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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论和《第四十一》



  非常奇怪,在苏联和南斯拉夫交恶时,攻击修正主义的主要是苏联,现在苏联和南斯拉夫交好了,修正主义的恶名,主要是中共加之于苏联和南斯拉夫,现在则扩而大之,保匈捷意都包括在内了。
  我们没有兴趣跟随在赫鲁晓夫或毛泽东的后面,用修正主义或教条主义这种名词对人乱指一通,我们对共产主义的政治也是没有研究的,所以对于现在共产主义国家之间那种势成水火的争吵,只能站在一边,希望共产主义国家之间的争论不至于会导致战争,如果有,那一定会比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战争凶恶万倍。
  但我们对于文艺是有偏好的,所以什么是修正主义的文学论,什么是教条主义的文学论,倒值得研究一下。
  中共刊物上对修正主义文学论的攻击,主要是归结到“人性论”的。
  我们知道因人性论的罪名在文学上被判为有罪的,前有王实味,后有巴人。
  他们被攻击为“人性论”的观点,在乎不满意中共文艺政策中那种狭义的文学为政治服务,为工农兵服务的主张。
  中国地道的土的“人性论”和南斯拉夫的“修正主义”没有关系,但据中共刊物上指斥的南斯拉夫的修正主义,主要内容也是“人性论”。
  “人性论”是说除掉必然的阶级性外,还有作为人的一面,共通的人的一面,人不是“神”,不是永不错误的,人会在矛盾之中动摇,即使是革命的无产阶级分子,也会在矛盾之中动摇的。反对人性论的说法,则认为描写人的矛盾动摇就是混乱阶级意识,它只能允许描写两种人:革命的与反革命的。
  我因此想起苏联初期的文学作品来,《第四十一》这篇小说,到现在仍是被人尊崇的,拍成的电影似乎在香港也上映过,看过的人一定不少,用来做例子也许会得许多人了解。
  话说一个女红军马柳特迦奉命解送被俘的白党军官到总部去,过海时遇到大风浪,船沉了,同伴死了,剩下她和俘虏二人漂到荒岛上,在鲁滨逊式的生活中,两个敌人相爱起来了,后来遇到白党的船来救,军官欢喜得大叫:“乌啦!……我们的!......我们的!……”这一下马柳特迦记起了自己的责任,从后面一枪把中尉结果了,然后抱着他大哭:“我的心爱的!我干吗了呢?你醒醒吧,我的心爱的蓝——蓝——眼——睛——的!”
  这样一个故事,从来没有人骂她是“人性论”的,但是确实描写了人性,也描写了阶级意识,作为人,他们在某种环境中相爱了,作为阶级人,在无可调和的紧要关头,仍作了生死的斗争。
  还记得鲁迅译的“毁灭”,里面的主角莱奋生,在重要关头也表现动摇的,因原书不在手里,不能征引了。
  上述两本书现在买得到,没有人指出该两书的作者犯了人性论的错误,文学和政治自然有关系,共产主义国家的文学,也不可能为别的阶级服务,但为什么描写人物的动摇和矛盾,便犯了人性论的罪名呢,难道在阶级社会中,人就是那样纯净的吗?共产党员也决不会蜕变的吗?在文学中描写出来的无产阶级和党员,一定都是没有“错误”的“神”吗?神是不会有错误的,但神也是没有甚么生命的,被人膜拜的对象,越不错误,越成为神话人物。斯大林一从神座上跌下来,便变成魔了。神与魔都是中世纪基督教产物,从中世纪觉醒过来的主要是“人”,批判地继承了历史成果的自命为进步阶级的共产党,恰恰丢弃了“人”,创造了个人崇拜的“神”。


(一九六二年)



(按:果然《第四十一》的电影,不久在大陆被指明批判为“人性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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