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列宁 -> 传记 -> 路易斯·费希尔《列宁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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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多少有点理想主义



  俄国的军队饿着肚子在行军,他们一路上掠夺村庄。一些师团步行了几百俄里。沉重的装备要靠农民的雪橇和四轮大车来载运,需要把这样一些载运工具从泥泞不堪的乡间土道中拖出来,再从那草原上崎岖难行的道路上拖过去。那些破旧不堪的机车牵引着载运士兵的加温车,每到一定时间就要在途中停下来,以便为机车火箱填上一些木柴。当时虽没有进行统计,但是死于受冻、挨饿和害病的人大概比子弹和炮弹打死的人要多。这样的紧张状态只有被劳动锻炼出来的农民、吃惯了苦的工人以及抱有坚定信念的共产党人和非共产党人才能经受得住。大概只有俄国——和中国——才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而像意大利和英国那样的小的国家,或者像美国那样的现代国家,它们如果遇到了由于工业、商品分配和交通运输达三年半之久的破坏而造成的疾病蔓延和人民挨饿的情况,那是会因此而灭亡的。俄国的落后导致了布尔什维克的胜利。

  在俄国的国内战争中,进行了许多大规模的战役。堑壕战和包围战是不多的。因此能否取胜要看中央领导的效率如何。在这方面,苏维埃政府比它的敌人占有明显的优势。南方的邓尼金企图同高尔察克联合起来,但是他未能拿下察里津。盘踞在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米勒和柴可夫斯基①也未能和高尔察克联合起来。而布尔什维克却能够在自己那绵延5000多俄里的战线上把军队从一个地区调到另一个地区。指挥这些军事行动的是列宁,他是一部只要一发出电流就能把整个军事机器开动起来的发电机。

①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柴可夫斯基(1851—1926)是俄国革命民粹派分子,后为社会革命党人、人民社会党人。十月革命后是一系列反革命政府的首脑和成员。——译者注

  据托洛茨基于1919年4月1日在莫斯科苏维埃全会上报告说,1919年初,邓尼金在英国和法国供给武器和顾问的情况下,向莫斯科挺进。当时为了阻止邓尼金的前进,只好削弱了与高尔察克作战的军队。因此高尔察克推进了100俄里,这就使巴黎的那些调解人在1919年3一5月间产生了错觉。5月份,无论是东方战线还是南方战线,都出现了危险的局势。列宁恼怒起来。5月2]日,他拍给南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的电报中说:“从别洛博罗多夫20日来电中知道了一些怪事,给各部队的命令要经过数日才能到达,而装甲车又没有燃料。我在这里督促一下,你们那里也督促一下。坦波夫军事委员会来电说,已经给你们派了669名共产党员……奇怪的是你们有了这些共产党员,加上2000名军校学员,再加上一个师,还迟迟不采取坚决行动去镇压”格里哥里耶夫首领的“叛乱,而叛乱是必须立即平定的。请来电详告。人民委员会主席列宁。”①

  5天之后,他打电报给乌克兰人民委员会说:“不要调走与格里戈里耶夫作战的部队的任何一个士兵。要命令居民”(看来,他们是同情格里戈里耶夫首领的)“把武器全部交出来,并切实贯彻这一命令,凡私藏枪支者一律就地枪决,决不留情。当前问题的关键全在于:在顿巴斯迅速取得胜利,收集农村的一切枪支,建立可靠的军队。……要把工人全部动员起来。请将此电向所有负责的布尔什维克宣读。列宁。”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8卷第633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48卷第643页。——译者注

  5月份,向西推进的高尔察克的军队,像一群豺狼似地使国家遭到彻底破坏。随着高尔察克军队的日益逼近伏尔加河一带,在他的遥远的后方,即在西伯利亚和乌拉尔,许多村庄和整个整个的县都举行了暴动。高尔察克的那些年轻的军官们比他本人还要更加拥护君主制和地主。他们从农民手中夺回了土地,他们在恢复地主的庄园。波·伊·尼古拉耶夫斯基在穿过名义上属于高尔察克管辖的地区到达莫斯科后说:“你们将在大钟的当当响声中受到接见。”

  高尔察克由于受到红军的阻挡和遭到举行暴动的农民(他们追捕高尔察克的士兵)的不断袭击而停止了前进。他的注意力从莫斯科和色黎转移到了西伯利亚。列宁主张对他进行追击。列宁对东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如果我们在冬季以前不能收复乌拉尔,那我认为革命的灭亡就不可避免了。要全力以赴。……要更密切地注意增援部队;要把前线附近的居民全部动员起来;要注意政治工作。每周用密码电报向我汇报一次。请把此电向穆拉洛夫、斯米尔诺夫、罗森霍尔茨以及所有负责的共产党员和彼得格勒工人宣读。……要特别注意动员奥伦堡的哥萨克。你们要保证部队不瓦解,士气不低落。……”①

  不久,为了拯救彼得格勒和加强南方战线又不得不削弱东方战线。6月9日,列宁给东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拍去了电报:“彼得格勒附近局势严重恶化和南方被突破,迫使我们一再从你们方向军抽调部队。没有别的办法。你们要打破常规,用更大的革命精神从事军事工作。要把临近前线地区18至45岁的居民全部动员起来,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即让他们收复附近的大工厂(如莫托维利哈和明亚尔的工厂),并答应他们把这些工厂收复后就可以回去。每两三个人发给一支步枪,号召他们把高尔察克赶出乌拉尔。要把百分之七十五的党员和工会会员动员起来。别的出路是没有的。应当按革命的方式进行工作。……列宁。”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8卷第649一650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48卷第681页。——译者注

  把军队从这一条战线调到另一条战线,取决于布尔什维克的领袖们认为是这个战略目标重要还是那个战略目标重要。在这方面常常发生意见分歧。例如,在1919年初,托洛茨基认为必须在乌拉尔挖好战壕把自己隐蔽起来,而把最大限度的兵力调往南方,以消灭威胁着莫斯科的邓尼金。另外一些人,其中有斯米尔加、拉舍维奇、斯米尔诺夫和格律恩施坦则想首先消灭西伯利亚的高尔察克。政治局赞同了他们的观点。于是便对高尔察克继续发动进攻。

  列宁充满了自信心。1919年9月3日,他在向莫斯科的非党工人和红军战士发表演说时,提醒他们说,资本家在西伯利亚一取得政权就把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赶出了鄂木斯克的政府,并且“实行了地主和军官的专政”来代替立宪会议。他说,这向无产阶级表明,“劳资间的和解是根本不可能的。……西伯利亚的工人和农民由于自己的轻信而付出了几万人被枪杀和被打死的惨重代价。”现在他们都转过来反对高尔察克了。列宁预言道,“经过邓尼金在乌克兰的统治”,那里也将发生同样的情况。①

  但是邓尼金还在继续进攻。1919年9月20日,他夺取了库尔斯克。与此同时,在年初被击退的尤登尼奇将军恢复了对彼得格勒的进攻。这时又提出了一个从何处开始的问题。是追击高尔察克?是阻止邓尼金的进攻?还是保卫彼得格勒?

  在彼得格勒,开始对共产党员和工人进行动员,把他们派往南方战线去同邓尼金作斗争。现在列宁把南方战线提到了首要地位。他号召其他城市的无产阶级效法彼得格勒的榜样。1919年10月3日,他声明:“邓尼金匪徒指望在我们的队伍中引起恐慌,使我们只想到防御,只想到这一方面。……外电向全世界叫嚣说,到莫斯科的路已经打通了。资本家想这样来吓唬我们。”②

  “但是,他们吓不倒我们。……邓尼金一定会被粉碎,正如高尔察克已经被粉碎一样。”但是不能够低估敌人的力量:“库尔斯克的陷落造成了严重的危险局面。敌人还从来没有这样逼近过莫斯科。”③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7卷第170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197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197、198页。——译者注

  10月14日,邓尼金攻占了奥廖尔。

  看来列宁陷入了惊慌:他建议放弃彼得格勒这个革命的摇篮。革命是靠彼得格勒和莫斯科这两根柱子来支撑的。然而列宁还是考虑到要放弃彼得格勒。在这样的问题上他可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温情来。俄国是一个大国。为了拯救苏维埃,牺牲一个城市是值得的。因为此刻列宁所担心的是苏维埃有遭到灭亡的危险。10月10日,他在向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的共产党人致敬时写道:“协约国的军事力量可能摧毁我们(但终究摧毁不了我们)。”6天之后,他在莫斯科苏维埃大楼阳台上对派往前线的雅罗斯拉夫里省和弗拉基米尔省的党员工人们发表讲话时直言不讳地预先谈到了邓尼金和尤登尼奇造成的“严重威胁”。他说:“形势非常严重。但我们并不绝望……我们知道,在全世界,在所有的国家中,革命运动虽然进展得比我们希望的慢,却在不断地增长。我们还知道,工人阶级在全世界的胜利是有保证的。”①当现时变得阴暗时,列宁总是描绘乐观的未来。他说:“帝国主义者可能再摧毁一两个共和国,但他们拯救不了世界帝国主义,因为它的厄运是注定了的,因为它一定会被即将到来的社会主义消灭掉。”②

  悲观主义使列宁考虑到要放弃彼得格勒。托洛茨基写道:“在尤登尼奇进攻彼得格勒时,列宁一度认为我们反正守不住彼得格勒,因此应当把防线移得离莫斯科更近些。我对此表示反对。支持我的有季诺维也夫同志,好像还有斯大林同志。”③

  托洛茨基当时在彼得格勒,准备保卫这个城市。列宁经直达电话通知他说:“昨天夜里……用密电给您寄去了……国防委员会的决定。像您所看到的,您的计划被通过了。”列宁作为国防委员会的主席,服从了多数人的意见。但他仍然预见到了灾难。所以他赋予托洛茨基以全权,让托洛茨基根据情况行事:“企图包抄彼得堡,切断它同外界的联系,这自然要引起一些相应的变化。对此您可以就地予以解决。请责成每一个省执行委员会的工作部指定一位可靠的人把苏维埃的各种文件收集起来,准备撤离。”④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7卷第220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220一221页。——译者注
③④托洛茨基《斯大林派伪造科学》“格拉纳特”出版社1932年柏林俄文版第56页。

  由于“第五纵队”在莫斯科和彼得格勒的活动,危险加剧了。列宁谴责了“知识分子一伙”,说他们“善于巧妙地运用扰乱人心这个武器”。①各种害人虫都纷纷落入了肃反委员会所布下的层层密网之中。高尔基和他的妻子玛丽亚·费奥多罗夫娜向列宁抱怨说,一些无辜的人同阴谋家们一起在遭受痛苦。列宁回答道:“已经采取措施来释放他们(为了预防搞阴谋,不能不把所有的立宪民主党人士和接近立宪民主党的人士都逮捕起来。因为这些人全都能够帮助阴谋家搞阴谋。不把他们逮捕起来就是一种犯罪行为。让几十个和几百个知识分子坐上几天和几星期的监狱肯定比把一万名知识分子都打死要好些)。”同时,“莫斯科防卫委员会”宣布10月份的第四周为“防卫周”。在这一周里列宁命令再实行一项防卫措施——反对伤寒:要在莫斯科各车站旁赶快建立一些设有消毒室的澡堂。

  邓尼金攻占了奥廖尔之后,又向图拉进军了。10月20日,列宁写信给图拉革命委员会,建议他们停止内部的争吵,尽可能地缩减民政机关,他写道:“图拉还有大批远不是我们的人。因此必须加倍努力地在军队、后备部队以及男女工人中间”开展工作。“如果力量不够,可以来信,我们从莫斯科抽调。……掩体工事是否在修筑?……材料有没有?工人怎么样?红军战士是否进行学习?……”②

  10月24日,列宁对开赴前线的斯维尔德洛夫大学的学员们发表了讲话,他说:“你们全体毕业生当中将近一半的同志决定到前线去,给战斗在前线的部队以新的特别重大的援助。”对于不得不采取这样一个措施,列宁感到遗憾。打算让这些大学的学员们去代替那些被行政管理的重担弄得“疲惫不堪的”工人。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7卷第228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49卷第120一121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37卷第234页。——译者注

  “前线的情况实在使人没有选择的余地。”①

  列宁在讲话中对战局作了详细的叙述。在北方,即在摩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地区,“英国人不得不撤退自己的军队……这条战线是特别危险的,因为敌人在那里的条件最有利,控制了海道”,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俄国白卫分子的几乎不起任何作用的微小兵力了”。②

  在西伯利亚战线,高尔察克在西方国家、波兰人和捷克斯洛伐克人的支持下取得了很多胜利,“因为当地的工农迟迟没有动员起来”,而现在“我们在这条战线上感到非常巩固”。③布尔什维克的军队已开到了额尔齐斯。

  在西方战线,即波兰战线,一切都平安无事。“还有两条战线,即彼得格勒战线和南线”。④彼得格勒战线的情况已有好转。“你们从季诺维也夫和托洛茨基的报告中知道,缺额已经补齐,原来的动摇已经停止,我们的军队正在进攻,正在粉碎最激烈的抵抗,正在胜利地进攻。……托洛茨基同志从彼得格勒打电话告诉我,在不久以前被我们攻克的儿童村中,白卫分子和留下的资产阶级还从一些房子里向外射击,进行前所未有的最顽强的抵抗。敌人感觉到整个战争起了变化,现在邓尼金急需救援,急需将我们攻击他的兵力引开。可以肯定地说,这一点他们做不到。……派到彼得格勒战线的部队没有一个是从南方抽调来的,我们将在丝毫不削弱南线的情况下来争取我们已开始实现并将彻底实现的胜利,因为同地主和帝国主义者的战争的结局决定于南线。结局将产生在那里,在南线,而且就在不久的将来。”⑤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7卷第234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235页。——译者注
③同上,第235、236页。——译者注
④同上,第237页。——译者注
⑤同上,第237一238页。——译者注

  列宁的预言是以已经实现的事实为根据的:1O月20日,红军从邓尼金手中夺回了奥廖尔。此外列宁还知道马赫诺的活动情况。

  邓尼金和高尔察克一样,他之所以遭到失败,与其说是由于前线发生的情况,不如说是由于后方发生的情况。在邓尼金的后方有一位游击队员和无政府主义者的领袖——马赫诺。

  涅斯托尔·伊万诺维奇·马赫诺一会儿同邓尼金作战,一会儿又同布尔什维克作战。无论是赤色分子还是白卫分子都企图把他争取到自己方面来。在1918年时,他在克里姆林宫同列宁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①他是一位独特的革命人物。

①涅斯托耳·马赫诺《在反革命的打击下》,由T·沃林主编,并由他写了序言和注释。1936年巴黎俄文版第2卷第126一135页。

  在他的自传里有他的一张照片作为卷首图。如果用手盖住他这张照片的下面部分,那就会使人觉得这好像是一张女人的照片:高高的、球形的、乌黑的、浓密而蓬松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脖子、耳朵和太阳穴;两只陷进去的椭圆形的眼睛显得非常好看,眉毛像是画得很端正的两条线,鼻子很小,嘴唇很厚。但他穿着一身军装,身上佩着武装带,腰里挂着军刀。这就是他在1918—1919年时的样子,当时他正处在自己那奇怪的宦途生涯的鼎盛时期。

  马赫诺是乌克兰的一只海燕,他在莫斯科的监狱里和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地方度过了好多年。1917年秋他回到了他所热爱的故乡——古利亚伊-波列村,这是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亚历山德罗夫斯克县的一个很大的村庄。这个村庄的农民们把土地据为了已有。当国内战争复活了地主制度的幽灵时,古利亚伊-波列村的居民们“为了保卫革命”而组织了起来,他们从附近一些城市由布尔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组成的苏维埃那里得到了武器。

  马赫诺自称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兼共产主义者”。在他的领导下,古利亚伊-波列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公社。当地的一些小型工厂是由在其中工作的那些人来管理的,而农民则在自觉自愿的基础上从事共同的劳动。这里距莫斯科很远,这里的人们不了解什么是布尔什维主义。他们不太过问政治。古利亚伊一波列村在马赫诺“爹爹”的领导下成了一个小小的共和国。当地居民的意识形态(如果有这种意识形态的话)是由反犹太主义和对“莫斯卡里”①的憎恶心理混杂在一起的乌克兰分立主义。

①“莫斯卡里”是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和波兰人对俄罗斯人蔑视的称呼,——译者注

  这个民粹主义兼无政府主义的小岛的孤立状态没有维持多久。在1918年3一4月间,也就是在德国同那个并不存在的中央拉达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签订了单独和约之后,德国的军队和奥匈帝国的军队便占领了包括古利亚伊-波列村在内的乌克兰的大部分领土。马赫诺为了从布尔什维克那里搞到武器而离开了村庄,但他并没有打算再回去。他去到了塔甘罗格,在那里他召开了一次无政府主义者——共产主义者的会议,这些人多半都是从古利亚伊一波列村跑出来的,他们谴责犹太人同德国人合作,他们指望到夏末时回去收割庄稼。而马赫诺则决定去俄国看一看那里的革命情况。

  文化水平不高的马赫诺从外表上看来即使不是一个神经过敏的人,至少也是一个感情非常容易冲动的人。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谈到,他在一个火车站上知道了他的故乡古利亚伊-波列村沦陷的消息。这个消息使他感到震惊。他写道:“就在这个站上,我把头放在一个红军战士的膝上躺了一会儿……关于这一点是红军战士们后来对我讲的。他们还说,我在车厢里,还是在那个红军战士的膝上哭了起来,后来就睡着了。但是这样的情况我不记得。我觉得我并没有睡,而只是感觉到自己处在一种惊慌不安的状态中。这种感觉是痛苦的,但我能够走动,能够说话。我记得我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我是在什么地方……”马赫诺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性格,这使他极其勇敢,也使他的个性中具有某种磁性般的吸引力。他喜欢斗争,热爱自由,仇恨国家。

  他在沸腾的俄国到处走动,从塔甘罗格到了罗斯托夫,又从罗斯托夫到了察里津和萨拉托夫。他到处都遇到了许多无政府主义者,他们是“由于受到当时令人厌恶的列宁和托洛茨基以及布尔什维克的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的肃反工作人员的迫害”而跑出来的。无政府主义者们或者是躲藏了起来(这使马赫诺感到愤怒),或者是同开小差的水兵们一起建立起武装的队伍对肃反工作人员进行报复。一次有几个肃反工作人员带着一个被捆绑着的恐怖分子的司令去往萨拉托夫,途中他们又遇上了3个无政府主义者,他们决定把这3个人也逮捕起来。但是这3个人向他们扔起炸弹来。结果这3个人在释放了自己的司令后便和他一起跑掉了。当这个消息在萨拉托夫传开后,正如马赫诺所写的,“有15—20个”无政府主义者坐上轮船,去到了阿斯特拉罕。虽然马赫诺原准备是到莫斯科去的,但这时他加入了他们一伙,去往相反的方向。后来他坐轮船又回到了萨拉托夫,接着他以“古利亚伊一波列村保卫革命区域委员会主席”的身份,在市革命委员会里弄到了几张火车票,去到了莫斯科。

  在莫斯科,马赫诺开始把布尔什维克的制度叫做产生官僚政治的“纸上空谈的革命”。在去往莫斯科的途中,他注意到了一种投机行为:火车上坐满了从农村贩运面粉的粮食贩子。在莫斯科,马赫诺遇见了他过去在服苦役时的一位叫科兹洛夫斯基的同志,这时科兹洛夫斯基已经担任了“地段民警政治委员”的职务,因为据他说,“革命需要他这样作”。马赫诺“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使他登上革命的刽子手职位的这种论据”。

  1918年4月13日,肃反委员会捣毁了莫斯科各无政府主义者小组所建立的联合会。很多无政府主义者被逮捕,未被逮捕的转入了地下。马赫诺先后找到了他们,企图使他们相信:无政府主义者之所以被削弱是由于他们一贯憎恶组织,而他们却必须把自己组织成为一个政党。1917年年中从英国回来的彼得·克鲁泡特金公爵这时住在莫斯科,他是俄国无政府主义的涅斯托耳,曾经蹲过沙皇的监狱和法国的监狱。马赫诺拜访了他。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克鲁泡特金这时已经76岁了。他对革命已经感到失望,列宁消除了他的各种幻想。马赫诺带着很多问题去见这位“我们亲爱的长者”。关于他们谈话的结果马赫诺讲得很简短:“对于我向他提出的一切问题,我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当马赫诺就自己打算“偷偷地回到乌克兰以便在农民中进行革命活动”一事征求他的意见时,克鲁泡特金坚决拒绝发表意见,他说:“同志,这对你的生命来讲,是一个要冒很大危险的问题,因此只有你自己才能正确地作出决定。”告别时,这位老革命家对这位年轻的战士说:“在走向既定目标的道路上树立起自我牺牲精神、坚毅不拔精神和顽强不屈的意志就能够战胜一切……”

  这些话很合马赫诺的心意,因为他的意志力还没有衰退。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怀着一定的意图走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前,心想:无论如何要见到列宁,而且尽可能地也要见到斯维尔德洛夫,要同他们谈一谈。”当时虽然使用了恐怖手段,但革命还没有走上自己铁的道路,所以马赫诺痛恨的官僚主义国家所能发挥的作用还是不大的,这真使马赫诺感到幸运。他偷偷地去到了斯维尔德洛夫的秘书那里。马赫诺关于乌克兰农民的情绪的叙述深深地打动了这位秘书,于是他便把马赫诺带去见斯维尔德洛夫。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也认为马赫诺提供的情况是宝贵的,便同列宁通了电话。“一分钟后,斯维尔德洛夫放下听筒……说:‘同志,明天白天一点钟您直接到我这里来,然后我们一起去见列宁同志……’”

  在列宁本人写的大量著作中和别人关于列宁写的大量著作中,都没有提到列宁在1918年6月间同马赫诺的这次谈话。当时经常有很多农民来见列宁,他们有的是单独一个人来的,有的是整个代表团一起来。这样列宁就摸到了农民俄国的脉搏。关于这次谈话也许没有作记录,或者是虽然作了记录,但新闻检查机关不允许把记录公布出来。因此关于这次谈话的叙述只能在马赫诺本人写的一本书中找到。而对于这个叙述的真实性是没有根据加以怀疑的。①

①马赫诺的前引书,第126一135页。

  列宁“以慈父般的态度”(马赫诺本人的话)接待了马赫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圈椅上。然后清斯维尔德洛夫也坐下,“只是在这时”列宁本人才“坐下”。列宁3次向马赫诺询问了乌克兰的农民是怎样领会“全部政权归地方苏维埃”这个口号的。每一次马赫诺都回答说,这意味着“按照农民的方式来办事,意味着……村苏维埃、乡苏维埃或区苏维埃……都是……革命派别和经济自治的一些单位”。

  “——您认为这样理解是正确的吗?——列宁问。

  ——是的。

  ——在这种情况下,你们那地方的农民便染上了无政府主义。——列宁指出。

  ——难道这不好吗?——马赫诺问列宁。

  ——我不想谈这个。相反,这会使人感到愉快,因为这会加速共产主义对资本主义及其政权的胜利。——列宁回答。”

  完全可能列宁也就是这么讲的。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力求实现政治自治和经济自治的农民就会把地主赶跑,而对那些比较保守的政党则不去管它们。但是列宁补充说,无政府主义者不可能把无产阶级和贫苦农民组织起来,因而也不可能像组织起来的无产阶级那样,捍卫住革命的成果,免遭革命敌人的破坏。在这里他引用了彼得格勒的赤卫队及其“革命的勇敢精神”作为例子。

  马赫诺反驳道:“我……对于赤卫小组和赤卫队的‘革命的勇敢精神’是很了解的,而对于他们那些司令的‘革命的勇敢精神’则尤其了解。我觉得,您,列宁同志,所掌握的关于这种革命勇敢精神的材料是来自第二手和第三手,您夸大了这种精神。赤卫队员们及其司令们所曾经表现出的革命精神和勇敢精神是苍白无力的,微不足道的……”马赫诺证明说,赤卫队员们“对敌人的进攻只限于沿铁路线一带。而在离铁路线10一15俄里的地方,赤卫队则一直没有到过。”——那里的农民关于赤卫队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马赫诺在其于巴黎写的《回忆录》中写道:“我记得当我向列宁讲了这种情况后,他心里感到特别的不安,而只有当一个人的全部热情都倾注于要同他所仇恨的制度作斗争并渴望战胜这种制度时,才能表现出这种不安的心情来。”

  “——革命的宣传工作者们对农村究竟作了些什么呢?——列宁问。

  “——什么也没有作。——马赫诺回答。”

  “列宁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着,低下头,在思考什么……随后他把头转向斯维尔德洛夫,补充说:

  “‘我们把赤卫队改组成了红军,这样,我们在向着无产阶级彻底战胜资产阶级这一目标的前进中,就走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列宁拒绝了游击战争,——他总是更喜欢组织得很好的、遵守纪律的、受中央指挥的军队。

  随后列宁问马赫诺:“您想在莫斯科作什么呢?”

  马赫诺回答说,他要在7月以前回乌克兰去。

  “是以秘密的方式回去吗?”

  “是的。”

  “列宁转向斯维尔德洛夫,对他说:‘无政府主义者任何时候都具有一种自我牺牲精神,他们准备作出任何牺牲;但他们是一些目光短浅的狂热者,他们往往为了遥远的未来而忽略了现在……’但他立即请我不要认为这话是针对我说的,他说:‘同志,我认为您是一位注重现实的人和关心当前迫切问题的人。如果俄国哪怕是有三分之一这样的无政府主义者兼共产主义者,那我们这些共产主义者就准备在一定的条件下同他们一起,共同为造福于生产者的自由组织而工作。’”

  刹那间,列宁回想起了在共产主义的最初的含有理想主义因素的概念中存在过一种无政府主义:自由的、没有国家的、自愿的生产者组织。但是正如无政府主义者“为了未来而忽略了现在一样”,列宁以及后来的列宁主义者们则为了现在却忘记了未来。他们收获的是谎言、死亡和疯狂的权力欲望。“当前的迫切问题”总是阻碍着理想未来的到来。

  理想主义在列宁身上的这种突然闪现感动了马赫诺,他说:“我亲身感觉到我开始对列宁产生一种崇敬的心情,而在不久以前我还坚定地认为他是捣毁莫斯科无政府主义者组织的罪魁祸首呢。”

  列宁从圈椅上站起来,补充说:“是的,是的,无政府主义者强大之处在于他们具有关于未来的思想;而就现时来讲,他们却是没有根基的,可怜的,这完全是因为他们由于自己的狂热毫无内容,所以实际上他们同这个未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马赫诺写道:“对于这一切,我对列宁和斯维尔德洛夫说,我是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所以对于列宁同志刚才向我讲的关于无政府主义的那种很复杂的思想,我是无法争论的。”但是,“在乌克兰,无政府主义者兼共产主义者……已经提供了太多的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同现在是完全有关系的”,因为他们正在同德国人、斯科罗帕茨基首领以及所有的反革命分子作战。马赫诺总是回到战争问题上来。

  “——总之,您是想以秘密的方式回到自己的乌克兰去,是吧?——是的。——您想利用我们的帮助吗?——很想。”列宁吩咐斯维尔德洛夫采取一些有关的措施。于是马赫诺领到了一个假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是伊万·雅科夫列维奇·舍佩尔,职业是教师兼军官,他还领到了一套军官服。在以后的两年中,马赫诺活动的“经常不断的现实”一定不止一次地使列宁感到惊讶,感到痛心。马赫诺在乌克兰的土地上,出于农民的愤怒,建立了一支军队。到1919年5月,当邓尼金进攻莫斯科时,这支军队开始惊扰起克里姆林宫来。1919年5月7日,列宁往基辅给列·加米涅夫打电报说:“在没有拿下罗斯托夫以前,对马赫诺部队可暂时与之周旋,派安东诺夫亲自到那里去,要安东诺夫亲自负责对付马赫诺部队。请详细电复。列宁。”①

  还是在5月份,由于白匪的进攻和格里戈里耶夫首领的叛乱而感到惊惶不安的俄共(布)中央下令在乌克兰和顿巴斯动员两万名工人。哈尔科夫煤炭工业总局请列宁不要动员顿巴斯的矿工。列宁拒绝了,但是他对采煤工来了个例外。布尔什维克需要每一个人,因为损失太大了。红军没收了农民的马匹来建立自己的骑兵。农民为了反抗,纷纷投奔格里戈里耶夫和马赫诺。“不考虑实际可能和农民对土地的需要而一律推行公社和国营农场,这种政策促使马赫诺叛乱得到发展。”②马赫诺日益增长的兵力在无政府主义思想的黑旗下进行厮杀,他们从赤色分子那里不断得到武器装备。他们一方面使邓尼金感到不愉快,但是他们又招募了一些对俄国布尔什维主义不满的乌克兰人来充当自己在各地的代理人。被激怒了的托洛茨基于6月2日在自己办的报纸《在路途中报》(这份报纸是在作为他的司令部驻扎地的装甲列车上出版的)上发表文章对马赫诺进行攻击。虽然如此,马赫诺却发展得很顺利。7月份,格里戈里耶夫来找他,建议同他结成反对布尔什维克和佩特留拉(乌克兰的民族主义者)的联盟。马赫诺认为,格里戈里耶夫和佩特留拉这两个人都是反革命分子,是一路货色,便拒绝了。格里戈里耶夫在兵营里被无政府主义者杀害后,马赫诺把这个情况打电报告诉了列宁,他想向列宁表明他这个革命者是支持革命的,而他认为列宁已经背叛了革命。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8卷第604页。——译者注
②《苏联大百科全书》俄文第1版第38卷第500页。

  红军在邓尼金的进攻面前退却了。退下来的部队补充了马赫诺的军队。到了1919年8月时,马赫诺拥有4个步兵旅、1个骑兵旅、1个炮兵连和1个机枪团(有500挺机枪),共有15000人,而增援部队每天都不断地开来。“有种种根据认为,白匪开始把马赫诺的新军看做是自己最残酷无情的直接敌人。”①9月26日,邓尼金包围了马赫诺。马赫诺分子们高举着黑旗,高喊着“不是自由就是死亡”和“土地归农民、工厂归工人”的口号,一直厮杀了整整一个昼夜,终于打退了邓尼金的进攻,接着他们转入了反攻,使白匪遭到了惨重的失败。这时马赫诺驰骋在乌克兰的土地上,歼灭着邓尼金的军队,从邓尼金手里夺回了许多城市(克里沃罗格、尼科波尔、亚历山德罗夫斯克、梅利托波尔、马里乌波尔)并夺走了他的储备品。10月20日,当红军进入奥廖尔时,马赫诺攻占了叶卡捷琳诺斯拉夫。这两个胜利是互相有关的。如果马赫诺没有把邓尼金的后方洗掠一空,那红军未必能够把邓尼金阻止在奥廖尔城下。到1919年底,白匪邓尼金在赤色分子和黑色分子的打击下遭到失败后,跑到了欧洲,在那里他写了5卷书来回忆他在军事上的失败。

①戴维·富特曼《俄国的内战》1961年伦敦英文版第272页。在这本书里对马赫诺的奇异经历作了详细的描述。

  当布尔什维克的军队向南推进时,席卷了乌克兰,马赫诺退却了。布尔什维克的军队立即对他进行追击,把他追上后,他厮杀了一阵,最后他的兵力被歼灭。他跑到了罗马尼亚,从那里又跑到了波兰,后来又到了巴黎。在巴黎,他于1935年死于肺结核。列宁在给托洛茨基的第一助手埃·马·斯克良斯基①的信中写道:“由于放走了马赫诺(虽然我们的兵力占极大优势,并屡次严令捕获),我们的军事指挥遭到了可耻的失败……”②斯克良斯基在党的事业方面由于被再一次提出“警告”而受到了玷辱。

①埃夫拉伊姆·马尔科维奇·斯克良斯基(1892一1925)是苏联军事活动家。1918一1924年任副陆军人民委员和共和国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译者注
②《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50卷第114页。——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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