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茨基:基督教之基础
第二篇 罗马帝国时代的社会 >> 第三章 罗马帝国时代之思潮

二 轻信性

  这种轻信性也是新情况之下的一种外生物。

  人类自出现之初便已不能不小心观察自然,清楚认识种种因果关系,免为任何自然现象所欺骗。他们的生存完全以这种能力为依据;偶不成功便往往引起灭亡的结果。

  人类的一切行为都以某些确定的原因必会引起某些确定的结果——以石击鸟可以杀之,以鸟肉为食可以止饥,两木相擦可以生火,火可以生暖又可以烧木,等等——那种经验为根据。

  人类随着便本着他自己那种为这些经验所决定的行为的根据来判断别的自然事情,那些大概没有人的关系的事情。他以为这些事情是某些赋有超人能力的个人——神灵——的动作的结果。这些神灵其始并非专司异迹之责,他们所管理的只是事情的通常的自然程序,吹风翻海,行雷闪电,及驾驭贤愚的思想。当时的一般人都以为神灵是会使它们所想消灭的人变成盲目的。原始的自然宗教的神灵的主要作用始终都以产生这样的结果为限。

  这种宗教的优美之点就是它的自然性,它之精于观察人类和事物,这种优点使荷马的史诗一直到现在都始终是无以复加的艺术作品。

  这种力求找出事物的所以然,力求找出外表的世界中的事物的原因的精锐的观察和不断的考察,随着都市及都市中的自然哲学之日渐发达而愈加变成较为精密,这是我们在上文所已说过的了。都市的观察者这时可以发见自然界中各种没有人的关系的现象。这些现象固然是很简单的现象,不过他们却发见这些现象的确定的常性,因此,他们很容易便认之为必然的关系,而完全超出那个与有人格的神灵的概念有密切关系的无常的境域。星辰的移动尤能引起自然界的定律和必然性的见解。自然科学是以天文学开始的。当时的人并且把这些见解应用到自然界的其余方面;各地的人都开始寻求定律的各种必然关系。某种经验之经常的重复出现就是这种思想活动的基础。

  可是自从自然界之科学的考察的兴味因为上面所已说过的各种缘故而退步,并且为伦理学的兴味所代替以后,情形便不同了。人类的精神已不复为好像星辰轨道那么简单而可以提供一个容易的研究出发点的动作所盘据;它所顾及的完全是它自己,完全是那种最复杂、最易发生变化、最不可触模的现象,那种把科学研究拒绝得最久的现象。其次,伦理学又不复是一种研究事物的真相、经验所有的东西并且经常地重复出现于经验中的东西的学问;伦理学所研究的只是将来的计划和义务,完全超出经验范围以外因而形成一个绝对自由意志的境域。在这个境域中,希望和梦想最有自由活动的余地,想象可以无约束地大肆活动及超出经验和批评的限制之上。勒启(Lecky)在所著《唯理主义精神史》中说得很对:“柏拉图的哲学,因为大大扩充精神界的范围的缘故,大大地推进了这种信仰;我们看见,无论在什么时候,在公元前或公元后,哲学一有进展,一种魔术的趋势是必然随之发生的。”①


  ① 勒启:《欧洲唯理主义精神的起源及影响史》,纽约及伦敦1910年版,第一卷,第43页(《真理寻求者》,纽约1910年版,第一卷,第七页》。

  同时,大都市的生活又使它们的居民,全国人口中最有思想的分子,不能和自然界直接接触,使他们没有观察和了解自然界的需要和可能。因此,什么是自然,什么是可能的见解便首先发生动摇;一般人已经失却可借以测度不可能的、不自然的、超自然的东西的矛盾性的标准了。 

  个人愈加觉得他自己欠缺能力,便愈加没有胆量,愈要找寻某种超出常人之上的人格作为一种坚强的助力;形势愈加绝望,他便愈加需要有一种奇迹来拯救他——他便愈加趋于把施行奇迹的能干归诸他所依附而认之为救主的人。事实上,他是会要求这些奇迹来作一种试验,借以证明他的救主是否的确具有可以拯救他的能力的。已往的关于神灵的传说的回忆也许可以发生效力;取自这些传说中的动机往往体现于新的神话中。但是后一种神话和前一种传说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从前的人把各种超人的权力加诸已往的神灵的身上,借以解释各种为人们所很准确地和切当地观察出来的实际事情。这时的人却把各种超人的权力加诸人的身上,借以使这些人可以做出种种为人所未尝见过而又绝不可能的奇迹。不错,即以最古代的旧鬼神传说而论,它们也或许含有各种为过度活动的想象力所构成而与这些奇迹相类的奇怪事情;可是旧传说并不是根据于这些神奇事情之上的作品。奇迹实是新神话的出发点。

  新旧传说所大致相同之点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是一个神的后裔。古代的人喜欢颂扬他们的祖先的尊荣,喜欢把他们的种族所从出的祖先(为使他具有尊严性起见)当作一个超人,一个半神。依照当时的流行见解,万物都有一个神在后面的见解,他自然只能够由一个神取得那种必要的权力。而从一般人的眼光着来,这些神虽然具有种种超人的性质,却仍然是有类于人而具有人的情绪的东西。因此,假定那个英雄祖先的母亲由神得孕而生出那个英雄,实是一种很自然的事情。

  同样,后来的传说中所记载的救世主也是由以人为母和以神为父产生出来的东西。例如,斯韦托尼阿斯告诉我们说:

  “我在门第兹的阿克勒派亚第(AsklePiades of Mendes)那本论及诸神的书中看见这样说:亚古士督的母亲阿娣阿(Atia)有一次曾在夜间参与一个崇奉阿波罗的严肃集会,她在等着别些妇人的时候在轿中睡着了。忽然有一条蛇走到她的身上,过了一会便别她而去,她醒了以后,觉得好像她的丈夫和她睡过一样,于是她便洗澡自洁。她的身体马上现出一个蛇形的污点,她无法把这个污点洗去,因此她以后便不复出浴于公共洗操场所。到了第十个月,亚古士督便出世,于是一般人便把他认作阿波罗的儿子。”(Octavius,第94章)

  当时的罗马妇人不但把和神私通的事情认为可能,并且认为很高贵。约瑟福斯有一段述及这种事情的有趣故事。在提庇留时代中,罗马城有一个名保莲娜(Paulina)的妇人,她是一个美丽而又贞洁的妇人。富有的武士曼特斯(Decius Mundus)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并且愿以二十万德拉马为酬以求一夜之欢,可是她却拒绝他的要求。但有一个已被解放的奴婢却有方法帮他的忙;她知道那个美丽的保莲娜是一个热心崇拜埃西女神(Isis)的人,她的计划便以此为根据。她贿赂这个女神的祭司,与他们以四万德拉马,使他们告诉保莲娜,说阿纽比斯神(Anubis)要和她交欢。“这个妇人很高兴,并且向她的朋友们夸道阿纽比斯所给她的这种荣耀。她的丈夫很欢喜答应她,他是知道他的妻的德性的。于是她便到庙宇,吃完晚餐,睡觉的时候到了,祭司便把所有的灯都熄了,并且把门关了。早已躲避在庙宇中的曼特斯此时遂不候招请,径自和她交欢。他整夜地为所欲为,因为她以为他就是那位神了。满足了他的欲望以后,他便在早晨时候,在祭司们还未入庙以前,别她而去,于是保莲娜便回到丈夫的家中,告诉他说,阿纽比斯神已和她睡过,并且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夸道此事。”

  可是这个高尚的骑士曼特斯却很卤莽无礼,过了数天以后,他在街上碰到这个妇人时,竟然谴责她,说她绝无报酬地把自己送给了他。此时才恍然大悟的虔心的妇人自然异常愤怒,她马上把此事告诉提庇留,因此便把埃西的祭司们钉死,把他们的庙宇毁灭,并把曼特斯逐出国境①。


  ① 《犹太人的古代事迹》,第18章,第三节。

  这一段小故事因为下列的事实的缘故尤为有趣:它在书中的位置恰好紧接着我们在本书第一篇第一章中所已提到的那一段话,即极力赞扬神奇的基督的那一段话之后。这两段话并到在一处的事实很早便已引起虔心的解释者的注意了,他们看见基督与保莲娜的轶事间的关系,深觉得那个可恶的犹太人约瑟福斯实暗中含有诽谤马利亚的贞操和诋讽她的未婚夫约瑟的素朴性之意。这种毁谤自然是不能和上一段承认基督的各种奇迹的话相容的。可是约瑟福斯既然实际上绝不会知道有这些奇迹,那段述及这些奇迹的话既然只是一段为后来的基督徒所插入去的话——这是读者所已经明白的——则这种暗讽圣贞女和她的自甘屈服的未婚夫的举动实完全是他所想不到的。这适足以证明那个偏偏要正拣这一段话来伴随着他所插入的那一段话以作上帝的儿子的证据的基督教的杜撰者之愚蠢罢了。

  做上帝的儿子实是救主的一种职分,无论这个救主是一个凯撒(国王)或是一个游荡的宣教师。可是他也必要施行各种奇迹,因此人们便依照同一的方法以为这两种救主杜撰出各种的奇迹。

  甚至绝无过事铺张之意的塔西佗也述及惠思葩西安(Vespasian)说(见所著《史集》,第四卷,第81章),他曾在亚历山大城施行许多奇迹,借以证明上天对于国王的好意。例如,他曾以涎沫涂抹一个盲人的眼而使他复明。他又曾踏在另一个人的跛手之上而使他复愈。

  施行这些奇迹的能力后来便由异教的国王转入基督教的君王手中。法国的帝王在加冕之时只一按手即可医治瘪产和颈肿之症。直至1825年,波旁(Bourbon)王朝的最后一个国王查理十世在加冕的时候还施行这种奇迹。

  据记载所说,耶稣之施行同样的医治方法也自然不止一次。虔诚的麦立未尔①以为惠思葩西安的奇迹是效法基督教的模范而做的——如果我们知道基督教在惠思葩西安时代还是一种无足轻重和不闻于世的东西,我们便会觉得这种见解不可信了。反之,鲍尔在所著《基督与凯撒》中却说:“且让我把我的断论说出,借以博得当代的有学问的神学家之一粲,我的断论就是:后来的第四《福音》的作者和那个更后的编辑那本最初的《马可福音》的人,都在关于基督的神奇的医病事迹的记载中由塔西佗这本着作抄袭涎沫的用法”(《约翰》,第九章,第六节;《马可》,第七章,第33节,又第八章,第23节)。


  ① 《帝国治下的罗马人》。

  但依照我们的意见,即就这一点而论,我们也不必假定有所抄袭。任何一个相信奇迹的时代都同时具有关于施行奇迹的特殊见解。在中世纪后期中,一般人都假定和魔鬼订立合约,是要以热血签字的;两个不同的作家原可以在他们的故事中同样的应用这种方法而彼此不必有所抄袭;同样,在惠思葩西安在世和死后的时代中,一般人也许会把涎沫认为神奇治病的一种适当材料,因此,那个清醒的记载家在记述世俗的救主——拥着凯撒的王位的救主——的事迹时自然会把这种医治方法认为他所尊崇的人的方法,但那个较迷醉的记载家也是会把这种方法认为拥着天国的王位的救主的方法的;这两个作家并没有互相抄袭的必要。这种医治方法当然不是塔西佗所发明的东西,他只不过取自流行于当代的传说之中罢了。

  在当时施行奇迹的并不只凯撒(罗马的国王),有许多和他们同时代的人也是有这种能干的。当时的奇迹故事异常普遍,因此并不为人们所特别注意。即就《福音书》的记载家而论,他们也没有说耶稣的各种奇迹和表记引起很深的印象,好像我们本着近代的态度所会预料的那样。甚至在五千人都已得饱之后,基督的门徒还是怀疑。并且,施行奇迹的又不止耶稣一人,他的使徒和门生都曾施行过许多的奇迹。事实上,当时的人是非常轻信奇迹的,因此,当时的基督徒实永不会以为奇迹是他们所认为欺骗者的人所做的东西。他们就在解释别人的奇迹时也只不过说,这些奇迹是由于魔鬼和恶神的能力所致。

  各种奇迹好像朝菌一般的纷纷出现,每一个宗教教派或哲学学派的创设者都施行各种奇迹作为他的介绍书。与尼罗同时的新毕达哥拉斯派的阿波罗尼阿斯(Apollonius of Tyana)就是一个例子。自然,甚至以这个人的诞生的事迹而论,也是很神奇的。当他的母亲怀着孕的时候,普洛提斯神(Proteus),那个无人知道的智慧神,会向她现形;可是她却不慌不忙地问他,她应该生的是什么孩子。于是那个神便回答说:“我”①。


  ① 菲罗特拉塔(Philostratus):《提雅那的阿波罗尼阿斯》(希腊文),见巴尔式(Ed.Baltzer)注译本,1883年版,第一章,第四节。

  少年阿波罗尼阿斯渐渐长大,富有智慧,到处宣传一种纯洁的道德生活,把他的钱财布施于他的朋友和亲戚,并且周游各地而为一个行乞的哲学家。可是他的奇迹远比他的俭约性和道德较能感人。他所施行的各种奇迹和基督所施行的极相类似;他逗留在罗马城中的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有一个处女已死于举行婚礼的时候,最少也可以说,一般人都承认她是死了。新郎随着她的棺材恸哭,整个罗马城也为之惋惜,因为那个新娘原是一个很高贵的家庭的女子。当阿波罗尼阿斯碰见这班送殡的人的时候,他说:‘放下棺材罢,我是会停止你们为这个女子而流的眼泪的。’当他问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时,大家都以为他想循例作葬礼的演讲,可是他却把手按在那个已死的女子的身上,说几句为别人所不懂的话,把她由昏睡状态中叫醒。于是她便高声大叫,并且返到她父亲的家里。”①

  据传说云,阿波罗尼阿斯曾大胆反抗过暴君尼罗和杜密善,曾为他们所囚禁,也曾安然解脱他的羁缚,不过他却没有逃走,还在监狱等候审判;他在法庭中曾发表过一篇很长的演说,以替自己辩护,于是便在未判决之前神秘地离了罗马的法庭,数小时后,忽然现身于与那不勒斯(NaPles)邻近的狄卡尔至亚(Dikaearchia)——原来由神们用飞车把他送到那里的。

  阿波罗尼阿斯具有很高级的预言才干,为救主的职务所不可缺少的才干,又具有可以看见别地的事情的进行状况的能力。当杜密善在罗马宫中被杀的时候,他在以弗所(Ephesus)中好像亲身在场一样清楚地看见这种情形,并且马上把这事告诉以弗所人。这是一种无线电视的技艺,马可尼(Marconi)和他比较起来,未免幼稚失色了。

  他最后遁迹于一座庙宇中,那座庙宇开着门欢迎他,并且在他进去以后把门关起。“他们听见里边有女子的歌声,好像是欢迎他升天的样子,那歌声说:‘摆脱地下的黑暗罢,投入天上的光明之中罢;来罢。”②

  阿波罗尼阿斯的身体永未尝为人发见。因此,这个救主显然又已经升天了。 


  ① 菲罗特拉塔(Phllostratus):《提雅那的阿波罗尼阿斯》,(希腊文),见巴尔式(Ed.Baltzer)注译本,1883年版,第四章,第45节。
  ②同上,第378页。

  不久以后,基督教徒所相信的奇迹便和阿波罗尼阿斯所做的奇迹发生激烈的竞争。在戴克里先时代,有一个名海厄娄克利斯(Hieroclis)的后期的总督曾做过一本反对基督教徒的书籍,他在书中指出,基督的奇迹和阿波罗尼阿斯的比较起来,实在不成什么东西,并且是无可稽考的。凯撒利亚(Caesarea)的犹栖比阿斯(Eusebius)对于此书又做过一篇答复,他在答复中对于阿波罗尼阿斯的各种奇迹的实在性并不表示丝毫的怀疑,他只是设法抹杀它们的价值,说它们不是神圣的举动,而实是魔术的举动,黑暗的神灵的工作。换言之,当时的人即在有反对奇迹的必要的时候,也并不想及怀疑奇迹的问题。

  社会愈加瓦解,科学考察的精神愈加衰落,道德教训愈加广播,则这种轻信性便愈加厉害。爱好奇迹的心理是伴随着轻信性一并增加的。一切惊人事情如果见得太多,便变成没有足以动人的效力了。为使人有一种印象起见,刺激的药剂是要渐渐加强的。我们在第一章中已经以死者复生为例说明这条原则之为各“福音书”所采用的情形——我们在各“福音书”中切实看见这种奇迹是随着该“福音书”的著作时期之较迟而变得较为复杂的。

  最后出的《福音书》、《约翰福音》,把化水为酒的奇迹加在以前各《福音书》所说过的各种奇迹之上;约翰甚且说,耶稣所医治的病人是病了三十八年的人,他所医好的盲人是出世便盲的人;换言之,各种奇迹是随着时代之渐进而变得愈加神奇的。

  我们在摩西的第二本著作(《出埃及记》)第17章第一至第六节中,读过下列的故事:摩西以杖击打沙漠(旷野)中的盘石,借以使口渴的以色列人获得饮水。这种奇迹是不足以打动基督教时代的人的。我们在使徒保罗的,《哥林多前书》中(第10章第四节)得知,犹太人所借以得水的磐石原是他们在沙漠中所带着同行借以使他们永无缺乏饮水之虞的东西——一块能够移动的涌水石。

  出现于那所谓《保罗使徒行传》中的奇迹尤为生硬。那个使徒因为和邪术家西门比赛奇迹的缘故,竟然使一条盐渍的腓鱼复活。

  从另一方面说,当时的人是连各种纯粹属于自然的事情都当作奇迹,当作上帝勉强干涉自然程序的证据。不特病愈与病死,战胜与战败是上帝的干涉的表示,并且日常的各种娱乐如赌赛等也是一样。“当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和一个诚心的异教教徒在迦萨(Gaza)的跑马场中赛跑的时候,‘基督打败了玛那司(Marnas),因此,许多异教徒便都受洗了。”①

  可是作奇迹解的自然事情并不是常常都只限于一种的解释。

  “在奥理略(Marcus Aurelius)统治期内,当罗马军队和魁带人(Quadi)打仗的时候(173——174年),罗马的军队为猛烈的大阳所苦,又为一支较强有力的敌军所包围,大有全军覆没之势。忽然乌云盖天,大雨如注,而可怕的暴风雨又大大地蹂躏了敌人的队伍;于是罗马军队便被救出并且获得胜利。这宗事情的功效实属可惊:当时的人曾依照当时的习例,把这种情景绘在图画中以为永久纪念,一般人都认之为一种奇迹,争相传说直至古代末期为止,并且数百年后,基督教徒和异教教徒都争以此为他们的信仰的真实性的证据。……一般人都以为这种反败为胜的奇迹是由于国王向朱匹特(Jupiter)祷告所致;但有些人却断定这实是因为埃及的魔术家安尼菲司(Arnuphis)——国王的一个随员——大演技艺的缘故,那场大雨是由他请求诸神,尤其是黑梅斯神(Hermes)降下来的②。可是依照当代的一个基督教徒的解释,则这宗奇迹之所以实现是因为第十二军团(米利天尼军团)的基督教兵士的祷告。大达利安(Tertullian)也说过(197年)基督教徒的解释是一种通行的解释的话,并且引奥理略的一封信以为佐证。”


  ① 夫里德楞得(Friedlander):《初期帝国的罗马生活及习尚》,伦敦-卢特列兹版,第三卷,第197页。
  ② 同上,第123页。

  一般人渴望奇迹的心理及轻信性日渐增加,直至最后,到了最堕落的时期,第四五两世纪中,僧侣们且施行种种远比据《福音书》所载曾为耶稣做过的奇迹较能够动人的奇迹了。

  “一个什么都相信的时代很容易便为人所说服而以为一个埃及或叙利亚的僧侣只一转念即足以阻挠宇宙的永久定律。上帝的宠爱者惯于以按手,或说话,或音信的方法医治根深蒂固的疾病;和把最顽固的魔鬼逐出于他们所有的灵魂或身体之外。他们可以很亲热地和沙漠中的狮和蛇说话,或傲慢地命令它们;他们把生活素注入朽木中,他们使铁块浮在水面上;他们坐在鳄鱼背上渡过尼罗河,并且在拱炉中休养。”①


  ①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第三七章。伦敦-纽约,1898年版,第四卷,第75页。

  施罗塞(Schlosser)在所著《世界史》中那几段述及第三世纪中的最著名的新柏拉图派哲学家普罗提诺(Plotinus)的话实是关于基督教出现时代的人们的思想态度的一种绝好的描写。

  “普罗提诺在205年中生于埃及的来科波里斯(lycopolis),在270年中死于干巴尼亚。他做了阿摩尼阿斯(Ammonius)的勤勉学生凡十一年之久,但因为极端专心思索神性和人性问题的缘故,却不满意于他的先进和教师的埃及希腊的神秘学理,他更研究波斯和印度的智慧,投身于小哥狄亚那斯(the younger Gordianus)的军中,随他到波斯去。……普罗提诺后来又到罗马,他在那里觉得一般人之趋尚东方的神秘主义的嗜好很与他的本旨相符,因此便在那里做预言者凡二十五年之久,直至将死为止。国王加力伊那斯(Gallienus)夫妇非常迷信他,据说他们甚且想在意大利的某一个都市中建设一个哲学的国家,其治理方法完全以柏罗提那的原理为根据。罗马公民中的最尊贵的家庭对于柏罗提诺也同样的大加赞许;在那个都市中有好些最有名望的人都变成他的最热心的提倡者,并且接受他的教义好像接受一种来自上天的佳音一样。

  “普罗提诺所赐给人们的印象和他的学说所引起的尊敬心理——人们之所以尊敬他的学理正是因为它的不可理解性——实把罗马世界的精神上和道德上的衰落现象,和一般人倾向病态的狂迷,倾向僧侣道德和倾向超自然的及预言的性质的情形,表现得最为清楚。

  “普罗提诺和他的生徒所用以传播其新哲学的方法正与法国的麦斯麦(Mesmer)和卡略斯特洛(Cagliostro)在十八世纪末叶中所用来迷醉堕落贵族,及德国的蔷薇十字架学派(Rosicrucians)和精神魔术家等所用来迷醉虔诚的普鲁士王的方法相同。普罗提诺实施魔术,召魂唤鬼,甚且自甘卑下而做那种只为本国的下流社会所做的事情,就是,应亲熟者之请而揭露那些犯小窃之罪的人。

  “普罗提诺的著作也好像预言一样被人欢迎;因为据他的最著名的门生说,他把他所得的灵感写下时,是绝不注顾及他所写的是什么,也不顾及修改词句的。古代的希腊人的杰作也不是这么样写成的!这个人的作品和口头讲演,是连最简陋的思想原则,即我们之所谓‘方法’,也没有的,他要一切想获得哲学知识的人都抛去他的本性或超脱思想和感情的自然状态,以为他的先决条件。

  “我们只要稍略述及他的作品的内容,便可以使读者明白他的教训的性质和它所产生的效力了。他常常都把和别人共同生活及生活于别人之中的生活认为有罪和不自然。照他的意见,真正的智慧和幸福在乎完全脱离五官的世界,在乎冥想及在乎使自己的精神陷于沉静而惨淡的孤立状态,及集中于较高尚的事物之上。……这种蔑视一切动作,脱离一切经验和一切人类关系,并且极端藐视一切抱不同见解的人的人生观,是伴随着一种关于自然及其定律的纯粹理论的见解——只以过度空想为根据的见解——一并出现的。亚里士多德以经验,观察及数学为他的自然见解的根据;普罗提诺的见解都完全没有这些根据了。普罗提诺自认为一个为上帝所启示的哲学家;因此他相信他的一切知识都由一种内在的灵感而来,他并不须按部就班的寻求知识,因为他的意见是不为世界和一切空间境域所限的。……

  “普罗提诺有三个把他的神谕式的说话翻成通顺词句,而又好像使徒那样传播他的教义的门生:赫伦尼阿斯(Herennius),阿美里阿斯(Amelius),和波菲利阿斯(Porphyrius)。这三个门生都是赋有天才的人。就大多数的问题而论都很反对任何抛弃人生及健全的理性的哲学的龙基纳(longinus)也说,和他同时而其作品又可以读得通的哲学家只有阿美里阿斯和波菲利阿斯两人。

  “我们想判断他们爱好真理的程度如何低下,最好是以波菲利阿斯所作的‘普罗提诺传’为根据。波菲利阿斯述及他的主和教师的各种最无意义的轶事,这些轶事断非有头脑好像他一样的人所相信的东西,因此,他必然是明知故犯地把它们杜撰出来借以提高普罗提诺的神谕的声价。”①


  ① 《世界史》(1846年)第四卷,第452页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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