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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左联”关系的始终



  冯雪峰写的《回忆鲁迅》,在大陆久已成为禁书,他竭力要把鲁迅说成是“左联”的领导者,不能不谈到鲁迅对“左联”的不满,这就触犯了手执毛泽东文艺上方宝剑的周扬之忌,他的被清算是命定的。
  鲁迅其实不是“左联”的领导者,表面上看,鲁迅受人尊崇,他是批评和反对国民党的一面大旗,可是鲁迅非常清楚他和左联关系的限度,他和他们是亲而不密的,如果说他有既亲且密的年青朋友,那么“未名社”时期的台静农、李霁野、曹靖华、章川岛;“左联”后期的胡风和雪峰;站在“左联”之外的萧军肖红等都是,他能和他们谈谈心底里的话,情谊至死不渝。
  鲁迅加入“左联”,当然是他一生中的绝大转变,按照他全部的战斗史看,这种转变并不突然,他从参加《新青年》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和“漫天的黑暗”作战,直到一九三四年,他《对国际文学社问》,仍说:“我大约仍然只能暴露旧社会的坏处。”
  旧社会的坏处,依鲁迅看来,“正人君子,第三种人,民族文学家,奴隶总管”都是代表人物,而这些人物中,鲁迅又认为只有二类人:“破落户子弟”和“暴发户子弟”。他无情地和他们斗争,他说:“我的坏处,是在论时事不留面子,贬锢弊常取类型。”
  鲁迅的思想进步很踏实,他固然因为“创造社”“挤”他看了几种科学的文艺论,救正他“只信进化论的偏颇”,但他还是从经验上吸取的为多,他说:“我何尝懂得什么经济学或看了什么宣传文字,《资本论》不但未尝寓目,连手碰也没有过。然而启示我的是事实,而且并非外国的事实,倒是中国的事实,中国的非‘匪区’的事实。……”
  必须先明白鲁迅独立的思想根源,才可以谈到他和“左联”的始终。
  一九三零年三月二日,“左联”开了成立大会,鲁迅出席演说,劈头一句话,就是“我以为在现在‘左翼’作家是很容易成为‘右翼’作家的……”我曾在《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杂忆》一文说过,鲁迅这句话引起了一阵哄笑,鲁迅的话是“认真的”,他不会如周作人晚年所批评的“故意与人家拗一调”,因为不久之后,鲁迅的警告就应验了。
  他在给章廷谦的信里说得很清楚:“……但愿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终于未死,所以此次应青年之请,除‘自由同盟’外,又加入‘左翼作家同盟’。”……然而他在会场中,“一览了荟萃于上海的革命作家”,都是“茄花色的”,所以不得不又有作“梯子之险”,但他看到他们太低能,“怕他们尚未必能爬梯子呢”,不免叹一声哀哉了。
  这封信到一九七三年四月才发表,非常具体地说明了鲁迅当时的心情,同样意思的话,我们还可从《鲁迅书简》中拾缀出来,例如他在一九三零年四月七日致韦素园信说:“上海去年嚷了一阵革命文学,由我看来,那些作品,其实都是小资产阶级观念的产物,有些则简直是军阀脑子。”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五日致姚克信:“到一九三零年,那些‘革命文学家’支持不下去了,创、太二社的人们始改变战略,找我及其他先前为他们所反对的作家,组织‘左联’ ……”
  过不了几个月,“左联”本身起了变化,这当然由于国民党的压迫,他在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日致萧军信说:“其实,‘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因为那时没有现在似的压迫,所以有些人以为,一经加入,就可称为前进,而又并无大危险的,不料压迫来了,就逃走了一批。这还不算坏。有的竟至于反而卖消息去了。……”
  一九三一年二月七日,“左联”的五个作家遇难,鲁迅哀悼殊深,这些殉难的青年,是维系鲁迅向前斗争的精神支柱。他于一九三三年八月一日致函胡今虚说:“好的青年,自然有的,我亲见他们遇害,亲见他们受苦,如果没有这些人,我真可以‘息息肩’了。”
  可是鲁迅和“左联”逐渐发生了龃龉,原因起于鲁迅的批评,这种批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但作为史大林主义的共产党人,最容不得批评,他们用所谓“自我批评”来抵挡真正的批评,鲁迅却犯了“批评”的错误。
  一九三二年鲁迅写的文章最少,搜集在《南腔北调集》的不过九篇。一月二十八日上海发生战事,鲁迅全家仓皇走避,二月十九日才回家,生活不安定,自然是原因之一,但和“左联”的关系说来,决不能说是亲密的,更不必说他起了什么领导作用了,反之,他在十二月十日写了篇《辱骂与恐吓决不是战斗》的文章,以通讯方式登在周起应(即周扬)编的《文学月刊》上。
  这篇文章有挑战性,他先称赞第四期的《文学月报》上出现了几个新的作家,打破了沉闷的局面。这话的反面,也可以解释做“左联”一向持有宗派关门主义的倾向。
  鲁迅的批评集中在一首“芸生”署名的诗——《汉奸的供状》上,说作者对于敌人的辱骂与恐吓,那是在把“革命的工农用笔涂成一个吓人的鬼脸”。
  他说:“中国历来的文坛上,常见的是诬陷、造谣、恐吓、辱骂,翻一翻大部的历史,就往往可以遇见这样的文章,直到现在,还在应用,而且更加厉害。但我想,这一份遗产,还是都让给叭儿狗文学家去承受罢,我们的作者倘不竭力的抛弃了它,是会和他们成为‘一丘之貉’的。”
  表面上,周扬接受了鲁迅的批评,实际上,他指使祝秀侠(笔名首甲)伙同方萌郭冰若丘东平在《现代文化》上写了文章反击,后来鲁迅在给萧军信说:
  “那个杂志(按:《文学月报》)的文章,难做得很,我先前也曾从公意做过文章,但同道中人,却用假名夹杂着真名,印出公开信来骂我,他们还造一个郭冰若的名,令人疑是郭沫若的排错者。我提出质问,但结果模模胡胡,不得要领,我真好像见鬼,怕了。后来又遇到相像的事两回,我的心至今还没有热。……”
  鲁迅这话是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八日说的,时隔二年有余,鲁迅的心“还没有热”,可见他和“左联”的实际关系如何了。
  后来,在周扬领导之下,对鲁迅时时发出冷箭,最主要的冷箭来自周扬化名芷因,廖沫沙化名林然,田汉化名绍伯,张春桥化名狄克。鲁迅的反应是,说得好些,“就是我们的同人中有些人头脑也太简单,友敌不分……”,说得坏些,“上海有这样‘革命的’青年,由此显示其‘革命’,而一方面又可取悦于某方。这并不是我的神经过敏,‘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一箭之来,我是明白来意的”。
  在一九三四——三六这三年中,鲁迅对于周扬一伙,简直到了深恶痛疾的程度。例如,一九三四年六月廿一日,他致郑振铎信:“骂别人不革命,便是革命者,则自己不做事,而骂别人的事做得不好,自然——是更做事者。若与此辈理论,可以被牵连到白费唇舌,一事无成,也就是白活一世,于己于人,都无益处。我现在得了妙法,是谣言不辩,诬蔑不洗,只管自己做事,而顺便中,则偶刺之。……”
  十二月六日致萧军信:“敌人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许多事都败在他们手里。因此,就有时会使我感到寂寞。但我是还要照先前那样做事的,虽然现在精力不及先前了,也因学问所限,不能慰青年们的渴望,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
  十八日致杨霁云信:“叭儿之类,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因为防不胜防。例如绍伯之流,我至今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且瞻前顾后,格外费力。身体不好,倒是年龄关系,和他们不相干,不过我有时确也愤慨,觉得枉费许多气力,用在正经事上,成绩可以好得多。”
  鲁迅创造出“横站”二个字,真是语言上的一绝,对于一个斗士说来,他主要是对付正面的敌人,但自己阵营里时时有冷箭射来,于是他只能“横站”着作战,你看这是“怎样的苦事”!
  从一九三零年到一九三六年,国民党的压迫不仅凶残,而且精致,他们从史大林和希特拉那里学会了种种特务方法对付革命者,“左联”内部不断有人动摇以至叛变,最著名的见于鲁迅文章和书信的,有下列几人。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二日致萧军信:“蓬子转向,丁玲还活着,政府在养她。”
  十七日信:“蓬子的变化,我看是只因为他不愿意坐牢,其实他本来是一个浪漫性的人物。凡有知识分子,性质不好的多,尤其是所谓‘文学家’,左翼兴盛的时候,以为这是时髦,立刻左倾,待到压迫来了,他受不住,又即刻变化,甚而至于卖朋友(但蓬子未做这事),作为倒过去的见面礼。……”
  一九三五年一月八日,他致郑振铎信:“穆公木天也反正了,他与另三人作一献上之报告,毁左翼唯恐不至,和先前之激昂慷慨,判若两人,但我深怕他有一天又会激烈起来,判我们之印古董以重罪也。(穆公们的献文,是登在秘密刊物里的,不知怎的为日本人所得,译载在支那研究资料上了,遂使我们局外人亦得欣赏。他说:某翼中有两个太上皇,亦即傀儡,乃我与仲方。其实这种意见,他大约蓄之已久,不过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然则尚未显出原形之所谓‘朋友’也者,岂不可怕?)”
  对于田汉,因为他发射的暗箭最多,便不像对蓬子似的多恕辞了。
  鲁迅是公开明显地表示憎恶田汉的,他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四日《答戏周刊编者信》上说:“……倘有同一营垒中人,化了装背后给我一刀,则我的对于他的憎恶和鄙视,是在明显的敌人之上的。”
  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一集》的附记上说:
  “答戏周刊编者信的末尾,是对于绍伯先生那篇‘调和’的答复。听说当时我们有一位姓沈的‘战友’看了,就呵呵大笑道:‘这老头子又发牢骚了!’‘头子’而‘老’,‘牢骚’而‘又’,恐怕真也滑稽得很。然而我自己,是认真的。
  “不过向戏周刊编者去‘发牢骚’,别人也许会觉得奇怪。然而并不,因为编者之一是田汉同志,而田汉同志也就是绍伯先生。”
  一九三五年二月,田汉在上海被捕,迅即递解南京,曾有一首狱中作的七律传来,慷慨激昂,壮志冲天,当时左翼作家忽然都做起旧诗来,和者甚多,我到现在仍记得田汉原作中的一句:“剧盗何妨并枕头”,可惜现在已无从觅得全诗了。可是过不多久,他在南京大演其戏,变化之速,使人瞠目结舌。去年(一九七三)四月在《鲁迅书信选》上第一次发表的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三日致曹靖华信有云:
  “近十年来,为文艺的事,实已用去不少精力,而结果是受伤。认真一点,略有信用,就大家来打击。去年田汉作文说我是调和派,我作文诘问,他函答道,因为我名誉好,乱说也无害的。后来他变成这样(按指变节事),我们的战友之一(按指周扬)却为他辩护道,他有大计划,此刻不能定论。我真觉得不是巧人,在中国是很难存活的。”
  鲁迅和周扬一伙不断的明争暗斗,往往在给朋友的信中发泄他的怨言,给萧军和胡风的信中谈得最多,他甚至阻止萧军加入“左联”,他说:
  “……三郎的事情,我几乎可以无须思索,说出我的意见来,是:现在不必进去。最初的事,说起来话长了,不论它。就是近几年,我觉得还是在外围的人们里,出几个新作家,有一些新鲜的成绩,一到里面去,即酱在无聊的纠纷中,无声无息。以我自己而论,总觉得缚了一条铁索,有一个工头在背后用鞭子打我,无论我怎样起劲的做,也是打,而我回头去问自己的错处时,他却拱手客气的说,我做得好极了,他和我的感情好极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真常常令我手足无措,我不敢对别人说关于我们的话,对于外国人,我避而不谈,不得已时,就撒谎。你看是怎样的苦境。”
  这信写于一九三五年十月四日。对于左联的工作与捐款,他都与周扬唱对台。六月二十八日的信说:
  “……我实在有些不愿意出门。我本来常常出门的,不过近来知道了我们的元帅深居简出,只令别人出外奔跑,所以我也不如只在家里坐了。记得托尔斯泰的什么小说说过,小兵打仗,是不想到危险的,但一看见大将面前防弹的铁板,却就也想到了自己,心跳得不敢上前了。但如元帅以为生命价值,彼此不同,那我也无话可说,只好被打军棍。”
  八月二十四日信:“昨天遇见了徐君,说第一期还差十余元……。我说,我一个钱也没有。其实,这是容易办的,不过我想应该大家出一点,也就是大家都负点责任。从我自己这方面看起来,我先前实在也有些‘浪费’。”
  九月十二日信:“今天要给文学做论坛,明知不配做第二,第三,却仍得替状元捧场,一面又要顾及第三种人,不能示弱,此所谓‘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也。”
  鲁迅所谓“元帅”,所谓“状元”,简直呼之欲出,这是中国共产党的史大林作风,党即是王明,后来即是毛泽东,从三零年代的上海文艺界说,党即是周扬。
  一九三六年,为了抗日统一战线问题,鲁迅和周扬发生了正面的激烈冲突,在左翼作家中,这问题实现为二个口号之争,争论期间,托派陈仲山(其昌)给了鲁迅一封信,使得斗争更形复杂,表面上,鲁迅是赞成抗日统一战线的,而且也不一定反对“国防文学”,实质上,他彻底反对共产党对国民党的投降政策,决不妥协。
  周扬为了实行第三国际决定的投降政策,背着鲁迅解散了“左翼作家联盟”,别组“作家协会”(后改为“文艺家协会”),冯雪峰在《回忆鲁迅》中说鲁迅“并不否认曾经同意解散”,这是曲笔,不可信的。鲁迅对于这次解散不断攻击,例如他在四月五日致王冶秋信说:“现此翼已经解散,别组什么协会之类,我是决不进去了。”又于五月四日信上说:“近日这里在开作家协会,喊国防文学,我鉴于前车,没有加入,而英雄们却认此为破坏国家大计,甚至在集会上宣布我的罪状。我其实也真的可以什么也不做了,不做倒无罪。然而中国究竟也不是他们的,我也要住住,所以近来已作二文反击(按指《三月的租界》和《出关的‘关’》),他们是空壳,大约不久就要销声匿迹的:这样一流人,先前已经出了不少。”鲁迅自己也对冯雪峰说:“就这样解散了,毫不看重这是一条战线。”
  周扬通过何家槐,要求鲁迅参加发起“作家协会”,鲁迅坚决拒绝,他于四月二十四日回信说:“我曾经加入过集团,虽然现在竟不知道这集团是否还在,也不能看见最末的《文学生活》,但自觉于公事并无益处。这回范围更大,事业也更大,实在更非我的能力所及。签名并不难,但挂名却无聊之极,所以我决定不加入。”
  所谓“集团”,当然指“左翼作家联盟”,所谓《文学生活》,那是周扬一伙秘密出版的油印刊物,目的在乎“打击鲁迅,制造分裂”的,所以鲁迅看不到这些刊物。鲁迅声明不加入之后,周扬又通过徐懋庸加以诘问,鲁迅回信说:
  “来信收到,关于我的信件而发生的问题,答复于下:
  “一、集团要解散,我是听到了的,此后即无下文,亦无通知,似乎守着秘密。这也有必要。但这是同人所决定,还是别人参加了意见呢,倘是前者,是解散,若是后者,那是溃散。这并不很小的关系,我确是一无所闻。
  “二、我所指的刊物,是已经油印了的。最末的一本,曾在别处见过实物,此后确是不出了。这事还早,是否已在先生负责之后,我没有查收。
  “至于‘是非’,‘谣言’,‘一般的传说’,我不想来推究或解释,‘文祸’已够麻烦,‘语祸’或‘谣祸’更是防不胜防,而且也洗不胜洗……
  “好在现在旧团体已不存在,新的呢,我没有加入,不在会因我而引起一点纠纷。我希望这已是我最后的一封信,旧公事全都从此结束了。”
  到此,鲁迅斩钉截铁地和周扬(他代表共产党的文艺一翼)们决裂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鲁迅说过:“一向坐下来的事,自然还是要做的”,他不会就此放下武器。
  鲁迅不参加“作家协会”,于六月十五日联合六十三个作家发表了《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他们没有组织什么团体,我想主要是因为鲁迅在病中,鲁迅的病始终一月三日,他仍力疾工作不辍,直到六月五日,他躺下了,连日记也无法载记,七月一日起,他可以记日记了,病仍缠绵不已。这时,“群仙就大布围剿阵”,徐懋庸“雄赳赳首先打上门来”。于是鲁迅不得不化四天功夫,写了《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的长文,他认为“投一光辉,可使伏在大纛荫下的群魔嘴脸毕现”,因为“写这信的虽是他一个,却代表着某一群”。
  但他无力完成预定要做的工作。他曾于五月二十三日致曹靖华信说,“上海的所谓‘文学家’,真是不成样子,只会玩小花样,不知其他。我真想做一篇文章,至少五六万字,把历来所受的闷气,都说出来,这其实也是留给将来的一点遗产。”
  也许他写了这篇文章的,共产党不愿意它发表出来,正如我们第一次在《鲁迅书信选》上看到未曾发表的许多书信一样。
  徐懋庸八月一日给鲁迅的信,诚如鲁迅所说,“横暴得可以”。鲁迅不怕他们围剿,但对于其他青年,鲁迅的劝告不一,譬如萧军,他主张不要加入“左联”,对于时玳,则劝他加入“作家协会”,我想这是他衡人衡事的结果,萧军夫妇新到上海,鲁迅不愿他们卷入无聊的纠纷,宁愿自己化钱替他们印书,这是爱护他们;时玳大概是久居上海的青年,必须和这“一群”人发生关系。他给时玳的信说:“我看你也还是加入的好,一个未经世故的青年,真可以被逼得发疯的。加入以后,倒未必有什么大麻烦,无非帮帮所谓指导者攻击某人,抬高某人,或者做点较费力的工作,以及听写谣言。国防文学的作品是不会有的,只不过攻打何人何派反对国防文学,罪大恶极。这样纠缠下去,一直弄到自己无聊,读者无聊,于是在无声无息中完结。……”
  鲁迅给徐懋庸的信太出名,凡是读鲁迅文章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所以我们不必具引,这里也有许多人,“抓到一面旗帜,就自以为出人头地,摆出奴隶总管的架子,以鸣鞭为唯一的业绩的”,这篇文章是他们一面极好的镜子。
  鲁迅断定“左翼作家联盟”的解散是“溃散”,一点不错。以后的“文艺家协会”再也不像“左联”似的成为一个斗争团体,因为“联合战线之说一出,先前投敌的一批‘革命作家’,就以‘联合’的先觉者自居,渐渐出现了。纳款,通敌的鬼蜮行为,一到现在,就好像都是‘前进’的光明事业”。
  国防文学是有的,鲁迅批评说,“连义和拳时代和德国统帅瓦德西睡了一些时候的赛金花,也早已封为九天护国娘娘了”。他指的是夏衍写的《赛金花》剧本,当时被称为国防文学的实绩。
  对于他们,鲁迅认为“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但以后周扬在毛泽东支持之下,飞扬跋扈了三十年,关于鲁迅和“左联”的龃龉,我们引用姚文元的说法,作为那些年头官方统治意见的证明:
  “鲁迅逝世前那一段时间里,胡风、冯雪峰等进行了恶毒的挑拨,企图利用鲁迅来分裂进步文艺界。由胡风、冯雪峰挑起的两个口号的争论,其目的就是企图削弱、破坏文艺界的团结。鲁迅当时在病中,对有些情况是不清楚的。然而,尽管他们用了种种挑拨离间的手段,捏造了诽谤革命同志的事实,使鲁迅不能了解有些事情的真相,甚至误解,使他心中很不愉快,但终掩盖不了上述的鲁迅的真正的立场与观点。经过反胡风斗争与反右派斗争,已经把胡风的罪恶活动和冯雪峰蒙蔽鲁迅,敌视、打击上海文艺界地下党的反党活动,揭露得很清楚了。(《鲁迅——中国文化革命的巨人》,姚文元著,一九五九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一三四页。)”
  姚文元的话正是当时周扬一伙的官方意见,是否符合历史真相,读者自能判断。我只是想用鲁迅自己说过的话,说明他和“左联”关系的始终,拆穿后来附会在他身上的许多“神话”而已。

一九七四,六,一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