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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乌里扬诺夫一家在莫斯科的生活

(同德·伊·乌里扬诺夫谈话的速记记录)



  1893年春我中学毕业。这一年夏天,我们跟前几年一样,住在阿拉卡耶夫卡田庄。但因为我向莫斯科大学提交了入学申请书,所以我们要到莫斯科去。
  我们是这样决定的:妈妈、我、姐姐安娜·伊里尼奇娜和妹妹玛尼亚(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到莫斯科去,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则到彼得堡去。我们全家一起乘轮船出发到下新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决定在下新城停留几天,因为他说,他要在那里会见几个马克思主义者。
  我只记得有一个姓罗扎诺夫的。这是哪一个罗扎诺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是做外科医生的罗扎诺夫,也不是在《南方工人报》工作的罗扎诺夫。这是下新城的那个罗扎诺夫。
  在轮船上,除了我曾经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在甲板上下过几盘象棋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后来他留在下新城,我们则从下新城乘火车去莫斯科。
  我们在莫斯科的第一个住所在大巴拉舍夫斯基巷,离绥廷巷不远,属大布隆娜亚和小布隆娜亚区,靠近特维尔林荫路。我记得这是教会的房子。那时莫斯科的房子还没有使用门牌号码,记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曾取笑过这件事,他说:“怎么莫斯科还不编门牌号码,老是写着‘商人某某之寓’或‘商人太太某某之寓’”。他还碰上过这么个地址:“彼得罗夫公园,茅草岗棚附近”。他很不高兴地说:“天晓得这算什么地址,跟欧洲的不一样”。
  我们的第一个住所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没有来过。
  后来我们搬到了波克罗夫卡的弗罗洛夫住宅。我们把整个住宅都租下来住了进去。也就是住在这儿的时候,妈妈头一回买了一架立式钢琴。这是一架有历史意义的钢琴,以后妈妈一直带着它到处搬家,先是在莫斯科,后来搬到沃洛格达,再后来又搬到萨拉托夫和萨马拉。
  我们从波克罗夫卡的这个住所又搬到了沃兹涅先斯克胡同。这条胡同在新巴斯曼街,就在铁路桥的左首。我们是在1894年的春天搬进这个住所的。记得那时马尔克·叶利札罗夫买了第一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重五十三俄磅。值得记一笔的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就是用它学会骑车的。
  我那时在大学一年级读书,马尔克在铁路局当会计师。我同他一起学骑自行车。1894年夏天,我们——妈妈和叶利札罗夫夫妇在柳勃利诺车站附近租了一所别墅。别墅是与马尔克的同事布朗热合租的。布朗热是个典型的托尔斯泰宗教学说的信徒。例如,他老是戒不了烟,他说他不抽烟,就是说既不买烟叶,也不买卷烟,但别人的烟他是抽的。记得他有时跑来跟我说:“德米特里·伊里奇,给我支烟抽,我牙疼得厉害”。托尔斯泰信徒一家爱打牌,打文特牌或朴列费兰斯牌。他们常常议论人世间的罪孽,说什么天底下的人都不好,只有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一个人说的是真理,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至于政治和社会民主主义者,那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时住在这所别墅里的有:玛丽亚·亚历山大罗夫娜·乌里扬诺娃、安娜·伊里尼奇娜—叶利札罗娃、马尔克·叶利札罗夫,还有我和玛尼亚。
  夏天的时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来到这里。1893年的冬天他是在彼得堡度过的。因为母亲再三要他来,他就到我们这里来过夏天,同我们一起在别墅里住了个把月。
  大概这不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第一次来到莫斯科家里,因为,好象是在1894年初,他曾经同安娜·伊里尼奇娜和马尔克·叶利札罗夫一起参加过一个晚会,当时“维维”也在场。[1]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是在柳勃利诺学会骑自行车的。我选了一条有百米左右坡道的小路,决定在这条路上教他。布朗热也是在那里学会骑车的,后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开始学骑车,并且很快就学会了。有时我们就在郊外骑车,但因为两个人只有一辆车,一个人骑车,另一个人只好步行,所以我们常常不骑车,各人带着一根手杖出去散步。我们常到莫斯科河边的彼烈尔瓦去。
  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次谈话。有一次我们走着,我对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
  “我们有许多熟悉的老同志,为什么不着手建立一个恐怖主义的组织呢?”——这是因为在我头脑里还有着民意党人思想的影响。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猛地停住脚步说:
  “干吗要建立这种组织?就算谋刺成功了,杀死了一个沙皇,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没有什么意义,这将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对什么样的社会?你指的是什么样的社会?是那个打打牌,吃吃洋姜鲟鱼,对残缺不全的宪法抱有幻想的自由派的社会吗?你指的是那个社会吗?你不应该对这个社会发生兴趣,我们对它不感兴趣,我们应当想到工人,考虑工人们的舆论。马克思在西欧起来领导工人阶级,正是因为工人是资本主义制度下最革命的因素。”
  我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住在别墅楼下的布朗热家有一架“明顿”打字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带来了一份考茨基的《爱尔福特纲领》及其注释,他把纲领译成了俄文。我就到楼下去,在打字机上打这个文件,那只是为了给自己看看而已。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问我:
  “你到楼下去,是在那里打字吗?这样做不合适,我再也不把纲领交给你了。”
  “为什么不合适?”
  “人家是跟我们毫不相干的外人,而你却跑去打字。很清楚,这是一份社会民主党的纲领。这样做会泄密。要是能把打字机搬到这儿来,我就给你,要是拿到下面去,我就不给。”
  我把打字机搬了上来。记得我们两个常常很晚还不睡觉,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开始在打字机上嗒嗒地打起字来。他尽量打得飞快,我说:“这样会打错的。”
  “不要紧,错了就改嘛。打字就要打得快,否则我还不如用钢笔写呢。

※     ※     ※

  离开别墅后,我们就住在库尔斯克车站附近的雅柯夫列夫巷巴让诺夫住宅里,离卡尚内依巷不远。1894年的整个冬天,我们就住在那里。住的还是那几个人——叶利札罗夫夫妇和我们三个:母亲、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和我。当时玛丽亚·伊里尼奇娜还在中学里读书。
  1895年初春,我们收到沃洛佳的来信,说他病了,医生诊断是肺炎,开始是流行性感冒,后来半边肺发炎了。母亲动身到彼得堡去。不久,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恢复了健康——他的病不算很重。
  1895年4月,他来到莫斯科我们住的巴让诺夫住宅。
  他就住在这里并在这里同拉拉扬茨见了面。拉拉扬茨是他在萨马拉认识的一个同志,参加过马克思主义小组,在“十字”监狱蹲过一年牢。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当时给我们讲解《资本论》第三卷,他读的是德文版,因为那时还没有俄译本。记得莫斯科委员会的马斯连尼科夫也到我们家里来过。这是安娜·伊里尼奇娜的同志,他跟我们谈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所追求的平均利润率,谈到了地租以及所谓的级差地租问题。
  这时别尔托夫的书[2]刚出版不久,我们有的读完了《资本论》第一卷,有的刚开始读这本书,大家津津有味听他讲解《资本论》第三卷的内容。

※     ※     ※

  1895年夏天,还是我们那几个人住在库尔斯克铁路布托沃车站的一所别墅里,离莫斯科二十九俄里。
  这年夏天,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以完全合法的身分凭护照出国。他在国外会见了普列汉诺夫和“劳动解放社”的其他成员。他带回来一只历史上有名的夹底箱子,里面装着秘密书刊。虽然冒了很大的风险,但他认为带这些书刊回来是必要的。他认为,每一个出国的人,不管怎样都应该带些秘密书刊回来。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从国外回来后,曾到过我们住的布托沃车站的那所别墅。我和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同他一起到莫斯科,在尼古拉车站送他返回彼得堡。
  记得我们坐在“热情”街心花园里喝着酸牛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
  “看见这个人吗?”
  “看见。怎么啦?”
  “他的脸庞的下半部分很象普列汉诺夫。”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但他总是称道别人的长处,比如说,对普列汉诺夫就是如此。他对普列汉诺夫的作用特别重视,认为普列汉诺夫是俄国的第一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
  1895年冬天我们住在曼苏罗夫巷的洛西科夫住宅。当时我在大学三年级读书。
  这年冬天12月份,我们获悉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被捕,关在什帕列尔街的拘留所里。
  先是母亲,接着是安娜·伊里尼奇娜赶往彼得堡,安排给他送吃的东西,而主要是送书。安娜·伊里尼奇娜安排给他送统计资料,供写作《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用。
  1896年夏天,我在斯摩棱斯克省教书,而妈妈、姐姐安娜·伊里尼奇娜和妹妹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则住在芬兰的一所别墅里,靠近白岛车站,这样可以离彼得堡近些,离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近些,因为他还继续在坐牢,她们要为他安排送东西。
  这年秋天,我到彼得堡住了几天,曾去拘留所探望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会见时隔着两重栅栏,在栅栏中间有个看守人站着或来回走动。他不许会面的人用外语讲话,并监视会面的人,不许他们传递任何东西。这一切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我第一次看到监狱是什么样子的。不用说,它留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十分沉重的。
  后来我们三个人——马尔克、玛丽亚·伊里尼奇娜和我,住在莫斯科斯摩棱斯克花园街的米什克住宅。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拍照。当时马尔克养着一条弗里德种的森贝拿尔狗,他把那条狗也带去了。拍照时我们穿着家常便服,尽管摄影师表示反对,但我还是穿着乌克兰式衬衫,上衣的钮扣也没扣上,马尔克甚至没有戴上衬领。这次拍照十分随便,连那条狗也拍上了。我们把这张照片寄到监狱里送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他看了觉得十分满意,他说,这不是一张正式的照片,但却是一张很好的家庭留影。马尔克和玛丽亚·伊里尼奇娜都照得很好。
  在等候妈妈和安娜·伊里尼奇娜从彼得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在索巴奇亚广场罗曼诺夫斯基住宅租了一个寓所。我们在这个寓所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1897年初,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拘留期满,于1897年2月获释,接着就要到西伯利亚去。他获准经由莫斯科去西伯利亚,并在莫斯科停留几天。他在那里超过了停留的期限,多住了两三天,但祖巴托夫终于设法把他赶走了。
  他住在索巴奇亚广场我们那个寓所里,每天一早就到鲁勉釆夫博物馆(现名列宁图书馆)去,因为他要利用那里的资料供写作《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一书用。他把玛丽亚·伊里尼奇娜也带去了,让她帮助作摘录。
  这一著作(就象是篇出色的论文),是一部独创性的巨著,对资本主义国内市场的形成作出了分析和研究。弗拉基米尔·伊里奇说,当他得到通知要他收拾东西,离开拘留所的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让他完成这部著作。他的工作已经上了轨道,现在却不知道,要到哪一个流放地去进行这项工作。弗拉基米尔·伊里奇途经莫斯科时,就已经知道,他要到叶尼塞斯克省去,向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总督报到。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地区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商人的私人图书馆[3],他曾利用过这个图书馆的藏书。
  家里人送他到图拉,我因有事(现在记不起是什么事了)没能去送他。妈妈、叶利札罗夫夫妇——马尔克和安娜·伊里尼奇娜,还有玛尼亚都去了。他们送他到图拉,然后郁郁不欢地回到了家里。
  1897年夏天,母亲派我到科库什基诺去,处理一些经济上的事务,因为当外祖父亚·德·勃兰克去世时,他的产业分给了几个女儿。
  1897年冬天,我们仍住在索巴奇亚广场的那个寓所里。1897年11月,警察对我进行了搜査。在1896年到1897年,我开始在工人小组中进行革命活动。
  如果知道要进行搜查的话,通常总会有所准备的。但这次搜査却完全是突如其来的。
  我们家里有间前室,前室有一道门直通我的房间,右首的一道门是通往餐室的,家里其他人都住在餐室的那一边。
  当时我家的女工正站在院子里寓所的门边,这扇门没有关上。一个穿便衣的人问她我在不在家,并立即跑了上来,后面跟着警察。女工甚至来不及通知我一声,他们就直接冲进了我的房间。我看见警察进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的房间里,在那挂圣像的地方,挂着一具颅骨—— 因为我是学医的。一个警察问:“要把颅骨摘下来吗,阁下?”头子回答:“对,摘下来看看,虽然那个地方你大概是什么也找不到的。”我就说:“你们要在死人脑袋里找革命思想吗?”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装金属杂物的口袋——那里装的是学生制服上的钮扣。“啊,这下可找到重要的物证了,这口袋里大概是铅字吧。”他们连忙打开口袋,里面原来是钮扣。
  我被送进了监狱。这一天是11月7日。一直到1898年8月,大概有十个月时间,我先被关在特维尔警察分局,后来在“塔甘”监狱坐牢。我在那里经受了第一次战斗的洗礼。我关在一间单人牢房里,门口写着:“秘密国事犯”。
  我们一家在莫斯科时期的生活大致就是这样。

1938年5月9日于哥尔克



  最初载于德·伊·乌里扬诺夫:《回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1964年莫斯科政治书籍出版社版第44—51页
  按德·伊·乌里扬诺夫:《回忆弗拉基米尔·伊里奇》1968年莫斯科政治书籍出版社第3版第56—63页刊印




[1] 参见本卷第34页脚注①。——编者注(“维维”即瓦·巴·沃龙佐夫。——译者注)

[2] 指格·瓦·普列汉诺夫的《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一书,这本书是在1895年用“恩·别尔托夫”的笔名出版的。——奥·乌·注

[3] 指格·瓦·尤金的图书馆,列宁在去流放地途中停留在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期间,曾利用过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奥·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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