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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参战工人的回忆

姚佐唐口述



编者按:姚佐唐,安徽桐城人,扶轮中学学生,入铁路工厂后为史文彬高徒。少年英俊,能文能武,为工会中坚人物,一九二五年他参加过反军阀战争工作,备历艰险,为群众所称道。其事极为可诵,现录其部分回忆如下。

  我是京汉铁路机务处工人,做工已经五年了,“二七”之役,兄长在长辛店被杀。因为我性好活动,时常被路局注意,前后调动工作五次,总不让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为的是怕我组织工会,发生事端。但因此也就到处人面很熟,结识了本路许多勇敢分子,所以自一九二四年政变(曹锟政府推倒)后,工会又行动起来了。是年一月正是国民二军初到河南,直系军阀向豫西窜逃的时候。那时京汉工人方面像传习所的司机等就有一部分倾向吴佩孚反对胡景翼的,他们在铁路上的种种牵制,使国民军无形中受了极大的损害。于是胡景翼就决定与工会协作,共同去攻打豫西阚玉琨等的军队。工会第一次征发五十名交通队往前线工作,我就是应募中的一个。当我们奔赴前线时,看那陇海路西段经过长期的战争,破坏得实在可惊了,工人多数逃跑,路轨枕木随地被掘,沿路桥梁要隘处处隐埋着地雷、炸弹,车站上,车辆、水塔、应用器具等,没有一样是完整的了。我们就在那流弹四射的矿地,随着阵线节节向前移动工作。后来洛阳一战,阚军大败西窜,他临去时纵火焚烧车站,用大炮轰毁铁路和车辆,三十多具车头、五十多辆列车,纵横狼藉都被毁坏在地上。这一场空前的破坏,据当日陇海路外国工程师估计,至少一个月才能清理出轨道,三个月才能恢复原状。可是工会命令却限我们三日内修好几个车头和数十辆列车,迅速追逐敌人。于是我们连续做了七十二小时的工作(三昼夜),一切修理完竣后,运输畅通,不到二个星期,敌氛便完全肃清了。

  自从国民军初步认识民众的力量后,遇事不敢横施压迫,相处既久,也不觉得工会是怎样横暴不法的团体了,所以有许多时候是常向工会请求援助的。直到去年九月间豫东战事起,国民军求助工会益切,战久久不决。全国铁路总工会遂有铁路工人宣传队的组织,宣传队第一队二十人,我被派为宣传员之一。我们一行领得宣传品附车向徐州进发,抵徐州转车北上,平安到达兖州车站。我们到兖州后,听说前线这几天又打了胜仗,总司令部已移到泰安去了,随即又搭了一辆兵车向泰安进发。因为战争很激烈,沿铁路都是死伤的兵士,没有功夫掩埋,纵横凌乱、鲜血殷红的躺在地上,有的还在点点蠕动挣扎那最后的气息。至于那些伤兵装在敞车里往南运的,如同运枕木一样,每站都有一、二辆列车停着。天气既是这么寒冷,看他们身上还是穿着秋季操衣,满身血污。这些伤兵有在中途来不及医治死去的,有的在车上便冻死了。车抵泰安车站已经很晚了,泰安城内昏暗的没有几点灯火,狂飙四起,天地晦冥,乌云罩住着泰山,对面瞧不真切,情形很是黯淡。遍地张列营幕,阵阵号声,闹成一片。我们携了宣传品离开车站,沿着一条两旁夹种枯柳的马路,向城里走去。泰安城内店户人家早已闭门歇息,我们便取出传单、宣言、口号等印刷品在城内通衢要道张贴遍了。鼓打二更,投在一家客店安歇,预备明天一早起来召集市民开会,给他们讲演战事因果和民众的责任。第二天一早我们在岱庙前开了一次会,因战事未定,人心惊惶,到者只有二百人上下,我们轮流讲演。会开完后,我们复分队沿街演讲,并散发许多传单。结果,一般市民都渐渐明白这次战争的意义了。

  下午一时,我们从城里回到车站,车站忽然发生了一片骚动,站台上的火车冒着浓烟,呜呜不绝地乱鸣,兵士们慌忙登车向南奔驰。原来八里洼一战国民二军大败,从前线溃败下来了。过了几小时,形势越形紊乱,前线溃兵如崩山倒海一样汹涌而来,站上的车辆均已逃去大半,剩下的兵车挤满着队伍、辎重,还有的兵士攀援车顶车头纷纷追踪而去。这个时候我们六个人决定分成二组,留二人在泰安,以便继续工作。我们四人便抛却行李挤在车头的煤堆上随车南下。站台上汽笛呜呜乱鸣,一片嘈杂,遥闻轧轧的声音从东北角上传来。抬头看时只见四、五架飞机冉冉向车站飞来,一眨眼间飞机已在车站的天空盘旋不已,猛然“轰”的一声,一个炸弹落在离我们车头二丈远的月台上爆炸了,连续又抛下几个炸弹,落在车站附近,中有一个正中道棚工房屋上,登时就着火了。

  一路上因车辆拥挤,沿路车站员司多半是交通系的走狗,幸灾乐祸,故意将轨道弄得混乱不堪,所以几次险些出了危险,幸得我们几个互相关心,帮同指挥。途中遇有司机逃脱的,我们便立即去人代理他的工作。这样费尽无限精力,出了浑身臭汗,才算将许多车辆平安的开到了徐州车站。

  我们到徐州时,前线又举行反攻,战事十分激烈。沿铁路人民被炮火殃及,死伤的不可计数,车头上做工的工人往往是有去无还,不是被流弹殒命,就是半途中撒腿逃跑了。我们无法,只得留在徐州车站工作。有时司机配不齐班,我们便开车上前线。这样过了一星期的饥寒困苦弹雨枪林的生活,直到工会来电叫我们,大家才整队回郑州去。

  十二月间,吴佩孚侵豫的消息慢慢传到郑州来了,信阳工会来密电告急,我曾被派南去一次,为的是协同该处工会工友布置一切预备工作。二月南段战事已开,风声越紧,郑州工友志愿随车工作的三十余人,我们就乘兵车到信阳去,信阳方面战事极其顺利,该地工友赞助之力量最多,该地不少直系、交通系走狗时思破坏交通,动摇军心,以为敌人内应。赖信阳工会先事预防,破坏多起,所以他们的奸谋毫无成效。正当信阳激战的时候,忽然信阳以北红枪会崛起,掘毁铁路,截劫辎重,军事上断了联络,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即前去查看,见路轨已毁去七、八段,当由众工友于三小时内便把它修竣。兵车过去后,我们在道棚歇息,忽有大队红枪队风驰电掣而至,即将路轨道钉重行拔出,并搜索到邻近道房,严厉诘问修复铁路的郑州工人现在什么地方?我们闻讯后即在黑暗中自道房走出,向道旁芦苇丛中逃去。有一工友落后,即被拿去,剥去全身外衣痛打几死,随后就被带走了。但自该队去后,我们仍复转去,不久有军队驰到,所以也就平安修理完事。工事既毕,众人侷促道房中休息,日来天气奇寒,又兼过度的劳乏,当大家燃起火时,我自觉浑身寒战,胸际若闷,脸部烧热,不一会头昏眼花自觉病情沉重。众工友都惊慌了,在这样的荒村僻野,不消说是没有大夫可请,众人商议的结果,决定天明后把我抬往邻近的车站,遇有兵车过站时,派人护送我回郑州去。我自己神经失了主宰,直到第二天车到站时才知道身在郑州了。病势来得很凶,经过几次诊治才告脱险。据大夫说,是积久蕴结的,劝我多休息些日子。我得到工会允许后,从此就在家里养病,每日与工友交谈都很少,不消说更不知道南路工友参战情形了。又过了些时候,病体渐渐复原,听到工会每日发布的消息,才知道东路田军叛变,省军已自兰封退却到了开封。形势有些不稳,南路战事激烈,信阳已经围困一个多月了。北路谣言很盛,豫中形势陷于包围状态。此时工会布告,准备敌军到达后的工作形式,中坚负责人留守不动,为敌人注目的委员会人员,分别向西路、南路出发,并征发多数工人向西路、北路助战。我是前项人员之一,可喜病也全好了,决定随车西去。三月一日岳维峻率军从郑州西退,站台上堆积车辆黑压压的一片,工会会员用了极大的努力,才将调车装运等事弄清。晨八点,我们的车向洛阳开行,列车蜿蜒约二、三里,车头就有十数个。车中大家商议往黄河以北去的人太少了,何不分一部分人朝河北去。于是车到黑石关时,我们几个人就下车投奔河北去。又因同行人数太多,容易引起外人注意,便各自分途前进,指定彰德为第一个集合地点。我和另一个工友下车后没有车辆可雇,便徒步向北而行。此时正是严冬天气,雨雪交加,道路十分泞滑。我们二人到达黄河沿时,已经是傍晚了,沿途战事消息,纷乱如麻,到处土匪蜂起,截劫行旅,红枪会更是猖獗万分,遇有国民二军败兵或陕籍人即乱砍乱戳,无一幸免。他们多半是农民,错信了吴佩孚的宣传,仇视陕人。可这并不是他们自救的出路,我们乘机便向他们解释。有些人因此也就明白些了。我们渡过黄河,经焦作到达新乡,一路上受尽了辛苦和惊吓,抵达新乡时,吴佩孚军队早已到了。他们在铁路系统内最仇恨工会,驻兵在工会里,使工人们不能集会。随后派兵捕拿工会职员和活动分子,全国铁路总工会和京汉路总工会的领袖人物,均是他们所最注意沿路缉拿的。是晚我们二人宿在工友家里,有些工友听说我们来到,便暗地前来看望。彼此见面谈了些各自经过的情形,才知道郑州南北一带兵慌马乱,秩序极其紊乱,近来更仇杀陕人,严厉封禁一切民众团体。北段交通阻断,石家庄以南陷于混战状态,各工会消息也隔绝好久了。次日,我们二个决定北行,但是不敢沿铁路走,斜傍着距铁路十许里地的村庄走去。一日来到彰德境内,从市内打听,知道此地还是国民军的防地,工会同志正在忙着帮助该军某旅从事各项防御及破坏的工程,我们十分欢喜,连忙到工会报到,得知铁总曾自天津来电指示方略。我们即刻就参预军事工作,虽然昼夜忙迫,辛苦异常,但是因为心里乐意,所以也就不大觉累了。此时北路战事十分混乱,耳闻阎老西队伍已出发石家庄,靳云鹗的兵沿路北来,地方上又到处闹土匪,某旅长处在四面楚歌之中,自觉势孤,把持不住,暗地定下投降的计策。一天下午,他派人来请我们去说话,自称北路情势危急,央我们二个到保定打听军情,我们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但是因为续接铁总来电将京汉工会移到石家庄暂驻,令我们都到石家庄待命,于是也就乐于离彰,当时便答应了。临行时因没有火车仍是步行,身边没有行李,只带得够用的旅费,为避免兵士盘诘起见,又不敢从大路走,只默记着北去的方向。走了一程,忽然遇到大杆土匪迎面跑来,我们躲避已来不及了,当下就被他们捉住。只见队尾紧紧跟随的还有几个男女肉票。我们两个哀告求饶,丝毫没有结果,还吃了一顿马鞭,没有法子,只好随着他们走去。不一会,来到一座土庙,大队一拥而进,杆子头开始审问我们这些被抓来的人。其中有一个老头子,说话很倔强,不愿意出钱赎身,猛听得“啪”的一声,子弹飞进了他的胸膛。可怜那老头血花飞溅,当场就一命呜呼。其余的人吓得心惊肉颤,有的失声哭号起来,一幅残酷景象令人看了十分难受。我们二人老实告诉他们自家只是在外做工生活,家乡也没有亲友,实在无钱可赎,愿将身边旅费全部拿出来,他们却也相信。可是并不释放我们,他们的意思是要我俩入伙,和他们一起去干那打家劫舍的生活,无论我们怎样解说总是不依。过了一天,土匪队里来了一个头目,他曾经在卫辉国民二军旅部当过马弁的。他有一次因事与工会接洽,认识我们中的一个。当他看见我们被锁在院子里,认出是老朋友时,不免大吃一惊。于是我们向他述明了前后情由和现在急于要回石家庄的理由,他一口答应帮忙。经过几次答辩,才允将我俩释放。我们临去时仍然照前约,将带的钱留下,由老大取出四元给我们做最低用度的旅费,他并说前途满地荆棘,很不容易通过,因又派了两个弟兄送了我们一程才算脱离险地。这几天饥饿劳累的生活真使我们疲乏得不堪了。一天,看看天已昏黑,还遇不到宿店,我俩急得两眼昏花,头上冒虚汗,肚子里咕噜噜发响,两腿一阵阵发软,再想向前走半箭地都不可能了。远远望见离铁路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庙宇,于是心神一定,连跑带跌一气走进那庙宇去。昏暗中仿佛辩认出这是一座关帝庙,庙内已有一个人先在,正吃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个青年。彼此谈了一阵,才知道原来也是夜行没有投止的旅客。他见了我俩的工人服装,并且知道我们的大概去向,早已猜着几分了,因此自白道:“我也是赞成你们宗旨的,我原在国民二军当军官”,言罢,取出许多食物邀我们饱餐一顿。这夜朔风怒号,天寒欲雪,庙后的白杨树呼呼作响,我俩因久经疲饿,暂得饱息,一觉睡去,什么都不在乎了。天明醒来与少年军官谈话,知道这里距某县车站不远,我俩自觉再不能步行了,于是我俩商议,此地偏僻人面生疏,不妨且到车站打听,如有车北行,偷搭他一站、二站也是好的。决定后,便辞别少年。少年看见我们很窘困,遂取旅费相赠,我们没有推辞就收下了。当我们走近车站,来往的全是武装兵士,我俩正在一旁走着的当儿,猛听得有人大喝一声:“上哪儿去?”随后就有几个兵士擒住了我们的胳膊,反剪缚着双手簇拥我们,押到站长办公室去。站长室乱纷纷地有许多军官模样的人川流不息地出入,当我们进去时,一个军官满脸长着横肉,手把着盒子枪,凶神般地狠狠叫道:“你们这两个小子是给谁当探子的,快快说出来!”言毕,右手举着枪朝我们胸前晃了几晃,我们并没有怕他的威胁,只据理和他辩论,请他指出犯罪的证据。结果是把我们收押在车站一间小屋子里。原来京汉北段工会会员在战争中协助国民军做了许多工作,所以吴军是很痛恨的。又加以路面员司乘机报复,所以到处告密,陷害工友。今天我们进站的时候,恰遇路面稽查员走过,他看见我们两个,认识是上次同慰劳团北上时大骂过他的仇人,所以假造了一个理由向车站驻兵军官告密。当我们走出站长室时,正见他远远地同着几个兵士在咬着耳朵说话呢。我们自觉这次被捕确有几分危险,因为在南段信阳一带战争时,道棚工友被诬为敌探枪毙的,正自不少了。在车站囚了二日,第三日清晨从窗隙中窥视外间,觉得情景有异,军队纷纷移动,心想难道战争逼近了么?却又不闻枪炮声,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房门开了,走进两个大兵,命令我们即刻离开这里。随有一小队兵士押着我们向车站东首出去,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队伍似乎是向旷野出发。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事到如此还希望什么外间的搭救么?……一行人在两旁辙迹很深的泥尘大道上默默地走着。无边的悲哀袭人而至,头顶上的乌鸦呀呀乱叫,我的情绪越发恶劣。在这样昏梦似的状态中,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转了几个弯,猛然见城墙上雉牒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啊,这不是进城去的大道么,我心中豁然开朗了,断定这不是赴刑场的死路了,一切的幻境打破,我知道这是解送我们到城里去的。果然进城后转过一条大街,我们便到了县知事衙署,军官进去交涉,我们在传达处坐候。不一会,我们被钉上镣铐来到一间土牢里,这个土牢矮陋得可怜,里边住的多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粗暴形象,不住瞅瞟。一会儿中饭开来了,每人一中碗小米稀粥,杂有多量的泥沙谷壳,半块咸萝卜与一个硬馍。各人用完后,开始闲谈起来,有调弦弄索的,有唱梆子的,有唱大鼓词的,有说故事的。我被邀给他们讲一点时代新故事,他们都觉得新奇,围拢来坐着。我信口把苏俄革命党人的流放生涯很诙谐地说出来,讲到西伯利亚革命党人的流放生涯,工人领着赤卫军打退莫斯科围城的敌人,农民出身的加里宁做苏维埃的大总统。他们十分感动,一个个眉飞色舞,随后我又把京汉铁路工人流血记婉转地向他们讲述了一遍,他们也是很感兴趣的。从此,我们两个被大家所推重,再没有人敢无礼相待了。第一天晚上,天刚黑时,大家如同刺猬一样紧紧地依偎着排列在一个土炕上,忽然暗中有人用铁环围在各人的脖子上,另有一条铁杆直贯着各人脖子的铁环连成一串,缚在窗柱子高处,这样连鸡似的靠墙躺着,真是最奇怪的睡法,为我五次入狱所没有的遭遇。过了三天,我们不但同狱友们厮混熟了,狱卒们对我俩也表现几分亲热。我们与狱卒交往的结果,是从镣铐底下将手脚解放出来了。镣铐卸去后,精神爽快了许多,每日依旧和大家过那谈笑无忌的生活。原来这些狱友们毕竟没有一个是自甘平庸的,多是酗酒使气、奸淫、盗窃,以至落草领杆的,说起来各有各的得意本领,光荣的历史。他们的案情,平时对问官是装呆充傻百般狡赖的,可是对狱友们则描摸自夸,惟恐不尽,并无丝毫隐讳,甚至在得意忘形之时,说不定还要凭空捏造,锦上添花,显示出个人的好身手。就中一个领杆的自称犯案不可计数,曾是牧马集劫车案的主谋人,他前后过了十五年的兵或匪的生活。他在第七师当兵到过四川、湖南等省;在第三师当马弁,跟吴佩孚从洛阳到山海关。山海关战败渡海从长江到汉口,从汉口单身携枪逃到河南,投奔国民二军当了一个连长。三星期前,国民二军溃败,他又回到旧日生活去了。他为匪不过数日被赌友所卖,才第一次来这里尝牢狱风味。看他紫黑沉滞的面皮,衰飒的黄胡须,暗淡无神的双瞳,充分显示出他是一个历尽百劫而英华未灭的老人,这是万恶封建社会产生出一种变态的人生缩影。我们在狱中住了一星期,不知道怎样有人透露了消息,被车站附近的工友们知道了,一天有个人来访问,见面却不认得。他说:“听说你们解入县监狱后,就多方觅人营救,现在军队已去,案情松动得多,大概还委屈几天就可以自由了。言罢,送给我们一些食物,又说了一大片安慰的话。我们因为有人在旁监视,不便多谈,只谢谢他们的好意,劝他们不必着忙,慢慢瞧着办吧!狱卒们渐渐给我们谈及我们不久可开释了。又过了几天光景,我被提出审问,问官说:“你今天可以出去了,可不准在本县逗留,你自家要明白,还有许多人是不甘心放你出去呢,如果再闹出什么岔子那可不好了。”我没搭话,听凭那两个临时家属和保人们摆布,办完手续,便随同他们踱出辕门而去。三个人在候着我们见面,各说不尽的欢喜,彼此通报了名姓工籍,端出几盘火烧和牛肉,肆意啖了一顿。其中有人名叫老毕的,是去年八月间到过郑州华丰里的,所以认识我,很出力地营救我们。他说,外间情景不太好,但是大家还是团结的,并问我打算今后怎样,我把铁总第二次来电,令我们到石家庄集合的事和我们参战的简单经过告诉他们,老毕说:“这么着,你今天就动身吧,别误了大事。我从他们口中打听南北段的战事消息,还是模糊得很。南段虽已通车,沿路桥梁道轨,破坏不堪。北段北京、保定仍旧兵戈遍地,骚扰不止。当下我们决定今晚坐煤车北上,走到那里算那里。在“再见”的辞别声中,我独自一人离开他们向车站走去,可巧车站上遇见一个升火的老陈,是新从许州拨来的,我便搭在他的车头上一直往北去。沿途且行且止,延到次日黎明才进入石家庄车站。石家庄车站被阎锡山的军队割据,他是一个最反动的军阀,凡是民众团体都被封禁,又仿照太原的办法,不准外来的人在石家庄居留。后来一个工友送来一封信给我,是先走的朋友临行时留下的。信中大意是:到保定后,可由水路来天津。当晚我便夹在大群难民中向天津进发。一路所见奉军摧残人民的残酷现象,形形色色见所未见。我穿过两军阵线,几次冒不测危险,两星期后才到了天津。从此我的工作又转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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