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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e Revision des Programmes der Sozialdemokratie in Oesterreich

修改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纲领

卡尔·考茨基(Karl Kautsky)

1901年
克拉夫托 从德文原文译出


  原载《新时代》(Die Neue Zeit)1901-02, (v.20.1)


  在1899年布尔诺(Brünn)召开的党代表大会上,我们奥地利的同志们决定修改1888年在海因费尔德(Hainfeld)通过的纲领。一个由阿德勒、达辛斯基(Daszynski)、艾伦伯根(Ellenbogen)、舒迈尔(Schuhmeier)和施泰纳(Steiner)同志组成的委员会负责这项任务。他们在8月底公布结果,并且提交党内同志进行批评。
  维克多·阿德勒9月22日在维也纳《工人报》上说,奥地利的同志们决定修改党纲,与其说是出于原则或实践的需要,不如说是出于形式的、甚至可以说是美学上的需要。《海因费尔德纲领》由一项原则声明和两条决议组成,一条涉及政治权利,另一条涉及制定劳动保护法。这一纲领在某些方面已经不再符合现在的观点。根本原则并没有改变,但战斗的无产阶级力量提升了,它越来越有信心,能够把现存国家夺取过来。另一方面,这两项决议又做了其他补充。我们的兄弟党1899年在布尔诺通过一项民族纲领。在格拉茨(Graz),德国的党组织代表会议通过了一项农业纲领,开始制定一项地区纲领。面对所有这些变化,人们自然希望对纲领要求的某些方面做出不同表述并加以统一编撰。
  在这里,我们不想谈论修改纲领的这一方面。但是,委员会也认为,有必要重写原则声明,尽管我们的原则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为了避免个别地方的误解,或者为了美观,纠正个别瑕疵。
  问题是,是否有足够理由去修改原则声明?原则声明位于每个社会党纲领的开头。我们与所有资产阶级政党纲领的区别,不在于个别要求,而在于原则声明。原则声明包含我们为之奋斗的最终目标和理由。它并不是单纯的装饰,而是具有非常重要的实际作用;它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些年轻社会党人所认为的那样,只是客厅的圣像之于农民。农民习惯于在圣像面前摆好十字架、点亮蜡烛,在实际行动中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它。相反,原则声明肩负着维护无产阶级团结统一的伟大实际任务。
  而且,变化是双向的。无产阶级运动越是增长,劳动分工就越是发展,个别功能落到个别人员身上。他们专门从事这些工作。对他们而言,实现最终目标的手段很容易就成为目标本身。各种形式的无产阶级运动越是独立,它们之间就越容易产生摩擦、矛盾,可能会严重影响到整个运动的力量。但是,这些摩擦、矛盾是很容易克服的。每一种手段都必须为当前和细节的实际工作服务。所有参与者关于最终目标的思考越是活跃,对最终目标的看法也就越是统一。
  但是,原则声明不仅要带来无产阶级运动相互间的团结统一,而且也要带来无产阶级前后相继的团结统一。社会和国家生活中的一切波动都会反过来对这一运动产生影响。运动越是在理论上缺乏稳固的最终目标,它就越是依赖于形势的状况、风气和氛围。正是那些极骄傲地表现得独立于一切教条和学派的人,最无拘无束地被时代潮流牵着鼻子走。他们今天大声欢呼,明天悲痛欲绝,今天从宣传的角度出发嘲笑马克思主义者是小资产者,是穿着礼服和拖鞋的革命者,明天又谴责这些人为布朗基主义者,因为这些人不愿意支持消费合作社。
  这些无意义的争吵被一个有着明确最终目标的既定纲领拦腰截住。追随风气、氛围的政治家们有时候会把纲领看作是一种桎梏,咒骂对教条的狂热,把纲领的词句等同于天主教教会的信仰文章。但是,在这一切之后,当风气退却而党却不为所动地继续走在通往目标的大道上时,人们就会发现纲领的好处。
  但是,既然维系运动的团结统一是我们纲领的最终目标,是原则声明的任务之一,那么,在没有迫切理由的前提下,只是为了一些瑕疵而修改原则声明,就违背了纲领的宗旨。
  在我看来,社会民主党经过深思熟虑并决定要细致修改纲领的原则部分,只能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彻底改变它的组织,这种改变也必须要对外表达出来。两个相互冲突的派别要联合起来时,情况更是如此。因为,没有新的纲领是不行的,即使新纲领与旧纲领没有根本区别。只有一个新的纲领才能宣布,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新的组织,不是一个组织被另一个吸收,既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哥达纲领》和《海因费尔德纲领》都是在这种场合下诞生的。
  然而,如果党的理论思想出现根本变化,纲领也必须进行修改。《爱尔福特纲领》就是这样产生的。纲领所要表达的马克思理论在七十年代已经得到充分发展,但却远远没有灌输进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的头脑中。需要经过漫长和艰苦的工作,统一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才能取代老旧的庸俗社会主义。一旦成功取代,老旧的纲领也不能要了。
  显然,修改纲领的这两个原因目前都不存在。就是最满怀希望反对伯恩施坦修正主义运动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给我们的党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础,而只会说自己只是为建立新的理论基础做了必要的准备工作。即便是从伯恩施坦的立场出发,制定新纲领也为时过早。
  不过,阿德勒本人解释道,新纲领不是对伯恩施坦的让步,而是,考虑到伯恩施坦的观点,要消除误解。伯恩施坦的吹毛求疵引起了对旧纲领一些句子的误解。
  一旦决定修改原则声明,斟酌个别句子的表述时,我们当然要十分重视这一动机。但是,这一动机并不足以构成进行修改的充分理由。
  仅仅是为了必要的简洁,我们的纲领就总是遭到误解。即便是厚重的书本也不能穷尽生活,它总是不得不强调本质要点,把非本质的、偶然的东西放在一边。生活总是比理论多彩,更何况是原则声明中规定的理论精髓。无论我们如何表述,没有完全掌握我们理论的人,或者是不能区分清楚非本质和本质事物的人,总是会误解我们的原则声明。如果我们想通过修改纲领来回应每一个误解,那么,我们可能每年都要进行一次修改。
  每年人们都能够发现些瑕疵。不可能把每个句子都表述得完全让所有人满意。作者自己常常很快会想到更精确、更让人满意的表述。如果这就构成修改的充分理由,那么,我们就得一直对纲领进行修改。而且,我们越是想美化纲领,我们就越是可能破坏它的整体美、内在统一与和谐。
  正是像《海因费尔德纲领》这样经过深思熟虑的、完整的艺术作品在这方面最容易被修改损坏。顺被说一句,把这份纲领提到这样的高度,不是我在自我吹嘘。因为,赫兹(Hertz)在《社会主义月刊》上搞错了,《海因费尔德纲领》不是阿德勒和我合写的。阿德勒独自写出草稿,只是在最后的编辑时才征求我的意见。除了几句意见以外,我没有做任何事,但对这份纲领感到满意。
  因此,缺乏令人信服的理由去修改原则声明。无论如何,这样的改动是一件困难重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我们看看这会产生什么结果。
  首先,我们相应列出旧纲领和新草稿,以便进行比较。

海因费尔德纲领


   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工党致力于让全体人民,不分民族、种族和性别,从经济依赖的桎梏中解放出来,消除政治上的非法状态,从精神萎靡中振奋起来。造成这种不堪状况的原因不在于个别政治机构,而在于决定并支配着整个社会状况实质的如下事实——劳动资料被个别所有者垄断。劳动力的所有者——工人阶级因此成为劳动资料的所有者——资本家阶级的奴隶,资本家阶级在政治和经济上的统治表现为今天的国家。生产资料作为私有财产在政治上意味着阶级国家,在经济上意味着越来越大规模的贫困和越来越多人口阶层陷入赤贫。
  技术的进步、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不仅使这种财产形式成为多余,而且实际上也为绝大多数人消除这种财产形式,与此同时,为共有财产的形式创造必要的精神和物质条件。劳动资料过渡为全体人民共有财产,不仅意味着工人阶级的解放,而且也意味着实现历史的必然发展。只有具备阶级意识并组织成为政党的无产阶级才能成为这个发展的承担者。因此,在政治上把无产阶级组织起来,使它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肩负的任务,使它在精神上和身体上具备并保持战斗力,这就是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工党的纲领。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工党将运用一切合乎人民自然法律意识的有效手段去实施这一纲领。此外,党必将会依照时局形势,特别是对手的行为,制定自己的策略。

新草案


  奥地利社会民主党致力于让全体人民,不分民族、种族和性别,从经济依赖、政治上的非法状态和精神萎靡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当今状况的原因不在于个别政治机构,而在于决定并支配着整个社会状况实质的如下事实——劳动资料被个别所有者垄断。劳动力的所有者——工人阶级因此越来越大规模地依赖于包括土地在内的劳动工具的所有者——大地主和资本家阶级,它们在政治和经济上的统治表现为今天的国家。
  技术的进步、生产和财产的不断集中、全部经济权力集中到资本家和资本家集团手中,产生如下作用:越来越多早前独立经营的小企业主被剥夺生产资料,直接或间接成为依附于资本家的雇佣工人或职员,小农则成为雇农。劳动人民中越来越广泛阶层的生活水平,与他们自己快速增长的劳动生产力和创造的不断膨胀的财富之间,日益形成鲜明对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无计划性带来的危机,以及危机导致的失业和贫困,正在促进和加剧这种发展。
  但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愈是使无产阶级的人数增加,无产阶级也就愈是不得不进行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并且也愈有可能来进行这个斗争。无产阶级就会意识到,排挤私人生产也使私有财产变得越来越多余和有害,与此同时也必然为合作生产和共有财产的新形式造就必要的精神和物质条件,劳动资料过渡为全体人民共有财产必然是工人阶级解放斗争的目标。这种必然发展的承担者只能是阶级意识已经觉醒并组织起来进行阶级斗争的无产阶级自身。因此,在政治上把无产阶级组织起来,使它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肩负的任务,使它在精神上和身体上具备并保持战斗力,这就是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的纲领。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将运用一切合乎人民自然法律意识的有效手段去实施这一纲领。
  奥地利社会民主党任何时候都将在一切政治和经济问题上代表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坚决抵制一切为了执政党派利益掩盖和隐瞒阶级对立、利用工人的行为。
  奥地利社会民主党是一个国际性的政党:它谴责民族、出身和性别、财产和血统的特权,并且宣布,反对剥削的斗争必须像剥削本身那样具有国际性。它谴责和反对一切对言论自由的限制和国家、教会在精神上各种形式的家长作风。它致力于工人阶级生活水平的法律保障,为无产阶级在公共生活所有领域赢得应有的影响力而斗争。

  通过比较,我们马上可以发现,党的名称被改变了。“社会民主工党”要改成“社会民主党”。显然,这只是因为表达得更简洁了。谁也不能说奥地利社会民主党现在的无产阶级性质不如过去那么明显。
  显然,只是为了避免繁琐,现在才会讲奥地利社会民主党,而不再讲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党。但是,后面一种关系正是很具有特色的。它证明,对于奥地利社会民主党而言,这个国家是一个地理概念,是一个框架。奥地利社会民主党被限制在这个框架内运作,但它不能像德国、法国、英国的社会民主党那样,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特定民族的社会民主党。存在一个奥地利国家——严格来说,不曾是国家,而只是奥地利-匈牙利君主国——但没有奥地利民族,只有奥地利的民族,所以在奥地利没有奥地利社会民主党人,只有德意志的、捷克的、波兰的社会民主党人,他们一起组成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原则声明讲奥地利的社会民主党,要比讲奥地利社会民主党更能突出这种独特状况。
  接下来的改动是:旧纲领在列举了让人民从桎梏中解放出来以后,说:“造成这种不堪状况的原因不在于个别政治机构”,而在于生产资料私有制。新草案则讲 “当今状况的原因”。这显然是一种弱化。当今状况,多么苍白!我们与状况作斗争,因为它是不堪的,而不是因为它是当今的。
  “当今状况”这种表述不仅软弱无力,而且也是错误的。只有旧纲领认定为让人不堪的那些当今状况——对工人的压迫、剥削和麻痹,其最终原因才是生产资料私有制。但不是所有的当今状况。今天人们更喜欢听瓦格纳而不是梅耶贝尔的歌剧,今年有更多的登山者坠崖,有人不相信任何神灵并认为人是猿猴的后代。人们不会将这些“当今状况”归因于生产资料私有制。
  因此,用“当今状况”替代“不堪状况”是完全错误的。我们无法给它赋予特定意图,却只能归结于一种暂时状态。
  我们来看下一处改动。
  旧纲领说:“劳动力的所有者——工人阶级因此成为劳动资料的所有者——资本家阶级的奴隶。”新草案说:“劳动力的所有者——工人阶级因此越来越大规模地依赖于包括土地在内的劳动工具的所有者——大地主和资本家阶级。”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改动呢?遗憾的是,新草案没有附上动机报告,我们不得不对个别改动的原因进行猜测。纲领起草委员会是否觉得“奴隶”这个表述过于强烈?从法律的角度上说,雇佣工人当然不是奴隶,是否自称为奴隶,这完全取决于主观意见。一个人越是充满热情,对自由的要求越高,他就越有可能认同把工人等同于雇佣奴隶的说法。这个词显得更有力量,比平淡无奇的“依附”更能生动地表达统治和剥削关系。
  如果说新草案在一方面削弱了,那么,它在另一方面则增强了。旧纲领从生产资料私有制出发讨论雇佣奴隶制的事实,但没有讨论它的趋势。草案谈到工人的依赖性越来越大。这个新增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因为纲领起草委员会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是避免出现在修正主义对所谓贫困化理论的争论中广泛传播的误解。正如我们还会看到的那样,人们试图通过添加全新段落和删除旧段落的办法来消除这些误解。这里又为它们开了一个小小的后门。
  依赖性增大这句话是否正确,要看我们怎样去理解。作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趋势,它是正确的。资本主义制度必须不断竭力征服越来越多工人。企业的集中,企业的财产和管理集中到少数人手中;用非技术工人取代技术工人,用妇女取代男人,用机器代替人的劳动力,用来自文化落后的国家和地区的劳动力取代文化先进的国家和地区的劳动力,这些都已经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但是,任何读过并理解马克思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推动社会发展的辩证过程的一个必然方面。压迫越来越严重,但随之而来的是无产阶级群众的发展壮大,他们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机制本身的训练和组织。资本用顺从的妇女代替男人——但现在,妇女也开始投入到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中。资本用斯拉夫人和意大利人代替德国人,但很快,这些人也开始罢工并组织起来,如此等等。
  斗争的结果是波浪式的;因此,如果不把工人的依赖性增大这句话理解为一种趋势,而是理解为对社会斗争结果的说明,那么这句话就是错误的。工人的依赖性在这里增大,就会在那里减弱,我们在这里向“工厂立宪”前进一步,工厂封建制就在那里得到发展。但是,无论如何,资本与劳动的对立在加剧,资本主义增大依赖性的趋势与无产阶级对独立日益增长的需求之间的矛盾变得尖锐。这样的矛盾必然导致阶级斗争和要求推翻资本家阶级。只要存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个矛盾就只能通过克服资本主义社会来消除。
  跟依赖性增大一样,贫困更加严重也是如此;二者在同一个意义上是对的,在同一个意义上是错的。社会党的纲领对这两种趋势都要加以指出,因为它们二者都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社会发展的必要因素。但是,如果担心提到资本主义带来的贫困越来越严重会引起误解,那就没有必要谈及依赖性越来越大了。
  在纲领的新表述中,这句话前后不一。新增这句话与我们现在就要讨论的下一个改动相矛盾。生产资料私有制意味着“越来越大规模的贫困和越来越多人口阶层陷入赤贫”,这句话被删除了,代之以一个全新的段落,即第二个自然段。这个段落对资本主义的趋势做出了详细得多的说明。
  该段第一部分描述了资本集中对小企业主的剥夺,后者与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变成“债务奴隶”的小农相对立。这些句子可能是考虑到最新的认识,即最近几十年来,农业部门的大企业并没有继续像过去那样取代小企业。现在大家相信,在因剥夺而发生债务奴役的地方,资本的强暴表现得最为明显。但这样一来,大家又陷入新的误区,似乎农场主中只有小农才会负债。决不是这样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只要租赁制度不占统治地位,土地私有制必然会出现抵押债务。资本主义的发展迫使地租独立化,使农场主作为特殊人物与纯粹的地主相对立。这在地主与租户的关系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在抵押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中则隐藏起来。但是,跟租户一样,债务人也可能是一个大型资本主义企业。负债可能是贫困的产物并导致贫困,但并不必然如此。
  农业负债不是小企业的特有现象,也不是小企业处于紧急状态时唯一的表现形式。大可以否认对小农的剥夺,但这种剥夺以最具体的形式在我们眼前发生,不过与工业的情况有所不同罢了。不再是大企业的竞争,而是资本主义的整个经济和国家生活在剥夺小农。税收和兵役跟债务利息一样起作用。剥夺小农现在不是表现为大企业的发展,而是更多地表现为农村人口外迁工业化。留在农村的人从事的农业生产往往不足以谋生,它成为家庭产业的附属品,出现在有偿劳动(在森林、铁路、采石场、工厂等地方工作)或家庭手工业之旁。另一方面,农业越来越成为工业企业如糖厂、酒厂等的附属品。
  如果不想去描述这个高度复杂的过程,或者认为这个过程不够清楚,那么,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在农民面前保持沉默。把农民的苦难简化为单纯的债务是误导性的,代替现有纲领的新纲领本应尽可能避免出现这样的错误,因为这会引起误解。
  但是,下面的句子造成更令人震惊的误解,它是整个纲领修改草案的点睛之笔。这句话本应使“贫困化理论”不再可能被人误解。它写道:“劳动人民中越来越广泛阶层的生活水平,与他们自己快速增长的劳动生产力和创造的不断膨胀的财富之间,日益形成鲜明对比。”
  作为一个科学论题,这句话无可挑剔。但是,它在这里不是一篇关于无产阶级生活水平的学术论文的结尾,而是取代了社会民主党纲领中控诉资本主义的一句话,即资本主义给越来越多的人口阶层带来越来越大规模和越来越严重的贫困。旧纲领的这句话把消除民众贫困的斗争视为社会民主党运动的内容。在新草案中,这一斗争内容却表现为加快工人生活水平的提高。可以把草案的这句话理解为工人更加富裕;但是,致富得没有那么快,比不上“劳动生产力的快速增长”,资本家要比无产者更快致富,后者因此感到愤怒并且想用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取代资本主义。
  这里没有提及到,无产阶级生活水平的丝毫提高都必须费力从资本手中夺取,并且不断遭受新的威胁;没有提及到,资本给广大人民带来的不仅是贫困化趋势,而且是因为它的贪求利润切实导致贫困加剧;如果资本在什么地方增加工资,减少工作时间,那么它就到处设法解散工人的家庭,迫使他的妻子出来工作,增加住房的痛苦;加利西亚的矮人农民、维也纳的细密铜版画家如何像在波西米亚北部地区那样,大批从家庭手工业深陷贫困中,奥地利的同志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工资增长主要局限在工会成员和年轻工人身上。对年轻劳动力的需求很大,他们最有可能为自己搞到一份体面工作。但是,资本正在快速消耗它的奴隶,一个45岁的工人已经被当作老人,等待他的只有越来越严重的贫困。他的工资越来越少。每次停工,老工人都首先被遗弃;每次复苏,他们都是最后被收留的人。失业造成的停顿越来越频繁和长久,直到老工人的身体和灵魂都破碎了,出没于贫民窟或者彻底堕落。
  在被称作工人黄金国度的英国,有一半老工人在贫民窟死去。
  加入工会的年轻工人处境已经得到根本改善,他们是否也面临着进口新机器给工人带来的危险?企业家的新联盟或新的强制法规是否会剥夺他们的斗争成果,把他们推向贫困?正是现在,英国工人提供了警示。英国工人认为自己的工会有坚实基础,能够经受一切责难,却在一夜之间就领教到领主的教训: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组织、成就的基础是多么脆弱。
  纲领起草委员会当然跟我们一样对所有这些事情了如指掌。纲领毕竟不是论文。所有这些事情在一份纲领中无法得到表述。但所有这些事情都包含在那句被删除的话里,包含在那句关于越来越大规模的贫困和越来越多人口阶层陷入赤贫的话里。即将取代它的那句话则缺乏这些东西。
  这两句话都可能被误解。一句可以被理解为,在当今社会,对抗贫困的任何斗争都是毫无希望的。我们正是在广泛人口阶层的贫困化中寻求社会变革的动力。反过来说,新句子可以被理解为,我们持自由主义的乐观态度,认为贫困只是资本主义的儿科病,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将会被自身不断增长的财富所克服。问题只是在于这种发展还不够快速。
  我十分怀疑,纲领中的每句话都会引起误解。要克服这种情况,只有对那些要解读纲领的人——我们的宣传员进行彻底的理论教育。用短短一句话表达我们对贫困的看法,可能无法避免任何误解,并且使得这一看法所包含的明显矛盾表现为事物本身的矛盾,而不是单纯的思想矛盾。这样的话,在我看来,被删除的旧句子还是要比新句子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份详细的社会民主党纲领,如果不去揭示资本主义必然要自然产生的大规模贫困、苦难,不把反对这种贫困、苦难的斗争视为社会民主党所要争取的内容,则会掩盖我们运动中的决定性方面,因此带有严重漏洞。
  新纲领草案中谈到贫困的唯一一句话并没有填补这一漏洞。就在刚才谈论的那句话后面,草案说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无计划性带来的危机,以及危机导致的失业和贫困,正在促进和加剧这种发展。”可见,草案把贫困仅仅说成是危机的伴随现象。我们完全无法从纲领草案中感受到,当今社会存在着持续不断的大规模贫困,这种贫困将不断加剧,除非无产阶级竭尽全力与之对抗。
  如果说,旧纲领可能会遭受关于当今社会悲观主义的误解,那么,新纲领则面临乐观主义的危险。对于一个为反对当今社会而斗争的党来说,哪种误解更加危险呢?答案不言自明。
  除了对“贫困化理论”的误解外,新纲领本来还应该消除另一个严重误解。阿德勒在一篇我们提到过的文章中说,新纲领“或许比以前更加清晰地指出,社会民主党运动,正如它是资本主义的必然作用那样,是无产阶级自觉的、有意为之的行动。新纲领也应反驳一切批评中最荒谬的误解,似乎已被认识的历史发展必然性与这一认识对工人阶级意识和意志的作用之间构成矛盾。”
  尤其是下面这句话服务于这一目的:“人们(无产阶级)就会意识到,排挤私人生产也使私有财产变得越来越多余和有害,与此同时也必然为合作生产和共有财产的新形式造就必要的精神和物质条件,劳动资料过渡为全体人民共有财产必然是工人阶级解放斗争的目标。”
  旧纲领则指出,技术进步使得生产资料的私有财产形式越来越多余,并且为人民群众消除这种财产形式,“与此同时,为共有财产的形式创造必要的精神和物质条件。劳动资料过渡为全体人民共有财产,不仅意味着工人阶级的解放,而且也意味着实现历史的必然发展。”
  旧版本可能低估了无产阶级的意识和意志在必然发展中的作用。但是,新版本的句子则矫枉过正。泽特鲍姆(Zetterbaum)已经在(10月10日)维也纳《工人报》上正确地指出这句话多么具有误导性,它认为无产阶级就会意识到,要实现合作生产和共有财产的新形式,必须首先创造必要的精神和物质条件;旧纲领则断定,这些条件在今天已经通过必然的方式具备好了。我只需要重复泽特鲍姆的话就够了:
  “所有合作社、工会和其他无产阶级机构,甚至所有现代国家无产阶级的一贯政策,都只能为社会主义社会创造如此这些十分重要的条件,这些条件正是资本主义——包括它的生产过程和其他所有功能——自身每天都在创造的。这在现实中显而易见。此外,顺便说一下,所有无产阶级机构,如合作社等,本身就产生于资本主义的辩证发展,而且每天都从中产生出来。尽管在一些优秀同志身上,关于未来的思想也可能起到作用,但这些无产阶级机构正是产生于无产阶级的当前需要,而不是为了未来的社会主义社会。一个社会主义纲领必须考虑到这样的事实,而不是以乌托邦的形式——尽管带有真实的内容——提出要求。我认为,要求当前无产阶级为未来社会主义社会或顾及到未来社会主义社会去设立机构,就带有些许乌托邦的色彩。我们起草地区纲领、要求矿山国有化、创立合作社,与其说是在为合作生产的新形式做准备,不如说是出于当前需要和无产阶级蓬勃发展的利益。如果要说我们的所有这些要求和机构本身同时成为‘新形式的条件’,那就有所不同了,因为无产阶级的发展利益与通往社会主义制度的发展是一致的。”
  “最终目标”的意识在社会主义运动中有着重要任务。但是,我们认为,这一任务并不在于任意、人为地创造未来社会主义生产的精神和物质条件,而是在于这篇文章导言中谈到的那一个作用,在于实现那个意义上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团结统一。
  但是,新版纲领在意图避免修正主义误解时,却过于苛求社会主义意识,为另一种修正主义误解打开大门。在我们那些修正主义批评派中,有许多人以为马克思似乎曾经断言经济发展和阶级斗争不仅造成社会主义生产的条件,而且还直接产生认识到社会主义生产是必要的那种意识。于是这些批评派就反驳道,资本主义最发达的英国,对这种意识却是最陌生的。
  根据草案可以想见:被人用上述方式驳倒的这一冒充“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奥地利纲领的起草委员会也是赞成的。草案上写道:“资本主义的发展愈是使无产阶级的人数增加,无产阶级也就愈是不得不进行反对资本主义的斗争,并且也愈有可能来进行这个斗争。无产阶级就会意识到”社会主义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这样一来,社会主义意识就成了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必然的直接的结果。但这种观点是完全不正确的。当然,社会主义这种学说,也同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一样,根源于现代经济关系,也同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一样,是从反对资本主义所引起的群众的贫穷和困苦的斗争中产生的,但社会主义和阶级斗争是并列地产生的,而不是一个从另一个中产生出来,它们是在不同的前提下产生的。现代社会主义意识,只有在深刻的科学知识的基础上才能产生出来。其实,现代的经济科学,也像现代的技术(举例来说)一样,是社会主义生产的条件,而无产阶级尽管有极其强烈的愿望,却不能创造出现代的经济科学,也不能创造出现代的技术;这两种东西都是从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产生出来的。但科学的代表人物并不是无产阶级,而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现代社会主义也就是从这一阶层的个别人物的头脑中产生的,他们把这个学说传授给才智出众的无产者,后者又在条件许可的地方把它灌输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去。可见,社会主义意识是一种从外面灌输(von aussen Hineingetragenes)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去的东西,而不是一种从这个斗争中自发(urwüchsig))生出来的东西。
  因此,旧《海因菲尔德纲领》说得非常正确:社会民主党的任务就是把认清无产阶级的地位及其任务的这种意识灌输到无产阶级中去。假使这种意识会自然而然地从阶级斗争中产生出来,那就没有必要这样做了。新草案接受了旧纲领中的这个原理,而把它勉强附加到上面所引的那个原理上去。但是这样一来,道理就讲不通了。根据新版本,无产阶级有关于它历史任务的意识,这种意识本身产生于阶级斗争,而这同一种意识又是由社会民主党灌输到阶级斗争中。事情没有因此变得更加清楚,误解正是由此产生。
  接下来的两句话没什么可批评的。紧接着的那句话说,奥地利社会民主党将“坚决抵制一切为了执政党派利益……利用工人的行为”。新草案的作者肯定不会赞成资产阶级的反对党利用工人,这些党派正是反犹主义者、农民同盟、全德派、青年捷克派、民族社会党和诸如此类的。如果这里写的是资产阶级政党,可能就不会有什么误解了。
  最后一句话的开头看起来就很是不幸,它说:“它(社会民主党)致力于工人阶级生活水平的法律保障”。所谓“生活水平的保障”,显然是想说,社会民主党并不局限于所谓的保护工人、工厂和车间立法,还努力通过住房政策、国家或市镇对学龄儿童的照顾、免费医疗等手段,为劳动人民提供在生产过程之外的生活福利。
  但是,需要保护的是工人个人,而不是他们的生活水平。他们的生活水平如此悲惨,以至于需要的不是保障,而是提升。另一方面,例如,把工作时间的长短算进工人的生活水平,这很不寻常。也许说“它致力于保护工人和通过国家和乡镇提高劳动阶级的生活水平”会更好。
  最后一句话的结尾是:“为无产阶级在公共生活所有领域赢得应有的影响力而斗争。”
  这句话值得引起极大关注。它说的无非是,无产阶级必须利用一切机会增强自己在公共生活的影响力,为此必须在极不同的公共生活领域起作用。但这句话说:在所有领域。是否正确,要看如何理解“公共生活”。如果包括发生在公共场所的所有生活,则这句话说得太多了。公共生活的有些方面与阶级对立无关,无产阶级作为阶级在那里跟任何其他阶级一样没有什么影响力。例如,艺术。显然,无产者会对艺术展览、音乐会、歌剧感兴趣,但这时,他们是作为,而不是作为无产者。他们只是作为行家,而不是作为无产者,对公共生活的这些领域有影响力。
  但是,如果从上述意义理解公共生活的话,这个句子给无产阶级的东西就太多了;如果把公共生活限定为集体的活动或阶级斗争的领域,这个句子给无产阶级的东西则太少了。在这里,无产阶级要求的不仅是“应有的影响力”,还有统治。这种统治当然只有在无产阶级作为最底层的阶级才能实施,其目的在于消灭阶级以及一切阶级统治。相反,如果把无产阶级的任务限制在获得一定影响力上,那么我们就放弃了夺取全部权力和消灭阶级,满足于我们资产阶级社会政治家的理想,即让无产阶级适应现存社会组织,承认其他阶级的存在是永远必要的,对其他阶级不提别的要求,除了给予“应有的影响力”。
  然而,这句话更接近于后者,因为修正主义者自己已有人大声宣称,我们不可以要求夺取权力,只需要壮大力量。无产阶级夺取政权是乌托邦想法,而且是一个危险的乌托邦想法。纲领草案中没有任何地方谈到夺取政权是社会民主党的任务,这进一步诱导人们在这个意义上解读这句话。这里不需要有什么特别意图,旧版海因费尔德原则声明也没有说要夺取政权。但如果只谈到要争取无产阶级在公共生活有所限制的“应有的影响力”,就是为所有修正主义误解打开大门。
  大概应该这样说:社会民主党的任务是,利用一切机会增大无产阶级在公共生活的影响力,以此接近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伟大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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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即将结束这次比我们本身设想还要冗长的批判。有些地方说得很尖刻,但我们不希望造成这样的印象,似乎我们在谴责这份新纲领草案。
  只要像我们这样,或者像人们对一份纲领草案所不得不做的那样,用放大镜去审查,那么,几乎所有纲领都可以挑出一些毛病。这份草案也不是有什么错误,大多都是我们必须去发现的那些可能引起误解的地方。
  新纲领的思路具有相当的科学性,它的一些句子写得很好。假如通过当前版本的新纲领,它无论如何也能算作国际社会民主党中第一流的纲领。我们奥地利的同志不必为此感到羞愧。
  可惜它有个可怕的对手:旧《海因费尔德纲领》。单单这份新纲领,乍一看,它能给人留下可喜的印象。但与前辈比较起来,它就有所逊色了。我们可以看到,最好的党正是从中而来,其中的分歧正是引起大家思考的地方。我们可以看到,消除误解的努力为更加危险的新误解打开大门。它在思想上沿袭了旧纲领,重现了旧纲领的原理,但在某些地方却更烦冗、更含糊、更胆怯。对于一篇博士论文来说,这些可能都是优势,但对于一个战斗党向现存社会制度的宣战书而言,却不是这样的。然而,宣战书才是社会民主党的纲领。
  像奥地利纲领起草委员会成员这样一些有知识的、精明能干的党员也无法妥善地改进《海因费尔德纲领》,这只能证明两件事:修改纲领的时机未到,以及,《海因费尔德纲领》是一件艺术品,对于这件艺术品,不破坏它的统一与和谐,很难有所修补。如前所述,阿德勒说,修改《海因费尔德纲领》更多是出于美学上的考虑,而不是出于理论上的考虑。然而,美学上的考虑,并不能作为修改纲领的必要理由。
  我们最近遇到一位审慎的英国小姐,她让宫殿里赤裸裸的阿波罗雕像穿上泳裤,因为它的肉体冒犯了她。纲领起草委员会给海因费尔德的阿波罗雕像穿上泳裤,以便遮掩它赤裸裸的马克思主义肉体,因为这个肉体惹来许多贞洁的修正主义者反感。毫无疑问,裤子裁剪得很好,用料也很扎实,但原汁原味的阿波罗肉体更讨喜。
  对纯洁的人来说,一切都很纯洁。正确理解马克思的人,也能正确理解《海因费尔德纲领》。对其他人而言,泳裤和解读性重写都是无补于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