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卢那察尔斯基 -> 《无产阶级和艺术》(1918-1922)

再论文化问题[1]

阿·瓦·卢那察尔斯基

(1922年11月3日)




  我极其满意地读了雅柯夫列夫同志的文章。文中的基本思想是正确的。我在实践中不止一次地出来捍卫它。充满革命热情的人们对文化的十月喊得很多,他们想象,在美好的一年,某一美好的一月的一个美好的时刻,就象攻占冬宫那样用一次突击攻占科学院或者大剧院,然后尽可能地把无产阶级出身的,至少是对无产阶级露出亲切笑容的新人安置到那里去。
  从马克思主义观点看来,很难想象有比这更为荒唐的了。政治革命是以政权转归新阶级的形式突发表现出来的灾变式事变——早已成熟并且在慢慢积聚起来的社会变动。
  政治革命,只要这是真正的革命,就不是为革命而革命,而是为了能从事新的社会经济建设,为了新的阶级能利用他们夺得的国家机构用自己的双手去进行建设。如果我们自问,离开政治变革的社会经济革命是什么,那么我们不得不设想一个极其广阔的波浪,起先在社会内部由于新的劳动条件而倔起新的阶级,然后在一定的高度上这一阶级突破旧的国家形式的政治外壳,建立较为接近它的新的国家形式,而最后扩大和加速改造社会经济实体本身的工作。这已是非常长期的工作了。
  共产党人能在几小时内进行政治革命,这当然是因为革命是由社会力量和反映这种力量的政党的白觉工作长期而切实地准备起来的。然而,甚至在先进国家里,只能通过比较缓慢和多少是进化的途径进行社会经济形式的共产主义革命。俄国实行共产主义工作所走的看来似乎很快的步伐,正如自觉的共产党人所清楚地看到的,原来是沿着曲折的道路,沿着加快、然而受很大损失的战时共产主义的道路行进的。这种行进使我们有可能稳固地回到进行严肃的共产主义建设的真正道路上来,恰好从我们在十月革命以前就已预见到的那个地方把我们引上这条道路,也就是说,可以在大工业中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它具有强烈的共产主义倾向,拥有强大的调节器去对付过去资本主义的工作尚未为集中做好准备的其余地区。
  不言而喻,这同样适用于意识形态。当然,临近政治爆发的时候,接替旧世界的阶级的意识形态应拥有某些先决条件,一定程度的明确的阶级觉悟——在群众中略为模糊,但越接近阶级的先锋队,越接近其政治参谋部就越清楚明确……
  无产阶级客观上极其需要为自己锻造适用于当前斗争的意识形态的武器。但它首先为自己锻造的是在这一斗争中迫切需要的那些种类的意识形态武器。而我们称之为马克思主义的东西是个完整的广阔的意识形态领域,完整的广阔的文化领域,主要是革命阶级战斗所需要的。除这一武器外,这个阶级既无时间也无资金和精力再去锻造形式精致、容易脆裂的武器,例如自己在离直接任务较远的领域,在知识或艺术等领域的观点。非常自然,在革命变革之后,无产阶级不能跺跺脚就召唤出无产阶级科学和无产阶级艺术。无产阶级内部在这些不太迫切的,似乎是一种奢侈的问题的领域中工作的个别人物不应把自己看作好象是整个阶级的代表。马克思主义有自己的正统思想,但是把附和它的各种各样的“一致意见”(也许是非常可贵的,但暂时还是个别的)当作正统的东西,这种做法是极其危险的。因此,非常清楚,比如象波格丹诺夫同志所做的那样,企图组织普遍科学的无产阶级基础,不管它具有多么大的价值,但休想能被看作是无产阶级的正统学说。[2]
  在这方面和在艺术领域的所有其他尝试——多数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个别的尝试,也同样如此。
  当然,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之后,不能不加快制订自己的包罗万象的意识形态的过程。掌握雅柯夫列夫同志所说的在它以前所创造的文化的健康成分,对它来说是这一时期的最重要任务。不掌握这些东西,无产阶级在这些领域的工作就不能同马克思和恩格斯等人在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基本领域中的工作相比,远远不能相比,因为众所周知,这些巨人依靠精湛的旧知识创造了自己的新东西。
  然而,不管怎么加速这一进程,但这同十月,同突发的变革毫无共同之处。这里只可能加紧掌握材料和慢慢建筑新的大厦。
  各种各样的假十月分子必然会围着奠定第一批基础的巨石的人转,他们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推销自己的廉价商品,为无产阶级提供各种各样经常是直接从没落的资产阶级那儿来的,或由某些厨师一发明家特意臆想出来的新东西。他们一定会叫喊,资产阶级旧文化毫无用处,没什么可向那些因深入钻研某些科学领域而头发斑白的人或在不同的艺术领域具有高度技巧的人学习的,倒是应当向他们这些无亲无故的无师自通的人和卖艺人学习,而这些人就象革命的被搅浑的大海[3]上的气泡和想照克雷洛夫的苍蝇[4]的样式同无产阶级一道耕作。


  我觉得在所有这些问题上我们同雅柯夫列夫同志没有分歧。但是,我应该说明,以上所说的一切,我并没有谈到无产阶级文化协会本身。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作为这样一个组织而论,并不总是个成功的,但却是适当的尝试——立即为无产阶级批判地掌握旧文化,创立新文化的某些基础方面开辟基地的尝试。
  正如斯切潘诺夫同志所正确地指出的,几乎全部资产阶级文化,直至自然科学,都有包含毒素的嫌疑,单单是这一点就迫使我们有必要为了批判而用一种自己的标准与之对抗。我们有自己的支柱和主张——马克思主义。我们应当根据马克思主义做出结论,作为我们批判地理解离它较远的基本知识问题的依据。
  不能简单地说,无产阶级还是文盲,身上还有虱子,毕竟不是全体无产阶级都长虱子,都是文盲,如果说同虱子和文盲作斗争是一项重要任务,那么不应忘记,没有大学也不可能有中小学。这对整个国家来说是对的,对一个阶级来说也是对的。只有笨蛋才会说,“马克思本来用不着写《资本论》的。这是一本难懂的书,难得有个无产者能读完它,还不如专门搞普及工作好”。俄国无产阶级在文化修养上的差异是相当大的,除了从事最简单的工作以外,它能够并且需要从事熟练程度较高的工作。雅柯夫列夫同志也忽视了这一点。目前风行的文化上的同一化,按照虱子取齐,可以说是蹲缩到识字课本上去,这是不正常的,应受到严厉谴责的。这种极端民主派往往瞧不起橡树,而只爱橡实,却看不出这并不体面。[5]这最不适用于对科学巨子如此满怀敬意的雅柯夫列夫同志。但是实际上不能把拥有许多自己的马克思,拥有许多自己的列宁和拥有譬如说尽管有相当的距离,但毕竟是自己的普列特涅夫的整个阶级完全看作预备班的小学生,否认他们至少在科学领域有权制订自己的标准,至少有权培养它自己的表现这一阶级所特有的激情的萌芽。
  从这一观点看,无产阶级文化协会享有自己的地位。至于无产阶级文化协会还不善于充分地使自己的立场明确起来,使自己的工作富有成效,这是另一回事。
  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雅柯夫列夫同志象其他许多议论文化问题的人一样,忽视了组织日常生活的物的、物质的文化同可以说为未来的工作编制计划和组织力量的意识形态的文化的区别。因美学主张而受到雅柯夫列夫同志称赞的爱伦堡说得对,资产阶级的高度技术(资本主义资产阶级所创造的,并且是间接创造的唯一的无可置疑的宝贵的东西)找到了新的适用而又优美的艺术形式。但是请看所谓左翼艺术家根据这一切做了些什么呢?他们被机器、飞机搞得糊里糊涂,给文学、绘画、雕塑、舞台搬来了不成功的机器的仿制品,即制造不出任何产品的机器,和飞不起来的不成功的飞机的仿制品。他们的做法是荒谬的。
  左翼人士竭力要以此使我们相信,他们从艺术中挖去心理的东西,即反映思想和激情的东西,就是同资产阶级“精神”作斗争。
  实际上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在于,资产阶级在技术领域作出奇迹之后,完全丧失了任何内容、任何理想主义、思想力量和勇气、热烈的感情。讨好资产阶级芝加哥的巨匠不能不是纯粹的魔术师,因为芝加哥在艺术领域寻求的是魔术、插科打诨的娱乐,而决不是思想和激情。说合理制造的飞机是漂亮的,这颇令人神往。但是举个例子,我们且谈谈一首优秀的革命进行曲。什么叫做合理地编写呢?除了艺术技巧外,能谈得上什么技术呢?当进行曲完全表现了巨大的有节律的热情,进行曲就会是卓越的,就象《马赛曲》那样。要知道,归根结底任何意识形态作品都是象音乐作品那样创作的。它是表现了力求感动自己的观众的艺术家的深刻感受。有着思想和感情的广阔世界的无产阶级不想也不能成为魔术师。因此,有人第一由于左倾,第二由于同技术相近,就把资产阶级余孽的畸形的、机械的、毫无生气的艺术作为无产阶级的新艺术奉献给我们。
  萨德科同志已在这里散布关于现实主义的深刻资产阶级性的说法[6]啊,当然,希腊文化实质上是资产阶级的,意大利的列涅桑斯是资产阶级的,法国的唯物主义者也同样如此;黑格尔和席勒,还有别林斯基、赫尔岑、车尔尼雪夫斯基和艺术家托尔斯泰也同样是资产阶级的,甚至是属于各种各样的贵族阶级的。然而,恩格斯说得对,假如他说德国无产阶级将是哲学和诗歌领域的伟大的唯心主义者的继承人。他做得对,他把自己的哲学同爱尔维修和霍尔巴赫联系在一起。[7]马克思说得对,他说只有白痴才不懂得古典文化对无产阶级未来建设的意义。他们为仆么这样说?因为资产阶级在其长期历史中往往达到革命和民主自觉性的高峰,然后又跌落下来;而日前尽管技术高度发展,资产阶级跌得更深了,而在跌落时,它还把一部分青年吸引到立体派和未来派的毫无生气的分析艺术中去。如果对此再补充一点,直到战前这些青年还不为资产阶级所承认(虽然已开始承认),那就清楚了,他们曾动摇于垂死的资本与成长的无产阶级之间,而有时候在转向无产阶级的时候,竭力把这种没落的艺术传给它。
  在艺术工业方面以及某种程度上在艺术的外部技术上,无产阶级在某些地方可以借用现代资本主义的技术。在作品的所谓内部形式方面,尤产阶级是比较接近于世界文化的最高峰的。它依靠他们,但并不向他们屈服。新生活具有自己的速度和自己的内在的热情,这种热情表现在真正有才能的无产阶级作家的最早的艺术创作中。
  依我看,这就是关于无产阶级艺术的完全准确的预测。至于无产阶级科学,如果说的是自然科学,那只能依靠今天的东西,因为技术的高度发展和资产阶级对此事的关心也保证了精密科学的繁荣。[8]在社会科学和哲学科学方面,如果不讲或多或少整理过的材料,而讲思想的话,那么我们要通过马克思同马克思的老师们握手,而在以后的各代人中我们已找不到有特殊价值的同盟者了。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无产阶级先锋队可以也应当研究高级文化问题,让一只虱子遮住眼睛看不到整个世界是不行的。当然,其主要力量是从事群众工作和经济建设,但是不应当阻碍在思想或艺术创作的专门领域有才于的无产者表现自己和为此结成团体。这个无产阶级先锋队要接触过去积果的文化珍品,因此周围尽是毒物和危险,应当保持警惕。象萨德科这样一些同志完全是真诚地把它推到错误的道路上去。好在有例如斯土柯夫一类的同志立即出来纠正[9]。但是,难道基本工人,至少是其上层,在这种情况下却要充当漠不关心的观众,而不参预在基本成份上不能不加入掌握和恢复俄国旧文化中所包含的好东西的工作的批判和创造工作?


原载《消息报》1922年11月3日第249号。译自《卢那察尔斯基全集》莫斯科1967年版第7卷第288-293页。
摘自《苏联无产阶级文化派论争资料》




[1] 卢那察尔斯基这篇文章在基本方面是同意雅柯夫列夫文章的观点的,但在一些问题上也同他有争论。1925年第15期《布尔什维克》杂志上谈到列宁对这篇文章的态度∶“卢那察尔斯基在有瓦累基斯、沃龙斯基、波朗斯基等参加的斯维尔德洛夫大学的人数众多的学术辩论会上说,他的文章发表后的第二天,弗拉基米尔·伊里奇特地打电话给他说,他问意发表雅柯夫列夫的文章,是为了强调基础教育的重要性,但与此同时他也完全同意卢那察尔斯基文章中所作的修正。”

[2] 指波格丹诺夫的基本著作之一《普遍组织的科学<组织形态学>》,1913-1917年版;柏林1922年第2版。经验一元论认为外部世界并非离人而独立存在的实际,施只是人类的社会地组织起来的经验,波格丹诺夫企图按照这种哲学建立普遍组织起来的“建设的”科学,它将把所有的科学统一起来,说明科学建设社会,把世界变成有组织的整体的方法。

[3] 《被搅浑的大海》(1863年)是A.皮谢姆斯基的反虚无主义的小说,其中用没画的笔法描写了革命者。

[4] 寓言《苍蝇》(1805年)的作者是诗人伊·伊·德米特里也夫。克雷洛夫的著作为《苍蝇和路人》。

[5] 橡实是喂猪的食物,只爱橡实就是把这些人比作猪,所以说“不体面”。

[6] 见《对批判我们的某些论点的批判(论问题的提法——反论和基本因素)》,刊登在《消息报》1922年10月22日第239号争论栏。

[7] 见《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所写的一节(《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165—166页)。

[8] 卢那察尔斯基在这里是同鼓吹创造“纯粹无产阶级科学”的普列特涅夫争论。

[9] 印·斯土柯夫的文章《反面的马克思主义》中说∶“奉告萨德科同志,马克思主义者,其中包括俄国马克思主义者,总是现实主义艺术的彻底拥护者。在没落的时代,我们马克思主义评论同反现实主义倾向作最坚决的斗争,保护无产阶级免受它们的腐蚀性和瓦解性影响。”(《工人莫斯科报》1922年10月25日第21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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