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专题〗传记·回忆·评论 -> 《回忆列宁》(第二卷)(1970)

我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第一次会见

玛·彼·哥卢别娃



  我是1891年秋天在萨马拉认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的,那正是我被流放到那里受警察公开监视的时候。按照当时的习惯,我掌握了几个我可以视为同志的人的地址。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老民粹派尼古拉·斯切潘诺维奇·多尔哥夫。是他第一个告诉我乌里扬诺夫一家住在萨马拉。亚历山大·乌里扬诺夫我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多尔哥夫把乌里扬诺夫家所有的人都说得使我感到很亲切,并且特别指出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是一个不寻常的民主主义者。我问他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的民主主义表现在什么地方,他回答说:“在一切方面:在衣着方面,在态度方面,在谈吐方面,——总之一句话,在一切方面。”我还记得乌里扬诺夫家那朴素的陈设,宽敞的餐厅,餐厅里有一架钢琴和一张大餐桌,桌上铺着白桌布……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朴素的环境里,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也还是显得特别朴实。那时我看见他不是穿一件短衫就是穿一件斜领衬衫。在那一时期他经常穿的是一件花蓝布斜领衬衫,身上束一根腰带。
  乌里扬诺夫一家人对我都非常热情,但是我听了多尔哥夫的话以后,当然首先想看看弗拉基米尔·乌里扬诺夫。说老实话,起初我甚至有点失望,因为他是个并不显眼的青年,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大些;虽然应当说,他那双眯缝着的、闪烁着特殊光芒的眼睛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几乎整个晚上没说话,只顾跟多尔哥夫下象棋。直到我要回家而玛丽亚·亚历山大罗夫娜[1]又不放心让我一个人步行到城市的另一端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才自告奋勇要伴送我。
  我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跟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沿着萨马拉又脏又暗的街道一起走路的情景。我说第一次是因为后来我们常常这样一起走路:每次我晚间从乌里扬诺夫家回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总要伴送我,于是我同他就谈个没完,争个没了;不过争辩的多半是我。现在还是回过头来谈第一次一起走路的情最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非常详细地问我是怎样和为什么来到萨马拉的,当他知道我是因雅各宾—布朗基[2]派案件被流放,我是一个雅各宾派[3]时,他对这个情况非常感兴趣,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研究对象。一般地说,当我回忆萨马拉时期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时,我总要得出这样的结论:他当时不仅研究马克思,他还利用一切机会,一切交往吸取以往革命运动的经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不仅把我送到家门口,还进到我屋里,在这第一个晚上我同他就辩论了很久。话题从雅各宾派转到车尔尼雪夫斯基[4],从车尔尼雪夫斯基又转到马克思。我记得,关于科学社会主义,我说了一些非常胡涂的话,但又不肯放弃自己的意见,于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就平心静气、坚信不移地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略带讽刺但决不使我难堪地驳倒了我,这就给我上了短短的,但是很好的一课。我们分手的时候态度很友好。我当然打过这样的主意,要使他相信雅各宾主义,刚试着这样做,马上就感到这是极端困难的事。不过我们的友好交往并未停止。每星期我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总要见两次面。在我到乌里扬诺夫家去的那些日子(这总是在星期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通常要送我回家;在星期三前后他又到我家来一次,带给我尼·—逊的书,有时还把他自己写的东西读给我听。我和他经常谈起“夺取政权”的问题,而且谈得很多,——因为这是我们雅各宾派极感兴趣的题目。根据我的记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对夺取政权的可能性和愿望都没有提出过异议,他只是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们想依靠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民”;他开始详细地解释说,人民不是一个单一的整体,人民是由一些代表各种不同利益的阶级组成的,等等。
  我记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非凡的工作能力曾经使我大为惊讶。我通常是在傍晚到乌里扬诺夫家里去,同安娜·伊里尼奇娜[5]和玛丽亚·亚历山大罗夫娜一起度过晚上的时间,我不大看到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他总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功,只有在喝茶和吃晚饭的时候才走出来。我几乎没有进过他的房间,连他家里的人也很少到他的房间去;只记得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到他那里去得最多,因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常常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尽管这样,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房间我还是记得很清楚:房间不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桌和书,很多的书;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看见在他的书桌上,除了马克思的著作以外,还放着一些统计资料,而且是地方自治机关出版的。星期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工作,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走出来;吃饭时同马·季·叶利札罗夫[6](安娜·伊里尼奇娜的丈夫)说几句话,向我打听打听新闻。午饭后通常总有人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就坐下来下象棋;他试着教我下棋,但我在这方面是个笨学生。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起初有些生气,后来干脆不教我了。有时在星期日,我们,也就是叶利札罗夫夫妇、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我和一些常到乌里扬诺夫家来的青年人(阿·巴·斯克利亚连柯[7]、阿·亚·别利亚科夫和安·莫·卢卡舍维奇),常常结伴去看望亚·伊·李万诺夫和他的妻子维·尤·维坦(他们夫妇俩因一百九十三人案件被流放过)。这样的访问都是由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发起的,我记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总是那么聚精会神地听着维·尤·维坦叙述她那些简单但有时是离奇的往事,我觉得很惊奇。
  我还记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到省自治局的统计工作者伊万·马尔科维奇·克拉斯诺彼罗夫[8]家去过一两次。我曾经在克拉斯诺彼罗夫家给孩子们上过课,记得有一次我上完课出来,在过道里竟碰上了马·季·叶利札罗夫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这使我感到很意外。叶利札罗夫一面同克拉斯诺彼罗夫打招呼,一面指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我们俩冲着您来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克拉斯诺彼罗夫谈话的时候,我不在场,但听叶利札罗夫后来说,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把这位老民粹派克拉斯诺彼罗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克拉斯诺彼罗夫甚至到1917年还没忘记这件事。
  令人费解的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有些论敌一开始就对他不友好,尽管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他们辩论时从不进行人身攻击。也许他们感到他比他们高明,而他们又不甘心认输吧。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却相反,他是个真正的战略家,对每一个新人都很注意,都很感兴趣,从对未来的战斗有用这个观点出发,把他作为一个士兵来评价,而所作的评价很少是错误的。我记得在萨马拉的那段生活中有过这样一件事。1892年春天,我的好朋友、我的同志、当时的雅各宾派罗曼诺娃从外地来看我。罗曼诺娃是个聪明人,是个很好的演说家,但她的理论水平比较低,因此在辩论时她多半只能用老一套来对付。她到萨马拉来看我,我当然首先把她带到乌里扬诺夫家去,一路上我说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许多好话。由于这些好话,她骂我是雅各宾原则的叛徒,但尽管如此,她对乌里扬诺夫一家还是很感兴趣。她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好象见过两次面:一次是我们到乌里扬诺夫家去,另一次是她在我家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到我家来。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反对派当中还有这样一些人,他对他们说不上喜欢不喜欢,而是对他们不感兴趣。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沃多沃佐夫[9]就可以算在这一类人里面。沃多沃佐夫也是我们的难友,也就是说他也在萨马拉接受行政流放。他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完全相反。那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是把自己的全部知识都用到实践中去,而沃多沃佐夫却是个枯燥无味的长了两条腿的辞典,是个塞满了书本的提箱,对别人很少有用处。我有点为知识白白浪费掉可惜,就动员沃多沃佐夫给萨马拉的青年做一次专题报告。根据我的记忆,冬天他在他的住处做了一个关于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报告。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也出席了这次报告会。他以沃多沃佐夫的反对者的身份,对沃多沃佐夫的过于“议会主义”(我找不出别的字眼)的观点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不记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的意见有什么特别尖锐的地方,但我记得沃多沃佐夫对这次辩论一直心怀不满。开头一个时期,也就是从1891年秋天开始,沃多沃佐夫到乌里扬诺夫家去的次数相当多,后来就不大去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大去乌里扬诺夫家,他回答说,在他们家里他感到“无聊”。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没有兴趣跟沃多沃佐夫来往,大概他跟沃多沃佐夫在一起也是感到无聊吧。

载于《弗·伊·列宁在萨马拉(1889—1893年)。回忆文集》1933年莫斯科党的出版社版第63—68页





[1] 玛丽亚·亚历山大罗夫娜·乌里扬诺娃(Мария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Ульянова,1835年2月22日——1916年7月12日),列宁的母亲。

[2] 路易—奥古斯特·布朗基(Louis-August Blanqui,1805年2月8日——1881年1月1日),法国革命家,他参加了从1830年直到巴黎公社的所有起义,并曾在狱中当选为巴黎公社委员。他七十六年的人生中,有三十三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他鼓吹通过由经过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阴谋家组成的小集团发动武装起义进行革命的理论,并反对马克思的群众行动的思想。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布朗基的革命活动和英勇献身精神给予很高评价,同时对布朗基主义的错误观点给予原则性的批评。

[3] 当时有一个彼·格·扎伊奇涅夫斯基小组,以雅各宾—布朗基派而出名,参加这个小组的有阿·伊·罗曼诺娃,尔·格·罗曼诺夫,弗·普·阿尔策布舍夫,阿·伊·奥尔洛夫,谢·伊·米茨凯维奇,玛·彼·哥卢别娃一雅斯涅娃,特罗叶彼尔斯托夫等人。——编者注
  彼得·格里戈里耶维奇·扎伊奇涅夫斯基(Пётр Григорьевич Заичневский,1842年9月18日——1896年3月19日),俄国民粹派革命家。1861年起参加革命运动,同年被捕并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此后多次被捕和流放。19世纪80年代末在奥廖尔成立雅各宾主义团体,并与国内外民粹派团体建立联系。1890年被捕并被流放到伊尔库茨克。1896年在斯摩棱斯克逝世。
  瓦西里·彼得洛维奇·阿尔策布舍夫(Василий Петрович Арцыбашев,1857年?月?日——1917年5月2日),早年受扎伊奇涅夫斯基影响,支持雅各宾主义。1878年被捕。1880年被流放到雅库茨克。1889年再次被捕。1890年被流放到叶尼塞。1892年起参加社会民主主义运动。1901年再次被捕并被流放到萨拉托夫。1902年起参加《火星报》活动。1903年加入布尔什维克。1905年革命期间两次被黑色百人团袭击。1907年再次被捕并被流放到阿尔汉格尔斯克。1916—1917年任乌法军事工业委员会委员。1917年在乌法因斑疹伤寒逝世。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米茨凯维奇(Сергей Иванович Мицкевич,1869年8月6日——1944年9月12日),1893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同年参加革命运动,在莫斯科发起成立“莫斯科工人工会”。1894年被捕。1897年被流放到雅库特。1898年获释。1904年再次被捕并被流放到特维尔。1905年12月参加了莫斯科武装起义。1907年参加第三届国家杜马竞选。此后短暂脱离政治活动。1914年移居萨拉托夫。1915年起在布尔什维克报刊工作。十月革命后任萨拉托夫苏维埃副主席。1918年起任卫生人民委员会委员。1924—1934年任革命博物馆馆长。1941年加入苏联作家协会。1944年逝世。
  玛丽亚·彼得罗夫娜·雅斯涅娃—哥卢别娃(Мария Петровна Яснева-Голубева,1861年?月?日——1936年5月10日),1891年起参加社会民主主义运动。1901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03年加入布尔什维克。1903—1904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萨拉托夫委员会书记。十月革命后曾在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司法人民委员会、列宁格勒契卡工作。1928年退休。

[4] 尼古拉·加夫里诺维奇·车尔尼雪夫斯基(Николай Гаврилович Чернышевский,1828年7月12日—1889年10月29日),俄罗斯唯物主义哲学家、文学评论家、作家,革命民主主义者。

[5] 安娜·伊里尼契娜·叶利札罗娃—乌里扬诺娃(А́нна Ильи́нична Елиза́рова-Улья́нова,1864年8月14日——1935年10月19日),列宁的姐姐。1886年起参加革命运动。1887年被捕,被判处5年徒刑并被流放到喀山。1893年起参加社会民主主义运动。1894年加入莫斯科工人工会。1896年加入工人阶级解放斗争协会。1897年流亡国外,加入了劳动解放社。1898年任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莫斯科委员会委员。后来参加了1905年革命。此后曾四次被捕。二月革命后任《真理报》书记。1918—1921年任教育人民委员会委员。此后曾担任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研究所研究员、《无产阶级革命》杂志书记。1935年逝世。

[6] 马克·蒂莫菲耶维奇·叶利札罗夫(Марк Тимофеевич Елизаров,1863年3月10日——1919年3月10日),1893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1901年被捕并被流放到塞兹兰。1905年再次被捕并被流放到塞兹兰。1906年移居萨马拉。1909年脱离政治活动。十月革命后任铁路人民委员,1918年辞职。1919年任贸易工业人民委员会委员,同年因感染斑疹伤寒而逝世。

[7] 阿列克谢·巴甫洛维奇·斯克利亚连柯(Алексей Павлович Скляренко,1870年11月6日——1916年7月?日),1886年起参加民粹派运动。1893年受列宁影响参加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多次被捕和流放,后在萨拉托夫参加了1905年革命。1911年起担任《明星报》和《真理报》编辑。1916年逝世。

[8] 伊万·马尔科维奇·克拉斯诺彼罗夫(Иван Маркович Краснопёров,1839年1月13日——1920年?月?日),俄国地方自治局统计学家、历史学家、民族学家、传记作家。

[9]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沃多沃佐夫(Васили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Водовозов,1864年12月22日——1933年10月7日),俄国经济学家。1887年起参加革命运动。多次被捕和流放。1904年加入解放同盟。1906年加入劳动派。二月革命后任劳动人民社会党中央委员。十月革命后在彼得格勒大学任教。1923年流亡德国。1924年移居捷克斯洛伐克。1933年在布拉格卧轨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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