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鱼子、马匹和情人的逝世

　　列宁瞧着自己亲手造成的后果时，就会想像到一个超拉奥孔①——在官僚主义巨蛇的包围中感到疲惫无力的巨人来，就会想像到束手无策地瞧着他的那许许多多的儿女和全体人民来。有时候从这个巨人身上是能够认出列宁本人来的。列宁偶而也从这个巨人的手指上、手上或脚上拽下一些纸环来，让他哪怕是恢复一点有限的行动自由也好。列宁憎恨官僚主义，因此他对人对事不采取官僚主义者的态度，但是他却建立了一个官僚主义的国家，因而不得不耗费大量的精力去企图包抄官僚制度，并企图用个人干预的办法能迅速地办成一些事情。

①拉奥孔是希腊史诗中特洛伊城的阿波罗祭司，因企图挽救特洛伊城而违背神意，雅典娜震怒，使他与其两子一起被蛇缠死。——译者注

　　向皇帝上疏是俄国的一种惯例。沙皇或者人民委员会主席大笔一挥所解决的问题通常应该是由他们秘书的第三助手所解决的问题。统治者这样做就表现出了他的仁慈善良、平易近人和不可缺少，而奏疏则愈来愈多。在专制政权正常发挥作用的情况下，专制独裁者在人民的心目中是不对制度的罪过负责的。人们记得的只是他的善行，而被控告犯了罪的则是其下属。

　　莫斯科小剧院功勋演员纳·尼库林娜于1920年9月3日给列宁写信说：“完全是由于走投无路，我才不得不打搅您，向您提出恳求。我74岁了，其间我尽我的力量为我亲爱的莫斯科服务了51年……我知道人们居住得多么拥挤，因此主动协助并献出了自己小房子里的几个房间，只留下了我必需的和不便于居住的过道上的几个寒冷的房间。现在，我面临着就连这几个房间也要被剥夺的威胁。我恳求您，帮帮我的忙……您指示写几句话，就足以使我得到充分的保障了。”

　　列宁在信的页边上写了个批示：“请查一下，打个电话：别再打扰她了。”①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530页。——译者注

　　这是一种人道的行为。但是，如果苏维埃政府能通过一些法令或确立一些规章，来防止千百万件类似的不公正行为（在共产主义制度下，这种不公正的行为已经成了经常现象），那就会人道得多。

　　1920年3月5日，高尔基从彼得格勒写信给列宁，请他给彼得格勒的学者保留l800份口粮。高尔基写道：“我还请您给费利克斯·捷尔任斯基打个电话，告诉他，让他快点把化学家萨波日尼科夫释放。”高尔基解释说，萨波日尼科夫发现了一种便宜的、非常需要的防腐剂。“还有：必须为马努欣研究抗斑疹伤寒血清提供可能，而这里是什么也办不成的……我给谢马什柯打去了电报，但是他没有答复我。对不起，我使您厌烦了，但这都是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您自己是了解的！”列宁于3月19日给高尔基回了电报。给学者们留了口粮。电报中谈到：“萨波日尼科夫已于3月9日释放。”马努欣被告知应向卫生人民委员谢马什柯作一个详细的报告。①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312页。——译者注

　　但是，没有得到高尔基保护的千千万万个萨波日尼科夫的情况怎样呢？有多少向列宁提出的绝望的请求留在了秘书们的桌子上（秘书们自然是力求使列宁摆脱那些额外的麻烦事的）。苏维埃制度没有提供一种办法来防御官员们的专横。通过日益发展的官僚主义机构来实现的专政不收敛自己的作风，就不可能允许受难者在这种情况下诉诸法庭，诉诸地方的立法机关，等等。对出版自由和集会自由的镇压使受难者失去了诉苦的最后一点可能。剩下来的要么是忍受，要么是亲自去找官僚主义者，在和相同的受难者排队等了好多个小时之后试图去引起官僚主义者的怜悯心。通常官僚主义者对办什么事不是极其胆怯，十分厌烦，就是漠不关心。只有极少数的请求者（他们希望自己的声望能冲破包围着列宁及其他领袖们的秘书的壁垒）有可能向有权势的人诉说自己的要求。（但是甚至高尔基都未能得到谢马什柯的答复！）专政是没有法律的国家，因此就秩序的意义上来讲，也是没有秩序的国家。专政者随心所欲的念头就是法律。国家就是专政者本人，或者是专政者及其最接近的一伙人。由于没有法律，也就没有法定的程序，因此下级职员也就不可能有安全感，他们宁愿什么也不独立去干，或者尽量少于，因为他们所干的一切都担着风险。拖拉作风成了一种习惯，一切决定以及对决定所负的责任都由下面推往上面，而下面的人办事马虎，因循守旧。当一个小职员早晨离开家时，他把人的一切感情都留在了家里。在工作上他拒绝发挥主动性，失去了意志，成了个没有灵魂的机械工具，有时候甚至成了个专政者借以施行残酷行为的工具，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几乎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过错，因为他可以对自己说：“我只不过是把放到我桌子上的文件传了下去而已。”专政者们亲自在干着一切——他们不能不这样做。

　　1920年6月14日，根据哥尔克疗养院院长韦威尔同志的指示，把疗养院公园里“一棵长得十分茁壮的云杉”砍掉了。列宁于当天从三位同志那里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作出了书面决定：给予韦威尔拘禁一个月的处分。“此外：如果查明韦威尔同志过去未受过处分，则拘禁一周后可予释放，但必须提出警告，如再犯乱砍园林树木、道旁树木或其他破坏苏维埃财产的错误，除应受新的处分外，还要再拘禁三周，并撤销其现任职务。……如再发生此类破坏事件，则不仅是院长，全体职工都要受到处分。”①

　　他们没有听取韦威尔的申诉。列宁本人就既是检察员，又是陪审员，也是审判员。他自己任命了自己。犯法行为发生的当天就作出了判决。

　　列宁在1920年6月29日给俄共（布）中央书记处的一封便函中指出：“请让国家出版社迅速出版凯恩斯《和约的经济后果》一书（节本）。”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39卷第148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49卷第438页。——译者注

　　任何小事列宁都注意到了。在波兰战争进行得最激烈的时候，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去弄到电影胶片，以便及时拍制出电影《对高尔察克部长们的审判》。教育人民委员部电影事业局写信告诉他说，战前剩余的胶片被投机者高价卖光了。而对外贸易人民委员部虽然接到了列宁本人用电报发来的指示，但它在国外仍然买不到胶片。列宁在电影事业局的信上给克拉辛写了这样的批示：“请大力催促一下，赶快满足请求。”列宁于同一天得知，卫生人民委员部有胶片，便要求该部把胶片交给教育人民委员部以便拍制关于高尔察克的电影。①在一个贫穷的国家里，专政者的命运是难堪的。在1920年时，俄国既没有煤，也没有石油，甚至连劈柴都不够用。列宁建议宣布悬奖征求对大型木制保温器的发明。结果用胶合板和木屑制成的保温器便开始使用。“这种结构的保温器的特点是轻便”和便宜，“能将食品保温18--20个小时”。②1920年5月15日，列宁从莫斯科往莫斯科省的纺织中心——奥列霍沃－祖耶沃运去了一车皮肉和一车皮油，还从下诺夫哥罗德运去了三车皮小麦，作为“对儿童的赠品”。列宁在粮食人民委员部关于供给奥列霍沃－祖耶沃区1920年4--5月份的粮食一事所写的询问材料上作了这样的批示：“盐没有。从5月25日起，情况将得到改善。”③在7月间，从阿塞拜疆运来了六车皮鱼子供列宁支配。列宁写的批示是：“送给粮食委员部让儿童们吃”。④1920年9月9日，列宁写给坦波夫的一个负责工作人员的信中说：“娜捷施达·康斯坦丁诺夫娜在坦波夫有两位她熟悉的同志，阿赞切夫斯卡娅老太太和她的女儿……恳求您采取措施，使她们在饮食方面得到圆满的照顾。……坦波夫省的情况怎样？挨饿吗？……”⑤从各个地方给列宁拍去了大量的电报。他们要煤，要粮。除了歉收和不愿把粮食卖成不值钱的纸币的农民而外，还存在着铁路阻塞问题，因为运输部门工作得不好。列宁竭尽所能在工作，他向有余粮的地区又是打电话，又是拍电报，要求他们把余粮供给饥民。突然联结列宁办公室和哈尔科夫的直通电话坏了，他给邮电人民委员部写了封便函，要求“立即”对电话进行检修。西方战线革命军事委员会占领着斯摩棱斯克大学的楼房，尽管人民委员会作出决定让它腾出楼房，但它却不予腾出。于是11月2日，列宁给革命军事委员会打去电报说：“关于不服从决定和如何处罚的问题，我将提交小人民委员会。”①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456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747--748页上的第3x注。——译者注
③《列宁文集》俄文版第35卷第125页。
④同上，第141页。
⑤《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536页。——译者注

　　生活所必需的储备品日渐减少，而官僚主义者的人数则日益增多。列宁要求整理出一份关于苏维埃职员人数的材料：“请把这项工作分成两部分：（1）最简略的情况（如数字等）。不得超过4周。（2）详细情况——几周？……”②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632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627页。——译者注

　　1920年底，莫斯科苏维埃发表了年度工作总结报告。原来，莫斯科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在一年中讨论了1个政治问题、8个经济问题、46个组织问题、1个保健问题和11个“其他各种问题”。列宁在页边上写道：“反常现象，情况应当相反。”他还用直线画了一个需要把问题加以分类的图表：组织问题是一条最短的竖线，政治问题的竖线稍长一些，经济问题的竖线很长。列宁感到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他提出抗议则是不对的，因为在采取行动之前对问题虽然进行了讨论，而由于只有社会地位高的同志才能采取一切行动，所以一般的职员们便只能谈论他们自己本身：谁应当把什么文件交给谁审阅和签署。列宁的克里姆林宫从苏维埃那里攫取了全部政权。过去提出的“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口号现在实际上是把全部政权交给了党。

　　连列宁本人也经常埋头于组织问题。列宁责备下新城无线电台（俄国头等电台之一）的一位建设者“不信任‘专家”——米·亚·邦契一布鲁也维奇教授——以及他“亲自做‘粗活’，做准备工作”，而这种工作是“应当交给机械工、装配工、电工等

　　去做”的。①收信人斯·伊·博京答应以后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列宁给电话网主管人的传话电报是：“请将‘恰伊卡’疗养院的电话修好（据说，电话搞坏的原因是一个大概叫伊万尼科沃村的附近一根电线杆被毁坏了）。请将修理情况报告给我。”②

　　列宁的姐姐安娜·叶利扎罗娃在教育人民委员部工作。有一位她“根本不认识的”妇女被任命为她的副手。她们在工作上合不来，“发生了摩擦、分歧”等等。叶利扎罗娃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弟弟。列宁在人民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写给了她一张字条：“管理的基本原则：……固定的人对固定工作的进行情况完全负责。我做的事（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我负责。当某个人不担负责任的时候，不主管事情的时候，他却来对我进行搅扰。这是在制造纠纷，制造混乱……我要求把他撤职。”③

　　1920年11月，列宁由于对严重歉收的前景感到担心，便建议开始生产电犁。他的头脑在无休止地工作。他请契切林仔细查看一下“论述英国的那本小册子或者是论述英国的那一章”（在《左派幼稚病》中），并给他一个答复：那里是否有“错误或者说得失去分寸的话语”。“如果不困难的话，很希望能用铅笔把需要进行实际修改的地方单独记下来。”列宁给谢马什柯的便函是：“请您接见来人德·尼·叶罗申科夫，他是一位医士……这位同志发明了一种非常实用的消毒室……”列宁给外交人民委员部写了封便函，请他们“十分秘密地取出”一只装有党的和列宁个人的材料的皮箱，这只皮箱保存在巴黎XIV区维克多·孔西得朗街5号韦斯拜恩先生那里。④约翰·里德由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请列宁“今天”即1920年8月17日接见他。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404页。——译者注
②《列宁文集》俄文版第35卷第167页。
③《回忆列宁》俄文版第2卷第293—294页。
④《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411页。一——译者注

　　列宁批示道：“既然他迫切请求，而且只限5分钟的时间，那可让他现在就来。”①列宁给布哈林写了封便函，建议用俄文出版《罗马史片断：农民的领袖和工人的领袖》，以及美国社会革命党人德莱昂的《格拉克赫弟兄②的警告》（附有路易·弗雷纳作的注释和写的序言）。列宁写道：“我也要写几句话。”③德莱昂的这本书没有用俄文出版。列宁写给米·尼·波克罗夫斯基的信中说：“热烈祝贺您所取得的成就：我非常喜欢您的新书《俄国历史概要》。”列宁建议把这本书翻译成欧洲各国语言，并且他“提了一个小小的意见：为了使这本书成为一本教科书（而这本书是应当成为一本教科书的），需要再补充一个年代索引……”后来，在斯大林时代，这本书被停止使用。

　　坦波夫省发生了叛乱。1920年10月15日，列宁命令军事副人民委员“要迅速彻底平定叛乱”。④10月19日，列宁给肃反委员会下了同样的命令，他向捷尔任斯基抱怨“我们的兵力单薄，特别是骑兵。”⑤为了提高职工的劳动生产率，在全国实行了奖励制度。鉴于随意规定定额，列宁问道：“这样会不会使纯属舞弊的行为实际上合法化？”⑥

①《列宁文集》俄文版第35卷第143页。
②格拉克赫是古罗马的政治活动家，弟兄二人，即季别里·格拉克赫和加伊·格拉克赫。——译者注
③《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5u页及763页上的第397注。——译者注
④同上，第592页。——译者注
⑤同上，第605页。——译者注
⑥同上，第38卷第92页。——译者注

　　1920年初，列宁心爱的伊涅萨·阿尔曼德病啦。列宁本人也病啦。但在2月份他给她写了封便函：“请写几个字告诉我，您的情况如何。时令很坏：斑疹伤寒、流感、西班牙流感和霍乱流行。我刚能下床，还不能出门。……您的体温多少？治疗方面需要什么东西？恳请来信直说。祝康复！您的列宁。”①2月16一17日，列宁又给伊涅萨写了封便函：“发烧38度（甚至高达39度）还出门，这简直是发疯！恳请您千万不要外出，并代我告诉您的女儿们：我请她们照看您，并且不放您出门，除非：（1）体温完全恢复正常和（2）得到大夫允许。”②同年8月份，列宁为伊涅萨办理了在北高加索的疗养证。9月份，她在那里去世。就在这个时候，列宁发表了很多讲话，表述了新的对外政策，治理着精疲力竭的国家，同时还一会儿同波兰作战，一会儿又同弗兰格尔作战。克里姆林宫在凡是能够掠夺的地方都进行掠夺。在红军暂时撤退时，斯大林起草了一个决议草案，要求克里木战线和高加索战线“在撤退时要拿走居民的全部余粮，并带走被……放弃地区的全部马匹。”列宁在这个决议上签了名，并在括号内补充说：“不要得罪工人。”③一位女图书馆馆员问列宁是否需要梯弗利斯出版的一些书和整套巴黎出版的“白卫杂志《新欧洲》”，④列宁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他对这个问题还是作了肯定的回答。1920年9月1日，他谦逊地请求鲁勉采夫博物院图书馆（现在是列宁图书馆）借给他两部希腊语辞典（“一部希德辞典，一部希法、希俄或希英辞典”）、希腊哲学史和几部最好的哲学名词辞典：“德文的，大概是埃斯勒编；英文的，大概是的尔温编；法文的，大概是弗兰克编（如果没有更新的）；俄文的，借一部新的。”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252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253页——译者注
③《列宁文集》俄文版第35卷第144页。
④同上，第180页。

　　还有哪个当代国家（一个在抽搐颤抖的国家）的统治者需要这样的读物呢？由于列宁知道按规定，参考书不准带回家，所以他请求“在晚上，在夜间图书馆闭馆时”借出参考书，并答应：“次日早晨送还。”①列宁劳累过度，工作紧张，他几乎在所有的夜里都是通宵工作。无怪乎列宁在1920年底即12月28日关于自己写了这样一句话：“由于失眠，我感到身体很不舒服。”②虽然存在着死亡、战争、疾病、饥荒和腐蚀着政府的官僚作风，但是国家及其舵手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①《列宁全集》中文第2版第49卷第526页。——译者注
②同上，第50卷第59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