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卢那察尔斯基 -> 文艺与批评(1911-1928)

关于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之任务的提要




  我国的文学,现在经过着那发达之一的决定底的机运(Moment)。在国内,新的生活正在被建设。文学,是见得好象逐渐学得反映这生活于那未被决定的转变的姿态上,而且能够移向较高度的任务,即对于建设过程的或一定的政治底,尤其是日常生活底道德底作用去了。
  我国所显现的种种阶级的对立,虽说比别的诸国都要少得远,然而那构成,却决不能以为是单一的。即使关于农民底和劳动者底文学的倾向已经有些不同的必然,置之不论,而在国内,也残留着有旧的习性的要素——或是和无产阶级独裁全然不能和解的,或是无论如何,虽于劳动者的社会主义底建设的最基本底的倾向,也不能适应的诸要素。
  这旧和新之间,继续着斗争。感到欧罗巴的影响,过去的影响,旧支配阶级的遗留的影响,或一程度;展开于新经济政策的地盘之上的有产阶级的影响。这些东西,不但在个个的集团和个人的支配底气分之中而已,且在一切种类的混合之中感到。忘却了在有产者底意义上的直接底的所谓意识底地敌对底的潮流之外,还有恐怕更危险的,总分明是更难克服的要素——小市民底日常生活底现象的要素,是不行的。这小有产者底要素,虽在无产阶级自身的日常生活底诸关系之中,往往且在共产主义者自身的本性之中,也十分深深地侵入着。惟这个,就是在负着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底努力的符印,为了建设新的日常生活而斗争的形式上的阶级斗争,所以不但不被减弱,却更以先前的力,逐渐取了纤细的深刻的形式的原因。这些事情,就使艺术——尤其是文学——的武器,在现今成为极其重要的东西。然而这些,和无产者以及与之相近的文学的出现一同,也唤起敌对我们的要素——其中我们不但包括意识底地,决定底地敌对底的东西而已,也并含着例如由于那消极性,那悲观主义,个人主义,偏见,歪曲,等等,而无意识底地敌对底的东西——的文学底反映。


  在这状况之下,在文学所当扮演的那大的职掌的条件之中,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在那责任上,占着极高的地位。那是无疑地负了使命,现在当和文学相偕,成为向着新的人类和新的日常生活之生成的过程的,强有力的精力底的参与者了。


  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首先第一,不得不有社会学底性质,而且不消说,还是在马克斯和列宁的科学底社会学的精神上的这性质,在这一点,就很和别的一切批评不同。
  往往立了文学的批评与其历史的任务的差别,而将那差别,较之区分为过去的研究和现在的研究——倒是在文学史家,则以所与的作品的根据,在社会底构成之中的那位置,对于社会生活的那影响的客观底研究为必要;在批评家,则以从那形式底或社会底价值以及缺点这些见地,加以观察了的所与的作品的评价为必要地,区别起来。
  这样的区别,于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是丧失他几乎一切之力的。在言语的特别的意义上的批评,虽然作为非有不可的要素,入于马克斯主义者之所完成了的批评作品之中,然而虽然如此,成为更其必要的基本底要素者,则是社会学底分析。


  这社会学底分析,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是依着怎样的精神而施行的呢?马克斯主义之看社会生活,是作为那个个的部分都互相连系着的有机底全体,而演那决定底职掌者,是最为物质底的,最合法则底的经济关系,首先第一,是劳动的形态的。例如当或一时代的广泛的究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即应该努力于给与全社会发达的完全的光景。但在个个的作家或作品之际,却未必一定有究明根本底经济底条件的必要。因为在这里,是那也可以称为蒲力汗诺夫原则的常在作用的原则,以特别的力而显现着的。他说,——凡艺术作品,只在很少的比量上,直接地依据于所与的社会的生产形态。那是经由了别的连环,即成长于社会的阶级构成和阶级底利害的地盘之上的阶级心理,而间接地依据于那个(生产形态)的。凡文学作品,常常意识底地,无意识底地,将所与的作家是其表现者的那阶级的心理,或者往往将那若干的混合——这是对于作者的种种的阶级的作用的显现,这是以细心的分析为必要的——反映出来。


  和某几个阶级或有着广泛的社会底性质的大的集团的心理的联系,在各艺术作品,大抵由内容而被决定。是言语的艺术,且是最近于思想的艺术的文学,以比起别的艺术来,内容和那形式相比较,在那里面含有较多的意义为特征。在文学,正是那艺术底内容,即含在形象之中,或和形象相联系的思想和感情的川流,作为全作品的决定底要件而显现。内容自在努力,要向一定的形式。可以说,对于一切所与的内容,是只有一个最后的形式,相适应的。作家多多少少,总能够最明快地显示出使他感动的思想,现象和感情,发见对于那作品之所供给的读者,给以最强的印象那样的表现形式。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于是首先第一,将作品的内容,装在那里面的社会底本质,作为那究明的对象。他将和某几个社会底集团的联系,含在作品中的暗示之力所将给与社会生活的作用,加以决定,然后移向形式,——首先第一,是那基本底目的和这形式的适应的程度,即从阐明这于最高度的表现性,由所与的内容以向读者的最高度的传染性,是否有用的观点看来的形式。


  但是,马克斯主义者倘将常常不可忘却的文学底形式之研究的特殊底任务,加以否定,是不行的。在实际上,所与的作品的形式,决不仅由那内容而已,还由于几个别的要件而被决定。思索,会话的阶级底心理底习惯,可以称为所与的阶级(或是将影响给与于作品的阶级底集团)的生活样式的东西,所与的社会的物质文化的一般底水准,邻邦的影响,能显现于生活的一切方面的过去的惰性或更新的渴望——这些一切,都能够作为决定形式的补足底要件,而作用于形式之上。形式是往往不和作品,却和全时代及全流派相连结的。这且可以成为和内容相矛盾,而害及内容的力。这有时能从内容离开,而取独自的,幻影底的性质,这事情,发生于文学作品将失了内容,怕敢活的生活,竭力想靠了大言壮语底的饱满了的,或则相反,小小的有趣的形式的空虚的游戏,将生活从自己隔离的阶级的倾向,反映出来的时候。这些一切的要件,都不得不归入马克斯主义者的分析之中。与读者所目睹,在一切好作品,形式全由内容而被决定,一切艺术作品,都向着这样的好作品努力,——从这直接底公式所脱落的这些形式底诸要件,它本身决不是从社会生活截断了的东西。那是,这也应该寻出社会解释。


  到此为止,我们大抵往来于作为文艺科学的马克斯主义批评的领域里了。在这里,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是作为将马克斯主义底分析的方法,特殊底地适用于这领域——文学的社会学者,而活动着的。马克斯主义文艺批评的建设者蒲力汗诺夫,曾经竭力张扬,以为惟这个,才是马克斯主义者的真实的职掌。他曾确言,马克斯主义者之所以异于例如“启蒙学者”的缘由,即在“启蒙学者”课文学以一定的目的,一定的要求,从一定的理想的观点来批评,而马克斯主义者则说明一切作品出现的合法则底原因之处云。
  蒲力汗诺夫既不得不使客观底,科学底马克斯主义底的批评的方法,和旧的主观主义或耽美底胡涂以及食伤来对立,则在这一端,他自然不独是正当而已,于定出将来的马克斯主义批评的真实的道路这事上,也做了巨大的工作。
  但是,以为无论有怎样的事,也只究明外底事实,而加以分析,是无产阶级的特性,却是不能够的。马克斯主义决不单是社会底教义。马克斯主义也是建设的积极底的纲领。这建设,倘没有事实上的客观底领导,是不能设想的。倘若马克斯主义者对于环绕他的诸现象之间的连系的客观底决定,没有感觉,则他之为马克斯主义者是完结了。然而,从真实的,完成了的马克斯主义者,我们还要要求对于这环境的一定的作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并非将从最大到最小的东西的文学底星座的运动的必然底法则,加以说明的文学底天文学家。他又是战士,他又是建设者。在这意义上,评价的要素,在现代的马克斯主义批评里,即应该列得极高。


  应该放在文学作品的评价的基础上的规范,该是怎样的东西呢?首先第一,从内容的见地,以走近这个去罢。在这里,问题是大体很明白。基本底规范,在这里,是和在无产者伦理上所说的东西一样的,——就是,有助于无产者的事业的发达和胜利的一切,是善,害之者,是恶。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努力于发见所与的作品的基本底社会底倾向——它的意识底地或无意识底地在瞄准,或在打击的东西。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适应着这基本底,社会底,力学底支配调,以作一般底评价。
  然而,虽在所与的作品的社会底内容的评价的领域里,问题已决不单纯。对于马克斯主义者,要要求大的熟练和大的感觉。在这里,问题不只在一定的马克斯主义底教养,而在关于无此则不会有批评的一定的才能。倘若问题是关于真实地大的艺术作品之际,则应该计量到很多的不同的方面。于此要靠什么检温器或药局的天平,是极困难的。于此所必要者,是可以称为社会底感觉这东西。否则,谬误是必然的事。例如,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倘只将课了全然实际底的问题的作品,看作有意义之作,就不行。并不否定当面的问题所提出的特殊的重要性,但将一看好象很普通,或是不相干,而实则仔细地一检讨,乃是影响于社会生活的问题之所提出的巨大的意义,加以否定,是绝对地不可的。
  我们于此,有和关于科学的相同的现象。要求科学完全埋头于实际底任务,是深刻的谬见。纵是最抽象底的科学底问题,这到解决了的时候,便常常成为最有实益的东西,这事情,是已经成了ABC的了。
  然而,作家或诗人,在本质上(倘若他是无产者作家,)努力于文化的基本底发轫的无产者底再评价,一面将一般底的任务,放在自己之前的时候,批评家即易于自失。第一,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常常还未有正当的规范。第二,在这里,假说,而且是最大胆的假说,也会成为有价值的东西。何以故呢,因为问题是并不在问题的决定底解决,而在那提起和那加工上的。但是,或一程度为止,这些一切,能够加在纯实际底文学作品里。在自己的作品上,说明我党的纲领的已经做好的条项的艺术家——是不好的。艺术家者,因为他揭出新的东西来,因为他凭那直感,以浸透统计学和论理学所不能进去的领域,所以可贵。要判断或一艺术家是否正当,他是否正当地联结了真实,即共产主义的基本底努力,决不是容易事,而在这里,真实的判断,大约只形成于各个批评家和读者之间的意见的冲突之中的罢。这事,毫不减少批评家的工作的重要和必要之度。
  在文学作品的社会底内容的评价上,极其重要的问题,是将最初的分析时,列入了和我们不相干,有时是和我们相敌对的现象之数之中的作品,加以对于我们的价值的第二段底审议。其实,明白自己之敌的心情,是极要紧的,利用不从我们同人中来的证人,也要紧的。凡这些,有时使我们引出深刻的结论,而且两者都将关于我们的生活现象的知识的宝库,非常之多地丰富起来。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无论当怎样的时会,都不应当以为或一作品或或一作家,例如,是代表着小市民底现象的,那结果,便将那作品一脚踢掉。往往虽然如此,而应该从中引出大的利益来。因此之故,非从所与的作品的已经产生和倾向的见地,而从利用这于我们的建设的可能与否这一个见地的再评价,乃是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的直接的任务。
  声明在这里。在文学的领域上和我们疏远的,从而还和我们敌对的现象,这虽在其中含有上述的意义上的几分利益的时候,也无须说得,会成为极有害的,有毒的东西,会成为反革命底宣传的危险的表现的。在这里,不消说,登场的便已经不是马克斯主义批评,而是马克斯主义检阅了。


  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一从内容的评价,移向形式的评价去,问题大约就更加复杂起来。
  这任务,是极为重要的。蒲力汗诺夫也张扬这重要性。成为这种评价的一般底规范者,是什么呢?形式之于那内容,应该最大限度地相适应,给以最大的表现力,而且保证着于那作品所向的读者的范围,给与最强的影响的可能性。
  在这里,首先第一,有记起蒲力汗诺夫也曾说过的最重要的形式底规范——就是,文学是形象的艺术,一切露出的思想,露出的宣传的向那里面的侵入,常是所与的作品之失败的意思这一个规范来的必要。不消说,这蒲力汗诺夫底规范,也并非绝对底的东西。现有犯这规范的例如雪且特林(Shichedrin),乌司班斯基(Uspenski)和孚尔玛诺夫(Furmanov)的优秀的作品。但这事,除了能有美文学底政论底性质的混合型的文学现象这意义以外,更无所有。以全体而论,总之是应当警戒的。自然,获得了出色的形象底性质的政论,是宣传和广义上的文学的堂皇的形式。然而反之,为纯政论底要素所充塞的艺术底文学,却纵使那判断怎样地出色,也大抵使读者冷下去的。倘若内容在作品之中,并非由形象的被熔解了的辉煌的金属的形相所铸成,而是成了大的冷的团块,突出在这液体里,则在上述的意义上,批评家能够以完全的权利,指摘作者于内容的艺术底加工之不足。
  从上记的一般底的事,流演而出的第二的部分底规范,是作品的形式的独自性(Originality)。这独自性云者,是什么呢?那是在所与的作品的形式底肉体,和那内容溶合于不可分的全体这事之中的。真实的艺术底作品,于那内容,自然应该是新的东西。倘在作者那里,没有新的内容,则那作品的价值就少。这是自然明白的事。凡艺术家,应该表现在他以前所未经表现的东西。曾被表现的东西的重做(这事,例如在有些画家们,是不容易懂得的,)并不是艺术。那往往不过是极其细致之品的那细工。从这见地,而作品的新的内容,对于那作品,则要求新的形式。
  怎样的现象,是和这真实的形式的独自性对立的呢?第一,是于新的构想的真实的具象化,有所妨害的定规。有些作家,会成为先前所用的形式的俘虏,那时在他,纵使内容是新的,然而装在旧的袋子里。这样的缺点,是不得不指摘的。第二,是形式独独微弱的时候,就是,虽然有着新的有兴味的构想,而艺术家还未能将言语——即在言辞之丰富,句之构成的意义上,在就绪的短篇,章,长篇,戏曲,等等的建筑底构成的意义上,还有在诗的言辞的韵律以及其他的形式的意义上的形式底富源,作为我有的时候。这些一切,是应该由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来指示的。真实的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即所谓最高的典型的批评家,应该成为教师——尤其是年青的或刚才开手的作家的教师。
  最后,对于关于形式的独自性的上记的部分底规则的第三样最大错误,是形式的独自化。当此之际,人们是靠了外面底想到和装饰,遮掩着内容的空虚,被有产者颓废派的典型底表现者的那形式主义,弄得聋聩了的作家,竟至于有虽然有着极有价值的内容,而于此捻进种种的把戏去,借此来镀金,以害了自己的工作的。
  于形式底性质的第三规范——即作品的大众性,应该取慎重的态度。对于供给大众,作为生活的创设者而诉于这大众的文学的创造,有着最高的兴味的我们,对于这样的大众性,也有极高的兴味。被隔离被截断了的一切形式,意在专门家底耽美家的狭范围的一切形式,一切艺术底条件性和洗练性等,都应该由马克斯主义者来批判。恰如马克斯主义批评能够指示过去现在的这样的作品的或种的内面底价值,而且非指示不可一样,也应该摘发那要从靠这样的形式底诸要素为活的工作,努力离开的艺术家的心情。
  但是,如已经说过,对于大众性的规范,是应该希望用非常之慎重的。恰如我们的报章,我们的宣传文书,我们有着从对于读者,有大要求的最复杂的书籍、杂志、日报起,直到最初步底的通俗化为止的那些一样,我们也不应该依了连在文化的意义上(程度)极低的农民或劳动者也(在内)的广泛的大众的水准,来平均我们的文学。这,是最大的错误罢。
  能够将复杂的,尊贵的社会底内容,用了使千百万人也都感动的强有力的艺术底单纯,表现出来的作家,愿于他有光荣罢。即使靠了比较底单纯的比较底初步底的内容也好,能够使这几百万的大众感动的作家,愿于他有光荣罢。将这样的作家,马克斯主义批评家应该非常之高地评价。在这里,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的特别的注意和特别的正当的援助,是必要的。但自然,对于能读一个一个的文字的人,不能很懂,而是供给无产阶级的上层部分,全然意识底的党员,已经获得了相当的文化底水准的读者那样的作品的意义,也不能否定。仅据一种缘由,说是在正演巨大的职务于社会主义底建设的工作的这部分的一切人们之前,生活已课以许多有生气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却还未站在广泛的大众之前,或是还未艺术底地,做成于大众底的形式之内,便并无艺术底回答地,置之不顾,那自然是不可的。但是,在我们这里,却应该说,倒是看见相反的罪过,就是我们的作家们,将注意集中于较容易的任务——为文化底地,高的读者范围而作的那一种任务。然而,如屡次说过那样,为劳动者农民大众的文学底工作,倘使这是成功的,有才能的东西的时候,在那评价这意义上,就应该由我们列在较高的地位。


  如已经说过,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相当的程度上,是教师。倘若从这批评,做不到什么的加(plus),什么的前进,则这样的批评,是无益的。那么,应该从批评加添怎样的加呢?第一,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对于作家,应该做教师。这样一说,也许会有满以愤怒的叫喊,说是谁也没有将自以为站在作家之上的权利,给与批评家云云的。这样的反驳,倘将问题放得正当,就完全地消灭。第一,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做作家的教师这一个命题,有引出他应该是极其坚固的,是马克斯主义者,有优秀的趣味和该博的智识的人这一个结论的必要。人也许说,这样的批评家,我们是完全没有,或者很少有罢。前一说,是不对的,后一说,大约近于真实。然而从这里,也只能作“有用功的必要”这一个结论罢了。只要有善良的意志和才能,在我们的伟大的国度里,是没有不足的罢。但是,学习的事,还应该使大加坚实。第二,是批评家不消说不但教导作家,并且不但不以自己为比作家是更高的存在而已,他还从作家学习许多的东西。最好的批评家,是会用热心和感激来对作家,而且无论那一样之际,对于他(作家,)是先就恳切如兄弟的。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在两种的意义上,应该是作家的教师,而且也能是,——即第一,于年青的作家,于一般地有弄出许多形式底谬误之惧的作家,他应该指摘其缺点。
  我们已经用不着培林斯基(Belinski),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作家们,已经不以忠告为必要了……云云,这样的意见,已在流行,在革命前,或者,这也许是对的。但到了革命后,在我国里,从国民的下层,现出几百几千的新作家的今日,这却不过是可笑的意见。在这里,是切实的指导底批评,直到仅是用心很好的精通文学的人为止的一切的大小的培林斯基,无疑地在所必要的。
  在别一面,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社会性这事上,应该是作家的教师。于社会性是幼稚的,而且因为关于社会生活的法则的那幼稚的观念的结果,以及我们现在的时代的基本底无理解等等的结果,而犯最质朴的谬误者,决不仅仅是非无产者作家,在马克斯主义者作家无产者作家,也到处犯着一样的谬误。这并非侮辱作家的意思,部分底地,竟是称赞作家的。作家——是极敏感的,依照现实的直接底作用的存在。对于抽象底科学底思索,作家大抵没有特别的兴味,也没有特别的才能。所以,不消说,作家往往不能自禁地,拒绝那从批评家,政论家那面而来的助力的提议。然而这事,大抵即能由提议所显的那炫学底(Pedantic)的形式,得到说明。在实际上,真实地伟大的文学,是正惟由于大的作家和有大才能的文艺批评家的协力,这才成长起来,今后也将成长下去的。

十一


  一面努力于做作家的有益的教师,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又非也是读者的教师不可。是的,应该教读者以读法。作为注释家的批评家,作为时而警告嘴里有甜味的毒的人的批评家,为要显示伟大的核心,而敲破硬的外皮给人看的批评家,将剩落在阴影里的宝贝,打开来给人看的批评家,在i之上加点,而行以艺术底材料为基础的一般化的批评家——惟这个,在我们的时代,在多数的最尊的,然而又无经验的读者正在出现的时代,是必要的引路者。他对于我国和世界的过去的文学,非如此不可,对于现代的文学,也非如此不可。所以将我们的时代对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怎样地提出着特殊的要求,再来张扬一回罢。我们决不想借我们的提要来吓人。从最简单的工作开手也好。从谬误开手也好。但初开手的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不应该忘记,为了要到达那假如给自己以至于称为高足的权利那样的最初的处所,是应该攀非常地高峻的阶级而上的。然而,试想广泛的我们的文化的日见其高的大波,泉流一般到处飞迸起来了的有才能的文学,也就不会不信马克斯主义批评的现在的不很高明的状态,便将转换向较好的方向了。

十二


  追补底地还涉及两个问题在这里。第一,是对于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在发生非难,说他们几乎惟从事于摘发。其实,在现在,关于或一作家,说他的倾向是无意识底地,或“半意识底”地反革命底的事,是颇为危险的。或一作家,作为远于我们的要素,作为小市民底要素,或者作为极远地站在右翼的同路人,而被评价之际,甚且我们的阵营内的或一作家受着在什么坏倾向上的非难之时,问题也决不见得纯粹。或者也许说——检讨或一作家的政治底罪业,政治底疑惑,政治底恶质或缺陷,是批评家的工作么?我们应该尽全力以除掉这种的抗议。用这种的方法,以达个人底的目的,或者意识底地怀着恶意,想归或一作家于这样之罪的批评家——是恶汉。这样的奸计,迟迟早早,一定被曝露的。不深思,不熟虑,时而作这一类的告发的批评家,是不检点的,轻率的人。然而,怕敢将自己的好心的社会底分析的结果,用大声发表,而歪斜了马克斯主义的本质者,则不能不说是怠慢,是政治底地消极底的。
  问题,是决不在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叫道——“领事呀,睁开眼来罢”上的。在那里,所必要的并非赴诉于国家机关,而是定或一作家之于我们的建设上的客观底价值。从这里抽出结论来,改正自己的方向,是作家的工作。我们大抵是在思想底斗争的领域里的。将在现代的文学与其评价上的斗争的性质,加以拒否,是一个忠实而正直的共产主义者所不会做的事。

十三


  临末,最后的问题,激烈的锋利的论争的形式,是可以容许的么?
  就大体而言,锋利的论争,在其引动读者的意义上,是有益的。论争底性质的论文,尤其是在彼此互有错误之际,则和别的条件一同,影响较广,为读者所摄取也较深。加以作为革命家的马克斯主义者·批评家的战斗底气质,就自然地用起那思想的激烈的表现来。然而,当此之际,忘记了用论争之美,来遮蔽自己的议论之弱,是批评家的大罪恶的事,是不行的。还有,虽然一般地议论并不多,而有种种刻薄的诗,比较,嘲笑底叫喊,狡猾的质问之际,则恐怕是给与热闹的印象的,然而成为很不诚恳的东西。批评,是应该应用于批评本身的。为什么呢,因为马克斯主义批评,同时是科学底,又在独特的意义上,是艺术底的工作的缘故。在批评家的工作上,激怒——是不好的忠告者,而且少有是正当的见地的表现。但是,有些时候,也容许从批评家的心脏奔迸而出的辛辣的嘲弄和愤怒的言辞。别的批评家或读者,以及首先第一是作家的多少有些敏感的耳朵。是懂得什么地方有愤怒的自然的动弹,什么地方飞出着单单的恶意的。不要将这和阶级底愤怒混同起来。阶级底愤怒,是决定底地打,然而那犹如地上的云,高悬于个人底恶意之上。以全体而言,批评家·马克斯主义者应该不陷于做批评家的最大罪恶的优柔和妥协,而有善意于a priori(由因推果。)他的伟大的欢喜,是寻出好的方面来,将这在那全部价值上,示给读者。在他的别的目的,是帮助,匡正,警告,而只有很少的时候,可以有努力于此的必要,即用了真能灭绝夸口的虚伪的要素那样的嘲笑,或是侮蔑,或是压碎般的批评的强有力的箭,来杀掉不中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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