问题便成了没有多大意义的同义反复。人们在思想上可能会提出,实际上也已经提出的问题是:世界何以是真实的?这种真实性表现在怎样的程度上?但问题并不在这里,我们甚至可以说哲学家和常人的位置现在已经颠倒过来刚才是常人战胜哲学家,因为哲学家接受了常人关于真实性的理解,只能说几句愚不可及、虚张声势的话来表示疑义。现在的情况则不同了,哲学家把常人弄得莫知所措,指出他们关于真实性的理解表面上天衣无缝,实际上漏洞百出。请大家注意:我这样把哲学家和常人加以比较,绝没有丝毫的贵族作风。我不认为人类在知识上也分为若干等级,有的是常人,有的是哲学家。每一个人都既是常人又是哲学家。即如我们现在所谈的这个问题吧,恐怕没有一个人会天真、无知到那种程度,竟然心血来潮,一本正经地认为世界已经改变意义,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空中楼阁。反之,恐怕也不存在这样的哲学家:他虽然坚信世界之所以存在是由于其各个部分十分和谐地联系在一起的结果,但他顶不住个人主义的诱惑而离开了整体,常常想把自己毁灭掉。因此哲学家如果看不起常人,那就是看不起自己。常人如果讥讽哲学家,也就是讥讽自己。提出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以及为什么人们对世界的真实性有那么多不同的理解,这又有什么可笑的呢?你说这张桌子真实存在,那首先意味着这张桌子对你的感官所起的作用相当张烈明晰。如果它的图像很微弱,很模糊不清,给你的感觉十分淡薄,你一定会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事实却是桌子的图像非常鲜明,而且经久不衰。这是关于桌子是否真实的最初迹象和最初含义。其次是你的各个感官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你的眼睛看到桌子就放在那儿,你的手能摸到它。而且你用手抚摸时得到的感觉证实了你的眼睛所看到的形状;不但你的手感到它是一块硬物,而且你的视线也不能穿透它。

  世界的真实性问题不是一个短暂的思想意识现象。哲学家和常人每天都碰到它,况且他们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关于实质的概念,我要说它几乎是最平常、最普通的概念。没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不在经常运用它。有些轻易不愿屈尊为民的学识高深的哲学家,也在想象中和感觉上对它赞美备至,甚至奉为偶像。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极为平常、每个人都觉得同真实性没有什么区别的概念,思想却深入进去,占了一份。当一个农民或是商人说:这棵树是存在的,这只水果是存在的,这块石头是存在的,他所使用的是关于实质的概念,但这个概念不是感官独自提供的,而是思想和感官一起提供的。因此最平常、最普通的真实性问题至少是部分地由思想确立的,而且只是由于思想的干预,它才具有全部的意义。因此,思想如果提出世界何以是真实的这样的问题时,谁也没有理由感到奇怪。这是因为:首先,每个人都觉得真实性有多种形式和不同的程度,其次,思想本身也是真实性的一个方面。
  不过问题并没有完。一个物体无需给我以强烈的感觉,无需让我身上的各个感官——触觉、听觉、视觉——产生一致的印象,我仍然可以提出这个物体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臆想的这样的问题。因为我在梦中也可以有比较清楚的感觉,而且各个感官的梦中印象也可以取得一致。可是我不会看不出来自己是处于梦寐状态还是处于清醒状态,不会分辨不清梦幻和现实。我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梦中的幻觉不能按照我的生活经验和我判断问题的规律同我的一生联系起来。反之,我所看到的现实生活却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一切事物都按照一定的规律,而且是按照最主要的规律——因果律——联系在一起,任何一个运动都由它前面的运动发展而来,任何一个事件都由它前面的事件发展而来。作为因果延续的条件和最好说明,时间和空间的永远不停的延续表现在我们的每一个行动中和每一个感觉上。因此,思想按照自己的主要形式、原则和规律,按照自己进行条理化和统一的自然天赋,决定着现实,并把现实同黑夜的幻觉对立起来。所以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除非他愚蠢之至或者神经失常,不能把现实和梦幻区别开来,所谓真实的东西就是思想能够识别的东西。
  你们看,真实性这个词逐渐获得了多么崇高的含义,但这种含义并不是在少数著名人士的头脑中而是在所有人的头脑中,所有人的思想上获得的。这种高超的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是最讲究实际的人,最平凡的人内心所潜藏的一种能力。我知道,少数怀疑论者或职业哲学家,曾经利用梦幻和我们在梦幻中所看到的现实世界的表面现象来动摇我们关于世界真实性的信念。

  如果人和梦幻都是孤立的事实,那么怀疑论者倒也可能说得对。但情况并非如此。任何事实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同一系列的事实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

  一个事实在我的眼中要具有完全的真实性,就必须在一系列互相联系的事实中占有明确的、可以识别的位置,必须同宇宙间的其他事实一起实现一个理想的目标,因而在万物的和谐关系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他。只有这样,这个事实才是真实的,因为它既符合必然的发展趋势又起着能动的作用,而且这时的真实性只不过是能动的理性,也就是说是有生命的行动,或处在行动中的存在。可是真实性这个词还有一个更广泛的含义。梦中那些互不连接的幻觉虽然不是真正的真实,但也不是虚无。除了同全部的事实保持着可以识别的,合乎理性的联系外.这些幻觉还说明了人身上所潜伏的无比丰富的想象力,也就是适应无限所具有的各种形态的不可捉摸的能力。这种丰富的想象力由理性确定下来,成为宇宙间无比丰富、无比和谐的高超的现实。我们常常在凝思和遐想中玩味宇宙,但并不要求宇宙作出解释。我们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地球的令人向往的生命力,不久之后,那满天星斗的庄严的黑夜也随着我的心灵达到更高的境界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黑夜了。这种黑夜不带有任何明确的日期,不能触发人们任何的回忆,不同任何思想有关;简直可以说它超越了理性,成为永恒的体现了。

  事实不但在空间中不是孤立的,而且在时间中也不是孤立的。它们互相联系,组成一个有生命的机体。

  思想不能设想,一个由各种特征表现出来的物体只是这些特征的堆积物,不能设想这些特征之间没有任何内在的联系。事实上,在自然界的任何物体中,温度、形态、密度、颜色是共同起变化的。你若把一块金属加热,你的各个感官都能感受到它的变化。这种情况在生物身上就更加明显。动植物的各个器官或组织互相都有着密切的依附关系;树汁的内在力量,树干的抵抗力和清脆的传音性,以及树叶的颜色也都有着密切的依附关系。一切都使人相信,每一种生物,无论是人还是植物,都可以用一个定义概括出来。未来的人不会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几乎看不出来,一切都是在其祖辈的生殖器官中形成的,而且人的体质和思想的各个最基本最显著的特征,他的意志力和嘴唇的轻微颤动,他的眼睛的颜色和难以描述的忧伤的表情,一切都是在受胎时早已决定了的。因此生命是一种特殊的形式,在生命的各种特点展开之前,它就已经包括这些特点,并把它们协调起来了。

  一切成分都要求有自己的生活,都要求和谐。

  进入有机体的每一种成分在某一行动中消耗殆尽之后,为了不使自己彻底灭亡,不得不在这一行动中以原来的样子坚持下去,结果成了一种僵化的东西。这样一来,整个生物体或化学个体的形态便成了一堆僵死的成分。它已不再成其为形态,而是一种堆积物了。因为要成为形态,要具有真正的统一,各种成分就必须有自己的生活,同时要求把这种类型的形态和统一协调起来。所以每一种成分除了要有自己的生活外,还应当具有存在的资本和一系列准备实现形态的要求;因此每一种成分在其活动结束之后,还应当具有存在的东西,而且永远具有存在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东西会毫无根据地限制宇宙中各种成分向更加美好的形态和更加广泛的统一发展。

  这种关于万物的统一性、渗透性和生命力的思想是一个伟大而又深刻的思想,用这种思想去观察问题,我们可以看到一切无视现实,想建立某种人为的信仰的观点是多么地错误!这种只相信事物的外表的观点不过是怀疑论的一种伪装,它恰恰反映了这种理论的空虚。饶勒斯坚决反对一切消极的、狭隘的理论,把这些毫无意义的理论远远地排除在生活之外。

  勒南告诉我们,他从一开始便把主观唯心主义的不同意见扔到废物堆里去了。为什么不象他那样去做呢?说实在的,把残害花草、遮天蔽日的恶风藏到风神的袋囊中去那是再省力不过的。可是当我们把那些问题搁置一边后,天晓得这些问题会不会突然来打乱我们吟诗作画的乐趣?同时,用艺术家的眼光去观察世界不但得不到什么结果,而且非常累人,没有多大意思。人们一旦放弃用理性去观察事物,很快就会堕入幼稚可笑的印象派中去。两代人以来,法国似乎出现了懒于思考的现象,人们判断问题的成熟性似乎也在下降。人们满足于就事论事,或者说,满足于在事物的表面现象上做文章,而不是深入进去,征服它。上帝、宇宙、无限,已经成为文学作品中的时髦语汇,没有一个思想家愿意使用。现在,对于信仰的要求好象又复苏了,到处都可以遇到一些彷徨无主的人在寻求信仰——有些人是苦于笔头写不出东西而在寻找题材,这种情况自当别论。人们似乎在要求得到某种信仰,大家都为世界的空虚和科学的软弱无力而感到厌烦,所以要求得到某种信仰……但信仰什么呢?谁也说不上来。几乎没有一个灵魂受折磨的人有勇气去寻求真理,让自己的各种看法去经受一番考验,以坚韧不拔的努力为自己寻找一个能使自己的灵魂得到休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处所。因此,我们所看到的只是空虚的灵魂追随空虚的灵魂,如同两面镜子,中间没有任何物体,照出来的只是它们自己。人们不去从事脚踏实地的探求工作而是整天忧虑重重,这倒也更加简便,更加别出心裁。或者,如果需要某种解决办法,就到中世纪的某个神秘主义者那儿去寻找,这同传说中的懒汉一样,不愿意花点力气去发掘地下的宝藏,而是想到水下去从古代失事的船舶上去寻找一点财宝。完全没有信仰要求的人灵魂是卑贱的,一谈到自己的信仰就搬出一大套理论来辩护的人,则同经院哲学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在社会方面都很乐于谈论正义,希望实现人类博爱,同样,我们对于这些卑贱的人也寄予很大的同情。

  饶勒斯的泛神论是生命力很强、富有创造性和影响很大的理论,这种理论是不是只是他那形而上学的思想随意创造出来的呢?我们认为不是。除了一些个别的提法以外,这种泛神论拥有坚实的基础,强调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统一这条包罗万象的宇宙规律是真实地存在的。从柏拉图到斯宾诺莎和歌德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和现代科学的杰出代表,都曾经根据感觉的经验和理性的构思所得到的启发,提出过这种统一性。
  要求统一是哲学和科学的灵魂。寻求个别的解决办法是不太可能成功的。理论体系一个一个地提了出来,但问题依然存在。没有一个伟大的人物能够回避这个问题。
  这个关于万物统一的思想运用到社会方面就叫做:普遍的一致性。
  因此,我们将在饶勒斯的每一个卓有成效、生机勃勃的活动中,看到贯穿在他的哲学著作中的基本思想:万物的统一性和渗透性,普遍的一致性和生命力。这位伟大入物的整整一生便是在这种高超的哲学思想指导下度过的。他的伟大的一生一直在争取实现这一崇高的不朽思想:统一。




[1] 本书所引部分全部根据第二版。——作者注

[2] 拉丁文,相似的东西只能用相似的东西来认识。——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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