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考茨基

知识分子与工人

卡尔·考茨基

译者:徐之颢



  译者按:这篇文章是揭示知识分子的自高自大和盲目追求个人自由的。根据英文马克思主义文库的说法:本文的作者是考茨基,最初以德文发表于《新时代》杂志(第二十二卷,第4期,1903年)。英文第一版载于《第四国际》杂志(第7卷,第4期,1946年4月),转载和线上出版于“革命史”网站。我是从英文版翻译过来的。在翻译的时候,我完全是采用直译的方法,尽量保留英文版的句子结构。当然,由于本人水平有限,难免错误之处,下面附有英文版链接,可以供大家参考,也请读者纠正翻译中的错误。本文四个注释都是我加上的注释。在此我郑重宣布:本人欢迎任何人转发我翻译的这篇文章,不必和我联系。


  恰恰在又一次使我们重点关注的问题中,就有知识分子与无产阶级之间的对立。

  我的大多数同事将对我承认这种对立感到愤怒。但是它的确存在,并且和其他的事例一样,通过无视这一事实来对付这一事实,是一种最不明智的做法。

  这种对立是社会性的,它与阶级有关,而和个人无关。作为个人的知识分子,和作为个人的资本家一样,可以加入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中。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改变了自己的特征。我们下面要讨论的,并非仍然是他的同类中的例外的知识分子。除非另有说明,我用知识分子这个词表示的只是一般的知识分子。他们站在资产阶级社会的立场,具有作为一个整体的知识分子的特征,与无产阶级有一定的对立。

  不过,这种对立不同于劳动和资本的对立。一个知识分子并不是一个资本家。诚然,他的生活方式是资产阶级的,而且如果他没有变成穷人,他一定会维持这种生活方式;但是,他同时必须得卖出他的劳动产品,还有他的劳动力;而且他自己经常被资本家剥削和侮辱。因此,知识分子和无产阶级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对立。[1]但是他的生活状况和劳动条件不是无产阶级的,而这造成在观点和思想上的一定的对立。

  作为孤立的个体,无产者是微不足道的。他的力量,他的进步,他的希望和期待完全来源于组织,来源于和他的伙伴一起进行的有计划和有步骤的行为。当他是一个强大的组织的一部分时,他感受到了他自己的强大。对于他来说,组织是主要的东西;相比之下,个人的意义非常小。[2]无产者作为无名群众的一部分,以最大的奉献精神进行斗争,没有个人优势和个人荣誉的想望,在任何一个分配给他的岗位上履行他的义务,自愿遵守纪律贯穿了他的感情和思想。

  知识分子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他的斗争不是通过实力,而是通过辩论。他的武器是他自己的知识、自己的才智和自己的信念。他可以仅仅通过个人才智获得某种地位。因此,他的才智最自由的发挥似乎是他成功的首要条件。只有在困难的时候,他才被迫作为隶属于整体的一部分提供服务,而且这仅仅出于必要,而不是出于他的意愿。他认可纪律对于群众的必要性,但不认可它对少数精英的必要性。自然地,他把自己归为后者。[3]

  除了知识分子与无产阶级在观点上的这个对立,还有另一个对立。接受过我们时代的通识教育的知识分子想象自己比无产者优秀得多。甚至恩格斯都写到青年时候的自己接触工人时的学术神秘。知识分子很容易忽视与其共同战斗的无产者的作为其战友的平等地位。相反,他把无产者看作是智力发展水平很低的人,提高其智力发展水平则是知识分子的任务。他不是把工人看作同志,而看作是学生。知识分子坚持拉萨尔的科学与无产阶级结合的格言,据说这种结合将把社会提升到一个更高阶段。作为科学的拥趸,知识分子来到工人这里不是为了作为同志和他们合作,而是作为特别友好的外部社会力量,给他们提供援助。

  对于创造了关于科学与无产阶级格言的拉萨尔来说,科学就像国家那样,凌驾于阶级斗争之上。今天我们知道这是错误的。并且,科学本身仅仅在不涉及阶级问题的限度内才是超阶级的,也就是说,仅仅在它是自然科学而不是社会科学的时候才是超阶级的。当从某个阶级——尤其是与现存社会秩序对立的阶级——的立场观察社会的时候,社会的科学研究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结论。当科学是从资本家阶级带到无产阶级那里的时候,科学向来是适应于资本家阶级的兴趣。无产阶级需要的是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状况的科学认识。工人是不能通过官方和社会赞同的方式获取这种科学的。无产者必须发展他自己的理论。由于这个原因,不管他的出身是学者还是无产者,他都必须完全自学。他学习和研究的对象是无产阶级自己的活动以及它在生产过程和阶级斗争中的地位。无产阶级的理论、自我意识,只能从这个活动中产生。

  因此,科学与工人联盟及其解放人类的目的不能理解为学者把他们从资产阶级课堂上获得的知识传播给人民,而应该是我们的每一个有能力参加无产阶级活动的战士,包括学者和无产者,利用或者至少研究共同的斗争,以便于取得对无产阶级的进一步活动有意义重大的科学知识。科学被从上面传给无产阶级或者科学与无产阶级作为两个独立力量结成同盟,都是无法想象的,这就是我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能够促进无产阶级解放的科学,只能通过(by)无产阶级才能得到发展,也只能由(through)无产阶级发展。自由主义者从资产阶级科学界带来的东西不仅不能促进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而且往往只是阻碍它。

  下面要讲的已经偏离了我们的主题。但是在知识分子问题特别重要的今天,这种偏离可能不是没有价值的。

  尼采的哲学及其超人崇拜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的哲学,超人把他的个性的实现当做一切,把个性从属于一个伟大的社会目标视为庸俗的、令人厌恶的,这样的人完全不适合参加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

  尼采之后,基于知识分子的观点的哲学的最杰出代表是易卜生。他笔下的斯多克茫医生(《人民公敌》)[4]不是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而是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一旦试图在无产阶级运动或者任何一种民众运动中工作,必然会与之发生冲突。无产阶级运动和每一个民主运动的基础是对大多数同事的尊重。作为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的拉·斯多克茫则把“坚实的多数派”视为必须要打到的怪物。

  当知识分子加入社会民主党时,从我们在上面提到的无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在观点上的差异很容易产生知识分子和党的冲突。即使一个知识分子加入我们党没有引起任何经济上的困难,他对我们运动的理解也是合格的,上述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不仅最差的那些人,而且那些品质卓越、忠于信念的人也由于这个原因在党内遭遇失败。

  这就是知识分子在入党之前必须认真地检查自己的原因。党必须检查他,看他是否能够使自己融入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并且作为一个普通战士投入它,并且没有感到受强迫和被压迫,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谁能做到这一点,谁就可以依自己的才能为无产阶级作出宝贵的贡献,并从党的活动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人则可能会遇到巨大的不和睦、失望和冲突,这对他和党都没有好处。

  有一个彻底接受了无产者观点的知识分子的理想的典范 ,这个人是一个卓越的作家,但是完全抛弃了知识分子的特殊举止,他和普通战士一起愉快地前进,在分配给他的任何岗位上工作,把自己全部奉献给我们的伟大事业,并且鄙视那些有关压制个性的无力的哀号——每当那些受过尼采和易卜生的哲学教育的人成为少数派,他们都会倾向于这样做。这个社会主义运动所需要的知识分子的理想榜样,就是威廉·李卜克内西。我们也可以说马克思是这样的典范:虽然他尝尝属于少数派,却友好地遵守国际工人协会的纪律,不会非要自己处于领导地位不可。


附:《知识分子与工人》英文版链接



注释

[1] 在考茨基看来,知识分子或者脑力劳动者属于新中间阶层。

[2] 后来在美国产生了一首著名的工运之歌《solidarity forever》,其中有一段歌词:“When the union's inspiration through the workers' blood shall run,There can be no power greater anywhere beneath the sun;Yet what force on earth is weaker than the  feeble strength of one,But the union makes us strong.”(当联合的灵感通过工人的鲜血运行,太阳底下没有力量比它更强大;世界上最无力的是孤单一个人,但是联合使我们强大。)

[3] 西方国家经过这次新冠大疫情的洗礼,知识分子或脑力劳动者把个人自由凌驾于社会利益之上的劣根性暴露无遗。西方国家去工业化产生了庞大知识分子阶层,知识分子的自由主义本能使他们对国家为应对疫情而实行的限制个人自由的法令十分痛恨,甚至对它视若罔闻。我们可以说,新冠疫情在西方泛滥的最大原因就在于知识分子盲目追求个人自由。

[4] 斯多克芒医生是易卜生的剧作《人民公敌》的主角,是一个反民主主义者。在剧中,斯多克芒医生发现了浴场的卫生问题,但是市长和自由派报纸《人民先锋报》出于经济利益没有接受斯多克芒医生的观点。之后,在对公众演讲中,斯多克芒发布了一系列反民主主义言论,被群众定为“人民公敌”。斯多克芒的反民主主义、反多数派言论有:“真理和自由最大的敌人就是那结实的多数派。不是别人,正是那挂着自由思想幌子的该死的结实的多数派!” “多数派从来没有公理” “只有我,只有少数的人,才有公理。少数派总是对的” “群众,多数派,可恶的结实的多数派——他们正是制造瘟疫、毒害咱们精神生活根源的人” “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正是最孤立的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