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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和政治家


  木文初次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三月三十一日《消息报》。译自《卢那察尔斯基八卷集》第二卷。


  我们马克思主义者知道,任何作家都是政治家。我们知道,艺术是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意识形态则反映着各别阶级的客观存在,同时又是各阶级用以组织自己、组织其他从属阶级或它们希望使之从属于自己的阶级,以及瓦解敌对阶级的一个工具。我们马克思主义者知道,有些作家,你即便用放大镜观察他们的作品,乍见之下也发现不出什么政治来,而实际上连他们都是政治家。有时他们本人也清清楚楚地认识这一点。他们认识到,必须用无聊的东西、形形色色的糟粕和荒唐可笑的游戏供读者消遣,这正是为了吸引读者脱离严肃的政治,使他们不致提出生活本身推动他们去思索的严肃问题。
  消遣的艺术、引人离开正道的艺术向来是一件巨大的政治武器,其功用是象狂欢节似的给群众宽宽心,而群众却也许正在那里忍饥挨饿。或者拿另一种否定一切政治的作家-政治家来说吧。我们就拿浪漫主义派来说吧。浪漫主义派真心诚意地相信他们鄙视现实,鄙视变革现实的斗争。在这个现象的深处,却含有一篇著名寓言里记载的对葡萄的看法:你说葡萄酸,只是因为你反正吃不到它。普列汉诺夫早已讲过,浪漫主义者知道自己不可能积极。[1]于是他们就宣称消极是无上的智慧和精神贵族的最崇高的特点。他们号召放弃斗争和建设,把人引入幻境,同他们一起玩赏人类的无限想象力。
  然而这难道不是政治吗?这种多半由软弱的小资产阶级代表施行的政治,难道不能从紧紧抓住现实的统治阶级方面得到宽大的赏识吗?
  是的,有些人干政治,口头上又否定它,因为这样更巧妙,更容易达到他们的目的。还有些人也干政治,可是自己没有料想到这个,真心诚意地自以为远离着一切政治。
  任何阶级都要保卫本身的利益,但承认这一点并非对任何阶级都是有好处的。其利益同大多数人的利益显然相对立的阶级,总是竭力使用各种掩蔽物以自卫,对于它们,艺术能成为一件多么良好的政治武器,正是要看它能把自己的凶恶意图掩饰得如何而定。
  有的阶级所处的境况完全不同,它用不着隐瞒本身的利益,因为它的利益和大多数人类的利益相一致。
  当资产阶级向它上头的阶级、向封建的“旧制度”作斗争的时候,它喜欢把自己描写成为全体劳动人类的先锋队,那时它的艺术也公开地具有思想性和战斗性。当时艺术家引以自豪的,便是他们的作品充满着启蒙精神、激发公民勇气的响亮的号召。自从资产阶级不再需要领导群众,而需要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去束缚他们和阻止他们前进以来,情况就变了。
  但是,千百万劳动人民的新领袖,即不可能不彻底忠实于自己的使命——消灭人剥削人的现象——的无产阶级,却大胆地打起它的火红的旗帜,丝毫不怕承认它的意识形态是阶级性的、公开的党性的。如果一个资产阶级作家,惯于躲在纯艺术这块俨然是白净如雪的帆篷底下,鬼鬼祟祟地偷运资产阶级倾向,反而嘲笑无产阶级作家,指着他叫嚷道:“政治家,政治家,你算什么艺术家!你的艺术有倾向性!”那末无产阶级作家便要纵声大笑,作为回敬,这笑声中包含的鄙薄口气,立刻压倒了敌人的嘲弄。“你想责备我什么呢?是责备我要在它烛照之下来改造世界的那片热情的熊熊大火,也在我的艺术中有所表现吗?”
  我们的艺术家不用害怕在写艺术作品时变成政论家,这意思就是说,怕他们笔下的形象本身充满一定的思想内涵,或者他们不把他们的思想纳入形象里面,而是,同形象性的故事的内容相并列,他们还向读者发表热烈的鼓动人心的演说,或者是,一个作家平常都用艺术家的身分出来发言,有时却以政论家、人民代言人的身分给社会写信。
  我们不用害怕这个,因为我们的艺术家决不会由于太接近生活,洋溢着生活的力量而感到自己卑下。相反地,他们觉得卑下的倒是那种远离生活、没有一股生机旺盛的生活津液在他身上象饱满的脉搏一样跳动着的、恶病质的艺术家。这样的艺术家有时自以为凌驾于生活之上,出没于精粹的意识形态的玫瑰色云彩之间,其实他只不过是在生活的阴沟中爬行,那里汇集着各种生活的垃圾,那里的一切虚有其表的金箔和虹霓,并不比我们在污水坑中看到的乱七八糟的废物更值钱。
  高尔基注视着新的工人文学,他说,突击队员的作品已经不是文学,而是比文学更高大的东西。[2]对啊,看来是更高大的东西,即是,实在说,这当然也是文学,但这种文学比任何其他文学更高大,第一,因为以它同生活的联系而论,它将不亚于各个最好的文学时代,甚至会超过它们,第二,因为它所联系的生活,我们今天的生活,又是这样一个飞跃,这样一个人类空前未有的时代,把它反映到文学的镜子里来,就会立刻使这面镜子变得无限深刻、明亮、光彩焕发、跟太阳一般。
  高尔基从小自食其力,他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见过这座地狱的全部灾难。他主要是研究小手工业劳动者、无政府主义的流浪汉典型,研究被蹂躋、受磨难、又在怨恨中互相折磨的人们。他敏锐地倾听他们的愿望,为了他们具有摆脱这种黑暗生活的豪情壮志而感到由衷的喜悦,观察造成他们的痛苦的环境。他见过愚蠢的、饱食终日的市侩,见过黑暗的农村中的有产者,也见过高踞在这堵厚墙之上的所谓上层阶级,包括知识分子在内,一直到资本大王、高级官僚和显赫的贵族。这整个环境,这整座压在社会下层群众身上的金字塔,在他心里引起极大的愤慨。通过现实给他的这一切印象,在发展中的资本主义造成越来越多的无产阶级核心的同时,高尔基越来越充分地领会了无产阶级世界观。当然,高尔基也犯过错误。但是这一切早就解决,早就象尘土似的被抛到一边去了。当高尔基在久居国外之后,在我们的建设已经相当成熟的期间回到祖国来,——那时候,所有的烟雾都消散了,这位无产阶级作家同我们的无产阶级组织、同苏联工厂的工人、同国营农庄和集体农庄的劳动者举行了非常亲切的会见。从此高尔基便同我们缔结了最亲密的、不可分割的联盟。从此高尔基在国外所站的岗位,便是宣扬苏联真相的一名勇猛的、公开的、坚定不移的战士的岗位。从此他对资产阶级的憎恨比先前增加了好几百倍。
  高尔基正在一部卷帙浩繁的长篇小说[3]中总结他的丰富经验,同时又以他的政论性书信,对一切最重大的事件作出反应。可是除了这些公开信以外,他还同大批的人私下通讯。写给他的和从他那里发出的函件,好比一群群鸟儿,飞来飞去。他经常同朋友们交往。飞到他那里的也有充满着恶意的黑信。于是他有时就象雷劈电击一样,把这类来信人烧灼一下。高尔基用不可磨灭的文字,将自己的姓名记入了人类的庄严史册。是的,他记入了。是不可磨灭的。阿列克塞·马克西莫维奇活到了工人阶级取得重大胜利的时代,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已同这个阶级融为一体。当然,我们还要翻过一些高山大岭。但是我们已经沿着这条通往最伟大的目标的路线,攀登得很高很高了。
  阿列克塞·马克西莫维奇回顾着走过的道路,并且展望着前面的道路。他竭力保持平静。可是从他那粗硬的唇髭底下看得出激动的微笑,他的浅蓝色眼睛也已经涌出泪水,这眼泪表明他有过深刻的内心激荡的时刻。他估量着我们的成绩,低声说:“大体上是好的。”
  “大体上是好的,”千百万人齐声高呼,虽然我们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们的生活里还有许多不好的东西。不过我们本来是在半路上。我们本来是在斗争中。我们本来是在建设中。而人人都知道,无论是在半路上、在斗争和建设中,高尔基总是同我们一起的。
  高尔基是一个作家兼政治家。他是迄今世界上有过的最大的作家兼政治家。这是因为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伟大的政治的缘故。所以这种政治一定也会产生伟大的文学。这伟大的文学已开始繁荣了。……
  凡是珍视我们的政治和我们的文化的人,无不敬爱高尔基。而在那些不珍视它们的人中间,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还没有进步到能够了解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的,另一类则是敌人。关于后者,阿列克塞·马克西莫维奇说得好:“如果敌人不投降,那就消灭他!”[4]




[1] 例如,普列汉诺夫在《艺术与社会生活》中说过,法国浪漫主义者和帕那斯派诗人“并不期待也不希望在他们当时的法国发生社会制度的变革。因此,他们和周围社会之间的不协调是完全无法解决的。”(《没有地址的信 艺术与社会生活》第二一四页)德国浪漫主义者也是如此。

[2] 见高尔基的短文《工人通讯员古陀克-叶烈美耶夫的一本书》(一九三一年)。

[3] 《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

[4] 这两句话是一九三〇年高尔基所写的一篇政论的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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