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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节国庆在俄感言

江亢虎

(1921年10月)



  十月者,大革命之月也。十年前之十月十日,中国有政治大革命。四年前之十月二十五日,俄国有社会大革命。此两国之历史、地理、政制、风习,所在多同。革命以来,牺牲不赀,创痛弥剧,亦约略相等。然而俄则七月共和,即改共产,后望殊奢。我则十年共和,徒存虚名,前途黑暗。热心远识之士,深有鉴于政治革命之不彻底,而社会革命之不容已,亟思步俄后尘。当鄙人十二年前倡导社会主义时,反对者不曰人民程度不及,无革命之可能,即曰资本制度未立,无革命之必要。迨俄国十月之役成,此论几全失其根据,以彼例我,我国人民程度未必甚低于俄,我国资本制度亦未必独后于俄,然则我社会革命之可能之必要,何遽不若俄? 虽然,中、俄间有大不同者二事。

  其一,俄国未革命时,固一统一集中之国也,数千年专制形成,数万里号令顜若,两度革命,不过统治权之递嬗而已,其观念与习惯势不能铲地之尽也。至今东西南朔,同奉一尊,克利姆城 (莫斯科禁城,中央政府所在)如蛛网之中心,全国无一丝不入扣者。社会革命之所以能速成,劳工独裁之所以能持久,此其主因之一也。而中国则何如?南北分立,又有第三政府,且北与北裂,南与南裂,十年以来,万事皆趋离心式,人人争权,人人无权,省省自治,省省自乱。吾知社会革命虽起,其响应决不如辛亥之捷,而社会革命又非政治革命可比,地理上之孤立,即经济上之不能独立,其失败殆可立待。俄自一九一七年,即渴望各国之能响应,并深信各国之必响应。此次国际大会时,诸首领自承失望,不能不变计而谋与资本国立约通商,并宣言采用家国 [国家]资本主义。夫一国之大,尚不足以自行共产主义,何论一省? 何论一县?假其能行,必为消极的反古的,而非积极的进化的如吾人之所预期也。此不可不加意者一也。

  其二,俄国未革命时,固一独立自主之国也,政治、经济、对外均不受干涉。虽为债务国,然条约一无拘束,利权一无损失。社会革命告成,公然没收私产,取消外债,而各国莫敢谁何。且外侮益凭陵,而内力益团结。吾固吾圉,守在四夷。敌用封锁政策困俄,俄亦取坚壁政策困敌。相持四年,卒以两不利而俱罢。而中国则何如?门户洞开,太阿授人,政治夷为附庸,经济沦于破产。以言政治革命,各国尚可作壁上观,尤有播弄操纵之者。若社会革命,则列强于我皆资本主人,防范既周,扑灭亦速。政府、军阀为虎作伥,更无论矣。夫以独立自主之俄,与各国之直接利害关系至微,各国尚百计千方以破坏其共产主义之实行。中国为彼俎上肉,有不操刀而割者乎? 夫以共产主义已成之俄,尚不能不枉尺直寻,告急于各国,而暂时抛弃其本来之主张。中国方在扶墙学步中,有不举鼎而踣者乎? 此不可不加意者又一也。

  余为倡导社会革命最早之一人,今又居留社会革命第一成功之俄国,日在共产制度环境中,亲接第三国际诸巨子言论丰采,自觉初心之祈向愈殷,回顾祖国之希望愈热。今兹所陈,绝非反汗前言,亦非畏难思退,特为国内外同志诸青年,进此郑重较量之词。吾人须知,俄国之社会革命,仅与一克连斯岂政府战,中国则须逐一与南南北北诸政府战;俄国之社会革命,仅与本国资本家战,中国则须直接与英、美、法、德、日本一切通商国诸资本家战。吾敢断言,中国之社会革命,决不能如俄国之直上直下一了百了也。故中国当自有其标揭之名义与进行之道途。吾人不可徒为俄国之钞胥,吾人尤不可自蹈俄国之前车覆辄[辙]。

  或曰,如子所言,与国庆纪念何与?曰,有说也。辛亥革命,为其名是实非,有始无终,故此月此日不啻予吾人以痛苦之影像。今社会革命思潮已勃起不可复遏,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庶几能发能收,弗致演成辛亥第二,俾后人不以为可庆而以为可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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