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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与中国
江亢虎
1914年10月
刘彦游 翻译
（原文见美国社会主义杂志《群众》（The Masses）1914年10月刊）
一年以前中国独裁者袁世凯下令强制解散了中国社会党，对此美国媒体少有关注。这个政党兴起的如此迅速，以至于美国的社会主义者们甚至都不知道其存在，更不用说它的势力和影响了。然而，它是如此的壮大有力，以至于引发了暴君袁世凯的恐惧，使其以最血腥的方法镇压。正如近代历史所揭示的那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任何不了解中国人民天性的人感到震惊了。
在1911年，中国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团体成立，第一份社会主义报纸开始发行。三个月内，在第一次革命的推动下，这场运动传遍了全中国。两年内它的成员数就增加至50万人。30名社会主义者被选入位于北京的新成立的共和国议会，并将社会主义措施提交讨论。那时运营着的社会主义报纸超过50家。中国的社会主义者们还建立起免费的公立学校，组织起一个社会主义工会，创建了一个妇女援助队，并散发了极为大量的传单和小册子。最令人称奇的是，社会主义戏剧组织在中国各地巡回演出社会主义剧作。
鉴于这些事实，只有一个看到中国近期。革命思想巨大发展的人才能确信，袁世凯对中国社会主义运动下毒手不足为奇。暴君对这场运动的警惕从他在1913年8月8日颁布的解散令中便能看出：
“中国社会党披上政党的外衣,掩盖其罪恶勾当。这些煽动者为逞邪恶的私欲而胁迫政府，哗众取宠。他们威胁着法律与和平，鼓吹暴力和暗杀。因此他们不但让政府不满，也激怒了人民。从北京，天津和其他许多地方的官员手中收集到大量信件，警告我们扑灭社会主义阴谋。许多外国无政府主义者加入了他们，以破坏国际和平。中国社会党不像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者那样只研习社会主义。如果我们不取缔这些组织，就会有一场大暴乱。因此，我们向各省级政府和将军们发布了这项法令，要求在各地解散中国社会党组织并逮捕其头目。如此，法律与秩序将得到维护。”
这项法令已执行完毕。各地的社会党支部被军队强行解散，党产被没收，党的领袖们被逮捕乃至杀害。不仅如此，社会党成员的住房和做生意的场地也遭到洗劫，或被没收充公。只有在上海英租界的全国总部幸免于难。但目前该组织的整个结构实际上已经被摧毁了。
只有理解两件事才能弄清楚这个组织是如何能够在中国存在的：一是共和主义、革命主义等思想在中国的宣传，伴随着巨大的、全新的破坏力。中国人还没有对这些观念产生免疫力。本世纪头几年中国人的思想是一片处女地。另一件需要理解的事是，共产主义观念在中国根深蒂固，从原始时期起就以各种习俗与制度的形式存在。在工业发展水平上中国仍处于生产手工艺品的阶段，资本主义还没有像在西方世界所作的那样引入个人主义哲学。因此对中国人民来说生产资料公有的观念并不奇怪。他们不必克服一个世纪以来的资本主义教育就可以相信社会主义。
在过去十年里，帝国各地分散着许多小团体，学习和提倡人道主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但这些团体之间没有联系，他们的想法也大多是模糊不清的。但在有些时候，它们为激进报纸的兴起提供了动力，这些报纸的目的是向中国引进新思想，其中最主要的办法是翻译西方作家的成果。因此，巴尔扎克、维克多·
雨果、拜伦、雪莱、狄更斯、马克·吐温、歌德、海涅，以及后来的克鲁泡特金、马克思、恩格斯和倍倍尔的作品都以中文出版。这些作家和诗人的革命思想教育了报纸的读者们，同时也教育了编辑们。我，江亢虎，是这些作品的编辑，同时也是北京大学的教授。通过这种方式接触到社会主义学说后我开始对其感兴趣，并最终皈依。我尤其钦佩和珍视奥古斯特·倍倍尔的名著《社会主义下的妇女》。这本书对我的影响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我开始鼓动建立女子学校，这在中国过去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这次鼓动是成功的，许多学校建立起来。
满怀这样的想法，1911年6月我前往浙江省做了以“妇女与社会主义运动”为主题的演讲。这篇演讲以小册子的形式大量发行。官方极为不满，该省总督下令逮捕我。我的报纸和小次子被没收，并郑重的公开焚毁。我乔装成搬运工逃往上海英租界，在那里我安然无恙。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例对社会主义者的诉讼。这也是中国社会主义运动的开始。1911年7月10日我在上海组织了一个社会主义俱乐部。同一天，中国第一家社会主义报纸《社会星》也诞生了。
上海的社会主义俱乐部初衷是为了健全社会主义而非宣传社会主义。这个小组大约有五十名男女成员，他们认真学习社会主义经典著作。但与此同时，第一次革命开始于南方的汉口。1911年11月3日，上海被革命者掌控。随后该俱乐部改名为中国社会党，组织者们被派往南方各省建立了很多分部。《社会星》成为一家日报，发行量很大。党员人数迅速增加。中国社会党是中国第一个这样的（指社会主义）政党。1911年11月5日，中国社会党举行了第一次年会，并通过了一项纲领。这些社会主义者们虽然不是明确的马克思主义者，最近才加入这场运动，但他们非常热情和真挚的渴望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他们在序言中宣布土地和生产资料公有，并公布了下列七条准则作为工作的核心纲领：
1．共和政体的建立。因为在旧的帝国形式政府下不存在组织的活动空间。
2．消除所有种族差异。应当指出的是，当时共和主义者们正在煽动汉人或“纯正的中国人”对执政的满洲人的种族仇恨，满洲人则反过来宣扬对汉人的种族战争。虽然社会党人支持共和国，但他们无法接受共和主义者们的种族主义信条。
3．废除一切封建奴隶制，确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中国女孩仍被卖为童养媳，有时人们也会沦为债务奴隶。
4．废除世袭地产。中国有庞大的农业人口，饱受无地之苦。许多真正耕种的人在最悲惨的条件下生活，任由地主摆布。土地问题是当今中国最大的问题之一。
5．一个免费的，普及的，男女同校的教育系统，附带免费的教科书及对学童的供养。中国绝大多数人不会读写，目前还没有公立学校。如果社会主义运动要建立在长久的基础上，就必须坚持不懈的进行教育宣传。这在文盲人口众多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6．废除所有的头衔和财产。到目前为止，统治阶级的基础都建立于对巨额财产的掌控之上。
7．废除陆军和海军
被选入北京的第一届国会的30名社会党人将这份纲领当做他们的工作计划。他们向议会提出了下列议案：平等、直接和秘密选举，建立公立学校，废除所有个人所得税，征收遗产税，废除死刑，裁剪常备军，取缔童养媳制度。这些议案都没有进行最后表决，因为在此之前国会就被袁世凯的士兵解散了。
（解散前夕）社会党在中国已经有400多个支部，每个支部都有设置教师和朗读者，因为大部分党员无法阅读。鼓动者和组织者被派往广播，其中大部分是无偿工作的。该党有自己的印刷厂，并出版了三份官方报纸：《社会星》、《社会主义周报》和《每月公报》。在大量印刷的小册子和传单中，《共产党宣言》最受欢迎。此外，许多支部印刷了自己的地方报纸，一度有50多份。当时也有10至15家私营报纸支持社会党。中国青年协会的激进左派非常倾向于中国社会党，许多中国青年报纸的专栏都向社会党开放。党建立的免费公立学校中最重要的一所位于南京。这所学校有八百多人就读。党还建立了免费的公立幼儿园。
党组织中非常特别的一部分是社会主义歌剧和交响乐团。在中国演员和音乐家的地位低下，第一次革命后其中许多人入党。党将他们组成几个剧团，在全国巡回演出象征性的社会主义戏剧，成为党宣传工作的重要助力。党的妇女组织主要工作是推动争取妇女选举权的运动。该组织曾有近千名成员，此外许多妇女直属于党。该党开办了许多女子学校，入学人数众多。依据在革命工作中经济行动与政治行动同等必要的思想，党组织的工会是社会主义运动的固有组成部分。此外，党还为饥荒地区和其他有需要的地方的灾民筹集资金。
与此同时，一场无政府主义运动在中国兴起。一些无政府主义者加入了社会党，并试图将他们的观点强加给社会党。这两个思想冲突的派别在该党第二届年会上展开了斗争。无政府主义者发现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少数群体，于是分裂并成立了“纯粹社会党”。曾是社会党成员的沙淦是新组织的领导人。“纯粹社会党”主张民众自发的征收有产者的财产。它还鼓吹暗杀。毫不奇怪，这个组织很快就成了一帮高速公路劫匪和窃贼的外衣和面具，他们的行为与其他罪犯无疑。在第二次革命期间，这个“纯粹社会党”组织了一个中国红十字会，其唯一目的是向容易受骗和富有同情心的人募集资金。国际红十字会揭发了他们，沙淦被捕并被枪杀。“纯粹社会党”和其他无政府主义团体在很大程度上败坏了中国社会党的声誉，人们把两者混淆了。当（反对无政府主义团体的）民意出现时，政府巧妙地利用这种混淆来达到（打击中国社会党）目的。（译者按：江亢虎对沙淦活动的描述多有不实之处，读者应仔细甄别。）
社会党在成立的第二年就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这种反对不仅来自政府，也来自共和主义者和君主立宪派。尽管如此，该党仍在不断壮大。但是袁世凯却致力于扩大他的权力，加强他的军队，目的是让他的专制主义得到保障。共和党人一个接一个被巧妙的解除权位。最后，对袁世凯提出质疑的青年中国协会领导人之一宋教仁被暗杀。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大家都相信是袁世凯雇凶杀人。与此同时，暴君在没有按照宪法规定咨询国会的情况下，从外国银行借了一大笔钱，并用这笔钱巩固自己的地位。
1913年3月和4月，社会党在全国各地举行了大规模群众集会，揭露了临时总统袁世凯的两面派嘴脸。发表宣言要求他辞职。袁世凯则用军队包围了国会，向许多代表赠送了“礼物”，并且几乎全票当选为中国总统。1913年7月，南方各省终于意识到形势的危急，起来反对袁世凯。但这行动太晚了。第二次革命在上海、南京和其他地方进行了两个月的血腥战斗后失败了。国会被解散，并下令举行新的选举。所有假装存在的政治自由都消失了。青年中国协会被宣布为非法。袁政府还颁布了反对社会党的法令。到处都是社会党人和共和主义者的通缉头像。
中国社会党作为一个政党已经不复存在。该组织的大多数领导人，那些没有为他们对劳动阶级的忠诚付出代价的人，都去了国外。在那里他们忙于筹集资金和制定新的革命计划。而在中国，这项工作是秘密进行的，目前无法讨论。只要知道几位勇敢的同志已经在这项危险的工作中丧生就够了。
但会有第三次革命，社会党将再次在红色国际中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