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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文化的问题

卢那察尔斯基

1919年


  录入者说明:摘自《艺术及其最新形式:卢纳察尔斯基美学论文选》,郭家申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部分标点有修正。


  无产阶级文化和社会主义文化的问题,曾不止一次地被提出过,并被差三错四地解决过,而且常常与相当不同种类的概念混杂在一起。例如,有一些头脑机敏的人,他们说:社会主义文化其实同无产阶级文化没有任何联系。任何关于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能够哪怕部分地实现社会主义文化的观点,都是庸俗的机会主义,是文化领域里的伯恩斯坦主义。社会主义文化只能和完整的社会主义经济共同实现,但是到了那个时候,社会主义文化已经完全不可能具有无产阶级的性质了,因为社会主义本身就意味着阶级的消灭,这自然也包括无产阶级在内;因此社会主义文化只能是全人类的。

  无疑,这种提法更多地是在做智力游戏,而不是想真正了解我们所研究的重要问题。

  无产阶级是社会主义的体现者。无产阶级将逐步实现它,因为社会主义是不能一蹴而就的。社会主义革命可以在一天之内发生,但是要把早已成熟了的资本主义制度内部所体现的社会主义的因素变成向我们所描绘的革新的制度,问题自然是长期的了,认为无产阶级只能在取得阶级胜利之后才会有所社会创造的观点是完全荒谬的。无产阶级在处于资本的外在压迫、但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是社会主义思想的体现者的时候就在创造自己的文化了。胜利之后也一样,无产阶级完全不是新世界的开天辟地的创造者,就是在胜利之后,无产阶级,正如我们亲身所感受到的,还在进行着顽强紧张的斗争。虽然胜利后无产阶级手里掌握着国家政权的武器,但是一个客观的观察家,在很长很长的时期内还不能说无产阶级就一定是最强大的,一定能够巩固自己的胜利。

  当然,当无产阶级处于被压迫地位,是一个反抗阶级的时候,社会主义文化的创造是以一种方法和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当无产阶级成为一个混合的、充满反革命陈迹的社会的专政者的时候,社会主义文化的创造则是以另一种方法和在较宽广的范围内进行的;当无产阶级将国家送入考古博物馆,而且无产阶级作为阶级已不复存在,全人类已经变成一个劳动统一体的时候,社会主义文化便以第三种方法和在巨大而光明的范围内进行了。

  当俄国还在沙皇的权标下痛苦呻吟的时候,我提出了这些道理,并就无产阶级文化同波特列索夫先生发生了争论。[1]他证明说,无产阶级在政治斗争时期根本没有能力创造无产阶级文化;文化,即无产阶级对科学问题的态度,无产阶级的艺术创造,无产阶级伦理学基础的制定,对于这个阶级来说,这是一种奢侈。锻造这一武器,对无产阶级来说并没有特殊的需要。何况要这样做也根本不可能。诚然,资产阶级在酝酿自己的革命时创造了这样的文化,但是它从来都不是一个像无产阶级那样毫无生活保障的阶级。我曾经说过,无产阶级文化的武器,对社会主义理想的深刻意识,把这种理想表现在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问题,无产阶级本能地不可能将其置之脑后,至于对它重视不够,这当然是万不得己的结果,而且决不能再这样下去,掉以轻心,对这项任务不予理会;恰恰相反,应该千方百计地强调,必须把高度成长中的阶级的力量引导到这方面来。

  现在,问题有了新的说明。一方面,无产阶级在文化方面还不成熟。它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家,或者是自己的思想家为数很少。扪心自问,我们谁都不能说无产阶级能在哲学和自然科学这样一些领域里将做出新的、十分重要的贡献,这些领域当然要和无产阶级的社会学和经济学的高深理论基础协调一致,然而无产阶级思想在这方面的建树还很少。无产阶级手中的艺术是什么呢?这方面只有作品中的一些苗头,诚然,这些作品往往很有才华,是无产阶级诗歌的报春燕子,它们正在我们的头顶上穿云破雾,划破雷电交加的天空。

  由此可见,无产阶级必须为创造无产阶级文化而继续工作,使尽可能带有工人烙印的比较确定的作品,以尽可能宽阔的涛涛巨流之势,汇入到为未来作预备的、无处不在胜利前进的社会主义大军中去。

  社会主义在最敏感的领域也将付诸实现,无产阶级的天才愈是尽快清除掉自己身上的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情调,他便愈能够把更多的力量投入到这个方面来。

  不过,与此同时,无产阶级决不能无视历史遗留给它的全部文化瑰宝,决不能不利用俄罗斯国家和社会所拥有的庞大的科研和教学机构。

  这个规模极其庞大的集合体,汇聚了五花八门的真真假假的艺术作品;逐步地用社会主义的精神去充实它,而不是毁掉它,是一项巨大的任务;同时我们也知道,这是作为专政者的无产阶级的任务,是作为掌握了国家政权的无产阶级的任务。必须利用科学院、大学、博物馆、实验室、中学、剧院、音乐会、展览会,等等,等等。

  决不能停止它们的活动,决不可对它们置之不理,说它们不符合我们的阶级精神。在我们这里,符合我们精神的东西是如此之少,以至于只要把俄国这一部分光源丢开,我们就会冒使俄国陷入黑暗的危险。

  这一由资产阶级之手或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之手点燃的发光体,几乎也要烟消火灭了,这些发光体差不多都很昏暗,但是它们为数甚多,现在的问题不是要把他们熄灭,而是要设法使它们更加明亮,包括从工作程序上想想办法(这方面的为难和拖延任何旁观者都感到扎眼),改变这个整体机构,使它成为真正的社会主义文化的工具。

  此外,无产阶级不仅有权,而且有责任探索自己独特的道路,利用科学院和大学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使它们逐渐在新的形式下获得再生;无产阶级能够而且有责任建立自己的大学,为了在教育人民的群众性活动中发挥作用,这些大学的规模目前还太小,而且力量也太弱,但是,它们作为未来文化的实验室是非常必要的,对于苏维埃国家为群众获取知识和技能的斗争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机构,这样的问题还要争论吗?把旧的文化机构统统捣毁,在这些最敏感的结构领域中推行某种冒险的改革,能够否认这样做不是太冒失了吗?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又都看到无产阶级正在想方设法使自己了解旧文化中一切好的东西——须知好东西是非常非常之多的——他们表现出多么浓厚的兴趣啊!

  请看无产者最大的成功是什么?他们的鉴赏趣味是正确的;诚然,有人常常用各种各样的无耻谰言或胡说八道来歪曲他们,一些蹩脚的下流作家也用这种无耻滥调,操着社会上的隐语行话,亦步亦趋,拾人牙慧,不过无产阶级一旦看到经典的悲剧、喜剧或上好的歌剧,便立刻能感觉得出它们之间的全部差异。国家剧院里无产者场场满座。原彼得格勒马丽雅剧院两个月期间有九万工人前来看戏。我们在亚历山大剧院亲眼看到工人们对优秀歌剧喝彩的情形。小剧院经常爆满,其观众主要是工人。[2]

  对于哪怕是非无产阶级的,但是技艺高超、于人有益的艺术的了解,也比形形色色“未来派分子”大吹大擂、内心空虚的探索更受无产阶级所欢迎,这些未来派分子在戏剧界除了为疲惫不堪的资产者搞些乌七八槽的东西外没有创作出任何像样的东西来。

  与此同时,必须让无产阶级寻找自己独特的,同青年知识分子所寻求的道路未必一致的道路。

  青年知识分子为无产阶级所上的学校带来许多新鲜独特的东西,但是这些青年本身有许多东西也要向无产阶级学习。只有这样,知识分子才能够发挥一定的文化作用,[3]即如果他们能够心甘情愿地做这个阶级的小学生的话。

  我举的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即当前戏剧界的生活,其实我们在文化界各个领域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情况。

  因此,我郑重声明:必须慎重对待对旧有文化单位的一切试验,使它们发扬民主,能够为人们所接受,把它们中间的敌对分子或对无产阶级无用的东西清除出去,逐步充实以新的内容,避免不必要的破坏和不必要的急躁情绪。

  人民教育委员部在这方面的政策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只要这方面仍由我领导。[4]

  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说我们喜欢慢条斯理,喜欢犹豫不决;除少数不熟悉人民教育委员部活动的人外,未必有人在这方面会批评我们,而令我担心的倒是在学校教育方面有些地方我们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冒进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呼吁同志们——我的同事和助手——要保持适当谨慎的态度。例如在追求建立统一劳动综合技术学校方面,无疑,我们过早地造成了对专业技术学校的伤害。[5]

  这方面还可以举出一些热衷理想和不够慎重的极端例子,他们机械地加快新事物成长过程的做法,跟拔苗助长一样的荒谬。

  我再说一遍,在这方面,我们更多的是急躁冒进而不是行动迟缓,将来我们也不会行动迟缓,我们将全力利用和改造我们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文化机构,注意避免严重伤害它们,不要在用别的尚不成熟的东西取代它们的时候就停止它们的活动;但是,同样我也将全力维护无产阶级完全独立建立自己独特文化的权利,哪怕它是独立于苏维埃国家的,是试验性的。让无产阶级独立自主地重新评价一切它能够评价的东西吧,让无产阶级在艺术领域探索新的形式,在科学领域寻求新的方法吧。

  也许,无产阶级文化协会并不总能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任务,也许它们有时候同苏维埃机构进行着平行的工作。这有什么关系!所有苏维埃机构之间的关系都非常混乱,它们不在乎相互之间的摩擦,但是要知道,有谁能想到应该从两个什么单位,比如说,从国民经济委员会和粮食委员会中取消一个呢?无产阶级文化协会具有完全独特的地位。我完全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特殊存在和享受广泛国家资助的权利。[6]

  我感到高兴的是,这一运动具有无产阶级的性质,我赞赏这样一些知识界的同志,他们在帮助这一运动;我相信他们懂得把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趣味强加给这些年轻的组织有多么危险,我相信这些同志只能是为未来的创造者清扫道路的助手。

  这就是我希望在第一篇文章中阐述的关于创造社会主义文化的条件的初步设想。

  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但又非常令人振奋,我们必须完成它,不管是在苏维埃文化建设的道路上,还是在无产阶级探求的道路上。

  当然,我很愿意向前看,并在现有材料的基础上努力勾画出社会主义文化脱颖而出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关于这个问题,波格丹诺夫同志有许多很宝贵的想法,[7]对于他的新旧著作,我希望凡是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人特别应该去读一读,不过下一篇文章我将对这个问题谈几点自己的看法。[8]




[1] 卢那察尔斯基指自己的《无产阶级文学书简》(1914)一文。
  1913年,《我们的朝霞》杂志第4、5期发表了A.波特列索夫的文章《批评随笔。论没有生活的文学和没有文学的生活》,连载到第6期——《批评随笔。论没有生活的文学和没有文学的生活(无产阶级文化的悲剧)》。波特列索夫的文章引起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学能否存在的讨论。参加讨论的有B.普列特涅夫(笔名B.瓦列里扬诺夫,文章《论无产阶级文化的问题》载《我们的朝霞》1913年第10、11期),Я.比列茨基(文章《无产阶级与文化》,载《我们的朝霞》1914年第1期),И.库比科夫(文章《艺术与工人阶级对它的态度》,载《我们的朝霞》1914年第3期)等人。波特列索夫多次参加讨论。见载《我们的朝霞》1913年第10、11期,1914年第2、3、7-9期。
  卢那察尔斯基以《无产阶级文学书筒》一文参加了讨论,他和大多数参加讨论的人一起批评了波特列索夫的观点。

[2] 本文写于1918年,剧院如果一直能为大家所接受,现在仍然会是这样(卢那察尔斯基,1923年注)。——原编者

[3] 此事发生于晚些时候,而且不是在口头上,是马雅可夫斯基小组之所为(卢那察尔斯基1923年注)。——原编者

[4] 四年过去了,至今我仍然这样认为(卢那察尔斯基1923年注)。——原者

[5] 《俄罗斯联邦统一劳动学校规定》是卢那察尔斯基为首的国家级育委员会制定的,1918年10月由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颁布(见《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公报》)1918年10月16日,第225号)。规定强调“在劳动学校的学习带有普通教育和综合技术教育的性质。”在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1919年3月)上通过的党纲中谈到了对于17岁以前的孩子一律实行免费、义务的普通和综合技术教育,以及关于17岁以上年龄者的专业教育问题(见《苏共历次代表大会、会议、中央全会的决议和决定》,第7版,第1部,莫斯科,1953年,第419-420页)。

[6] 这一点我现在还完全支持(卢那察尔斯基1923年注)。——原编者

[7] A.A.波格丹诺夫(马利诺夫斯基的笔名,1873-1928,俄国唯心主义哲学家,政治活动家,经济学家,作家,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思想家之一,写过许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的著作:《科学与工人阶级》(1918)、《工人阶级发展中的无产阶级文化因素》(1920)等(收在《论无产阶级文化》一书,莫斯科-列宁格勒,1924年)。他是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纯”无产阶级艺术、无产阶级科学、无产阶级文化理论的创立者,这些理论是在“实验室”里搞出来的,是脱离生活的。列宁在自己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的第二版中,作为附录,把B.涅夫斯基的文章《辩证唯物主义和僵死反动的哲学》放了进去,列宁写道:“该文令人信服地证明,波格丹诺夫‘在无产阶级文化的幌子下’贩卖的是资产阶级的和反动的观点。”

[8] 关于这一点,卢那察尔斯基在《无产阶级美学原则》一文中有详细的论述。



感谢 桨果 录入及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