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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特刊感言

江亢虎

(1926年5月)



  五月为世界最可纪念之月,尤民国最可痛心之月也。其性质虽异,而影响皆弘,鉴往知来,有足述者。

  一曰五一劳动节滥觞于欧陆,而风靡乎全球。三十年前,劳动家始以此日得罢工最后之胜利,而所谓八小时工作率者于以成立。资本家不得已而承认之,政府、国会、法律亦几经周折而后承认之,而今则世界联盟会已通告各国强制执行,奉为金科玉律矣。方其未受承认也,资本家及其保护者皆目为大逆不道。盖当时劳动家久处于奴隶犬马附属品之地位,其人格存在与否,尚属疑问,而发言参政之权利更无论矣。自罢工胜利以来,社会之心理与眼光乃一变,劳动家公然与资本家分庭抗礼,为平等对待之折冲,虽经济学家及政治家或主劳资协调,或主阶级争斗,其说互殊,要之同注目于劳动问题之重大,而同视劳动为水平线上之自由人。于此可见权利须由竞争得来,即法律、道德亦罔非生存竞争之战利品。庄子所谓诸侯之门,仁义存焉。向使劳动家不提出严重之要求,以获得最后之胜利者,恐八小时工作率至今犹在改革家梦想中耳。

  一曰五四爱国运动夫爱国美名也,运动大事也,蒙美名而举大事,又盾以智识界新青年冲动之精神,亦复何求而不得。惟其事可偶而不可常,可暂而不可久。五四之结果虽已逾越轨径,违反动机,然而国民对学生信仰赞叹之意固甚厚也。此后一举再举,滥用群众盲目之权威,为满足少数人野心之工具,而结果乃愈益支离破碎,终至取厌社会,其威权几等于零,其工具亦窳败而不可复用。讫于三一八案,政府与在野党均不恤牺牲智识界新青年之宝血,为孤注之一掷。死者已矣,生何以堪?当亦作俑者始愿所不及此者已。

  一曰五七与五九之国耻 袁氏欲自帝,乞援于日人,日人乘其虚,挟以二十一条,于四十八小时内屈服之。一人一念之差,而全国含垢忍耻茹苦停辛,至今未已。痛哉痛哉! 自是以来,年年闻抵制日货,而日货之输入如故也。年年闻收回旅、大,而旅、大之占领如故也。日人内怵于民党之蠢动,外牵于列强之清议,亦姑予阁置而虚与委蛇。其实所谓二十一条者,不假要索,不待签约,早已多数见之施行。国人懵然,以为华盛顿会议惠我,巴黎会议惠我,某某博士、大使惠我。乌乎! 曾呆竖之不若,何外交可言哉?

  一曰五卅租界之惨案 此案就事论事,其是非曲直,本甚深切而著明也。当万目睽睽群众一心之时,人民苟早提合理之要求,政府苟速谋相当之解决,使双方有直接负责之特别机关,则勾当处置,亦旬日间事耳。乃团体与团体争意见,中央与地方争事权,一再调查,互相推诿,彼此皆采用延宕手段,使原案渐不为中外所措意,然后以不了了之。一般高唱入云客气用事者,只提理想之要求,而不谋事实之解决,赤化党人又乘机操纵于其间,募捐救济之事,或以义始而以利终,皆足令人灰心而解体,盖其黑幕有不可问者矣。哀莫大于心死,此其可痛甚于惨杀万万也。

  兹就吾人夙所主张者观察之,此数日之历史,皆痛心之纪念。不彻底运动之过程,非更从政治与经济制度上根本改造,则此数日将常与吾人以悲哀的印象,且其印象乃历久而弥新也。夫五一所得仅八小时工作而已,新社会主义不实行,劳资两阶级利害冲突终不可免。且工作日少,工资日高,生活日贵,生产日削,循环追逐,共陷沦胥,而社会革命流血惨剧,将每数十百年而辄一见。至于五四运动,实由政治不良,政党不立,民意无正式代表之机关,于是青年学子,越俎而代庖,若如新民主主义之主张,使全国受教育有职业者,皆得依法律以参政事,有何游行示威之必要乎? 五九乃日本帝国主义政治侵略之一幕,五卅乃英国帝国主义经济侵略之一幕,而皆有国际资本主义为其背影,且鞭策之,使不得不倒行而逆施。惟新社会主义取资本主义而代之,新民主主义取帝国主义而代之,而后国籍大同,土地公有,交通自由,居留何处,即守何处之法律,享何处之权利,日本不必要求杂居,英国无从垄断租界,而殖民政策、治外法权等等不祥名词,不复扰吾人之观听,不亦快乎?

  虽然,由资本主义进于新社会主义,由帝国主义变为新民主主义,固因时代之推移,亦赖吾人之努力。夫求政治与经济之改造,其正当运动之轨辙,亦惟在政党而已。民国十五年来,有革命党之消极破坏,而无政党之积极建设;有私党以扶植少数人之私利,而无政党以保障多数人之公权。朝野上下,不知政党与革命党、私党之大异不同,一言政党,乃至一言政治,即动色相戒,掩耳如不欲闻。如此国民,如此思想,生此世纪,居此世界,不可以为立宪君主政体下之顺民,尚 颜称少年共和国之主人翁乎? 年年有五月,年年五月有一日、四日、七日、九日、卅日,年年此月此日令吾人俯仰前尘,徘徊歧路,花溅感时之泪,鸟惊恨别之心。吾人既不能在政治、经济环境以外生存,又不能自忘其所托足之国界,与过目之日程,其将长此饮泣吞声以纪念无聊之岁月乎? 抑亦有意于黾勉奋发,循正当运动之轨辙,以求政治与经济之改造,一洗历史上之耻辱乎? 惟读者自择之。



感谢 刘彦游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