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实际事例的教育

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德〕卡尔·考茨基 -> 无产阶级专政（1918）

八、实际事例的教育

　　对于这里所论述的专政方法的坏处，现在还应该举出它的好处来进行对比：即这种方法提供了一种十分出色的实际事例的教育，即使这种方法不会保持下去，它也会具备有利于无产阶级的无法再被抹煞的许多好处。
　　我们首先来考察一下这种实际事例的教育。这个论点显然是由于下列的考虑而产生的：在人民的多数派实行统治的民主国家里，只有在能争取到大多数人赞成社会主义的情况下，才能够实现社会主义。这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我们若走下列道路就能快得多地达到目的地即如果有一个强有力的、目标明确的少数派取得了政权并且利用这个政权来实行社会主义措施。这个少数派的成绩就会立即产生令人信服的作用，并且使那些以前反对社会主义的大多数人迅速皈依社会主义。
　　这听起来是很娓娓动人的，而且从老魏特林的嘴里已经这样动人地讲过。它只有一个缺点：即这种说法恰恰是以应该获得证明的假定为前提的。反对专政方法的人们恰恰就在反驳这种看法：即社会主义生产可以在没有广大人民群众的合作的情况下由少数人来实现。但是，如果这种尝试失败，那么它当然也提供了一次实际事例的教育，然而这是反面的教育，即不是引人入胜的、而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教育。
　　那些被这种教育所支配而不靠对社会关系的研究和考察来形成自己思想的、没有头脑的、单纯崇拜成功的人们，在这种试验失败时不会去考察它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失败的。他们不会在条件不利或不成熟中间去寻找原因，而会在社会主义本身中去寻找原因，并且会得出结论说，社会主义根本不中用。
　　由此可见，实际事例的教育有其危险的一面。
　　我们对这种教育应该抱怎样的看法呢？
　　我们可以通俗地用下面的话来概括社会主义的内容：人人都有自由和面包。这就是群众所期望于社会主义的东西，也就是他们所以赞成社会主义的理由。自由的重要性不亚于面包。即使是生活小康者，甚至富裕阶级，也曾为自由而进行斗争，并且为了他们的信念而往往在财物和鲜血方面付出最重大的牺牲。对自由、对自决的需要，正如对食物的需要那样，是出于人的本性的。
　　社会民主党迄今一向对人民群众进行这样的实际事例的教育：即社会民主党是最不屈不挠地维护一切被压迫者的自由的；这些被压迫者中不仅有工资劳动者，而且还有妇女、受迫害的宗教和种族、犹太人、黑人、中国人等等。由于这种实例教育，社会民主党的追随者就远远超出工资劳动者的圈子之外。
　　而现在，一旦社会民主党取得了政权，这种实例的教育竟然立即就被与它背道而驰的实例教育所排挤掉了。它的第一批措施居然就是废除普选制和废除新闻出版自由，剥夺广大人民群众的权利，因为，关键问题在于要用专政来代替民主——这一点必须不断反复地予以指出。为了粉碎那1万名上层分子的政治影响，并不需要把他们排除在选举权之外。他们并不是用他们个人的投票来发挥这种影响的。
　　至于一切小商人、手工业者、中农、较富裕农民、大部分的知识分子，一旦无产阶级专政剥夺了他们的权利，他们立即就由于这种实际事例的教育而干脆变成了社会主义的敌人，即使他们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社会主义的敌人。同样，那些因为社会主义为谋自由而赞成社会主义的人，也会因此而变成无产阶级专政的敌人。
　　这种做法不可能把任何迄今为止还不是社会主义者的人争取过来。它只能使社会主义的敌人数目增多。
　　但是当然，社会主义确实不仅许诺了自由，而且还许诺了面包。这似乎该使那些被共产党专政剥夺了自由的人们感到宽慰。
　　有了面包和娱乐就能忘记丧失自由之痛的人，不是最好的群众。但是，毫无疑问，物质福利可以把许多以前对共产主义抱怀疑态度或由于共产党的剥夺权利的政策而同共产党疏远了的人们引向共产主义。不过这种福利必须真正来到，而且要迅速来到——不是作为未来的希望，如果这种福利要发挥实际事例教育的效果的话。
　　该用什么办法来实现这种福利呢？专政的必要性是以这个条件为前提的：即居民的少数派已夺得国家政权。这是由无产者组成的少数派。而无产者的主要武器是他们的人数，在正常的时期，无产者只能运用这种武器来发挥影响，而且只有在无产者构成居民多数的情况下，无产者才能夺得国家政权。作为少数派，无产者只有靠诸种反常情况的巧合，也即靠那种使政权崩溃、使国家衰微贫困的灾难，才能取得国家政权。
　　只有靠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生产力的大规模发展，只有靠资本主义所创造的并且集中在资本家阶级手里的巨额财富，社会主义——也即在现代文化之下的普遍福利——才会成为可能。用荒唐的政策——譬如毫无结果的内战——来消耗这种财富的国家制度，从一开始就没有提供任何足以极迅速地扩大各阶层福利的有利的起点。
　　如果作为已破产的国家政权的继承者而出现的，不是一个民主的政权，而是一个专政的政权，那么情况就会更加恶劣，因为内战会成为它的必然后果。这种情况下，在物质资料方面所残剩下来的，将由于无政府状态而消耗殆尽。
　　归根到底，为人人谋福利，就意味着要不断发展生产。摧毁资本主义，还不是社会主义。凡是在资本主义生产还不能立即转变为社会主义生产的地方，资本主义生产就必须继续存在，否则，生产过程将告中断，从而引起普遍的贫困，这种贫困是现代无产者所十分害怕的，因为它会成为普遍失业。
　　只有在无产阶级在合作社的、工会的和城市的自治方面、在参加国家立法和政府监督方面受过了训练而且许多知识分子愿意为社会主义生产服务的情况下，社会主义生产才能在是资本主义在新条件下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一切地方，立即无间断地替代资本主义。
　　在一个在经济上还是如此不发达、以至于无产阶级还只构成居民少数的国家里，不能指望无产阶级会具有这种成熟性。
　　因此，从一开始就可以这样推断：凡是在无产阶级只能靠那种与民主相反的专政来维持国家政权的一切地方，社会主义所遭遇到的困难就会如此巨大，以至于看来专政根本不可能迅速实现普遍福利，并且也根本不可能以这种方式使那些被专政剥夺政治权利的人民群众同这个暴力政权相和解。
　　事实上，我们看到，苏维埃共和国在存在九个月之后，不但没有造成普遍福利，反而不得不说明发生普遍贫困的原因。
　　我们看到有一篇从布尔什维克方面提出的《关于社会主义革命和无产阶级在俄国无产阶级专政时期的任务的提纲》。其中有一节论述“情况的困难”。第二十八条就是这样说的：

　　“二十八、无产阶级在极大的困难的情况下执行着积极的组织工作。国内性质的困难是：国民经济的破坏和极度枯竭，甚至由于战争而使国民经济解体；资本家阶级在十月革命前的政策（有意识的瓦解政策，以便在‘无政府状态’出现之后建立资产阶级专政的‘秩序’）；十月革命后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的普遍怠工破坏；旧军官们、将军们和资产阶级的不断的、反革命的武装和非武装叛乱；缺乏技术力量和无产阶级本身缺乏教育（着重号是原文本来有的——考茨基注）；缺乏组织经验；小资产阶级——这是极端无组织的阶级——的诸广大阶层的存在等等。”

　　这一切都是很对的。但是这除了说明条件的不成熟之外，还能说明其他什么呢？这难道没有确凿地证明：在目前俄国的这种情况下一种在社会主义意义上的“实际事例教育”是不可设想的？现在有的是这样一种人所共知的实际事例教育：它使人们有必要就下面的问题进行理论性的争论：即本来应该被显示出来的东西，为什么目前还无法显示出来。难道这就会使那些迄今为止还反对社会主义并且只有用实际成果来使之信服的人因而就回心转意了吗？
　　当然，任何新的政权都可能遭遇一些意料不到的困难。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这些困难归咎于这个政权并且未经仔细考察实际情况就因此而灰心丧气，那就做得不对了。但是如果不顾这些困难而坚持下去，那么就必须首先对这个政权的正确性和必要性具有坚强的信念。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对这个政权产生怀疑。崇拜成功的人总是不可靠的倒戈者。
　　这样，我们在这里又要回过来再谈谈民主，民主迫使我们力求在进而实现社会主义之前先用最有力的宣传来向群众进行宣传和说服工作。我们在这里必须再一次拒绝专政的方法，这种方法用暴力的实际事例教育来替代说服工作。
　　这并不就是说，在实现社会主义的过程中，实际事例的教育不能有任何作为。相反，在这方面，这种教育能够而且定会发挥巨大的作用，但不是通过专政来进行这种教育。
　　世界上不同的国家处于经济和政治发展上很不同的阶段。一个国家一方面愈是资本主义化，另一方面又愈是民主，那么它就愈接近社会主义。一个国家的资本主义工业愈发达，那么它的生产力就愈高，财富就愈大，劳动就愈社会化，无产阶级人数也就愈多。而且，一个国家愈民主，它的无产阶级就组织得愈好，愈有训练。民主有时也会阻碍无产阶级的革命思想，但是民主是促使无产阶级达到它取得政权和实现社会革命所必需的成熟程度的必不可缺的手段。在任何国家里，无产阶级和统治阶级之间的冲突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个国家在资本主义和民主方面愈是先进，那么无产阶级在这样的冲突中不但能暂时取得胜利而且还能保持胜利的希望也就愈大。
　　如果一国的无产阶级在这种条件下取得了国家政权，它就会在那里发现，已经有足够的物质力量和思想力量来使经济立即朝着社会主义方向去发展，并且立即增进普遍的福利。
　　这于是就对那些在经济上和政治上落后的国家提供了真正的实际事例教育。这些国家的无产阶级群众于是就会一致要求采取同样性质的措施，而较穷的阶级的其他各阶层以及许多知识分子也会要求国家走这种为人人谋福利的同样道路。这样，即使在那些今天还没有条件使无产阶级单单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夺取国家政权和实现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先进国家的实际事例教育也会使社会主义事业成为无法抵挡的。
　　我们不需要把这个时刻估计得很遥远。在许多工业国家里，看来已经充分具备了社会主义在物质上和思想上的前提条件。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问题仅仅是一个权力问题，首先是无产阶级进行坚决的阶级斗争的团结问题。但是俄国不属于这些主要的工业国家之列。现在正在俄国进行的，实际上是最后一次资产阶级革命，而不是第一次社会主义革命。这一点愈来愈明显地表现出来。俄国目前的革命只有在同西欧社会主义革命同时发生的情况下，才可能具有社会主义性质。
　　更高度发达的国家的这种实际事例教育可以加速社会发展的历程，这一点已经被马克思在《资本论》初版序言里指出过：

　　“一个国家应该而且可以向其他国家学习。一个社会即使探索到了本身运动的自然规律，——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它还是既不能跳过也不能用法令取消自然的发展阶段。但是它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11]

　　我们的布尔什维克朋友们，尽管许多次援引马克思的话，但是似乎完全忘记了以上的这一句话，因为他们所宣扬和实行的无产阶级专政，无非是一种想要超越或者用法令来取消那些自然的发展阶段的大规模试验而已。他们认为，这是使社会主义诞生的最无痛苦的方法，是使社会主义“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的最无痛苦的方法。如果还想继续用比喻来说明的话，那么这种做法更使我们想起这样一个怀孕妇女，她疯狂万分地猛跳，为了把她无法忍受的怀孕期缩短并且引起早产。
　　这样生下来的孩子，通常是活不成的。
　　马克思在这里讲到了一个国家能向另一个国家提供的实际事例教育。但是对于社会主义说来，还要考虑到另一种实际事例教育，即一种更高度发达的企业形式能向落后的企业形式提供的实际事例教育。
　　诚然，资本主义竞争在无论何地都力求把落后的企业铲除，但是这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是一个如此痛苦的过程，以至于受到这种过程威胁的企业会千方百计进行抵抗。因此，当社会主义生产方式出现时，还会有许多在技术上已经陈旧的企业存在着。尤其在农业方面，农业的大企业经营只会取得很小的进展，有些地方甚至倒退了。
　　但是，社会主义生产只有在大企业的基础之上才能发展。社会主义的农业起初将不得不限于使现存的大企业社会化。如果社会主义农业这时取得了良好收获（如果用一种自由地实行社会化的人的劳动来代替那种在农业中收获不够良好的工资劳动，这种良好收获本来是可以指望的），那么，社会主义农业大企业中的工人的景况就会比小农的景况更有利，然后人们才能有把握地预期，小农也会大批地自愿过渡到新的生产方式去，如果社会对他们提供了为此所必需的物质资料的话。而在这以前，他们是决不会这样做的。在农业方面，资本主义仅仅替社会主义准备了不充分的条件。想要在理论上说服农民有产者相信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是完全没有希望的。在促使农民的农业实行社会化的过程中，只有实际事例的教育才能有所助益。但是这种教育是以农业大企业在一定程度上的发展为前提的。大企业在全国发展得愈广泛，这种实际事例的教育所发挥的作用也就愈快和愈彻底。
　　大卫^[12]派的社会民主党人接受了小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目标，并且还尽量使之更加显著突出：这个目标就是：消灭任何农业大企业并且把它们支解为分支企业：这个目标对于在农业中实行社会主义，从而对于一般地在社会中实行社会主义都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目前俄国革命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它本着爱德华·大卫的精神所进行的工作。在俄国，实际上指导着革命方向的不是列宁，而是大卫。
　　这就是俄国革命所提供的实际事例教育。这种教育说明了俄国革命在实际上的资产阶级性质。

^[1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中文第2版第2卷第101页。

^[12] 爱德华·大卫（1863-1930年)，德国社会民主党右翼理论家，1903年发表《社会主义和农业》一书，否认农业走向大经营的历史趋势，主张永久保留小农经济。——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