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赫诺 -> 马赫诺运动史(1921)

第一章 俄国革命中的民主与劳动人民



  世界历史上没有一次革命是劳动人民为了自己——不剥削他人劳动的城市工人和贫农——的利益而进行的。虽然一切伟大革命的主力军都是为胜利而作出无数牺牲的工农,但革命的形式和目标的领导者、思想家和组织者,始终不是工农,而是工农以外的分子,一般都是犹豫在垂死时代的统治阶级和城市、田地里的无产阶级之间的中间阶层。
  这一因素始终是在瓦解的旧政权、旧国家制度的土壤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并由被奴役群众中追求自由的运动的存在所滋养。由于他们的阶级属性和对国家权力的渴望,他们对这个垂死的政治政权中采取革命的立场,便很容易成为被奴役劳动人民的领袖,群众革命运动的领袖。但是,在以工农群众切身利益为旗帜组织和领导革命的同时,他们总是追求自己的群体或阶层的利益,立志利用革命确立自己在国家中的统治地位。这就是英国革命中发生的事情。这就是法国大革命发生的事情。这就是1848年法国和德国革命中发生的事情。这是在其他一系列革命中发生的事情,城市和农村的无产阶级为自由而战,血流成河——他们的努力和牺牲的成果被领导人、标签各异的政治家们瓜分了,他们躲在人民的背后为了自己小团体的利益而利用革命的任务和目的。
  在法国大革命中,工人们为大革命的胜利作出了巨大的努力和牺牲。但是,这场革命的政治家们:他们是无产阶级的儿子吗?他们有为了无产阶级的理想——平等和自由——而斗争吗?绝无可能。丹东[1]、罗伯斯庇尔、卡米尔·德穆兰[2]和其他一系列革命“高级牧师”都是当时自由资产阶级的代表。他们为一种特定的资产阶级式的社会关系而斗争,实际上与18世纪法国大众的平等和自由的革命理想毫无共同之处。然而,他们在过去和现在都被认为是大革命的领袖。在1848年大革命中,法国劳动人民为了革命奉献了三个月的英勇、痛苦、贫困和牺牲——他们是否获得了大革命领袖所承诺的“社会共和国”?劳动人民只从他们身上获得奴役和大规模杀戮;当时他们试图反抗那些背信弃义的领导人时,5万名劳动者在巴黎被枪杀。
  历史上过去成功的革命中的工人和农民,只不过是勾画了他们的根本志向,只不过是确定了他们的路线,但这通常是反常的,因为他们之后被更聪明、更狡猾和受过更好教育的革命“领导人”清算。劳动者们从这些革命中得到的最多的是一块微不足道的,以选举权、集会权、出版权的形式——以选择统治者的权利的形式——端出来的骨头。甚至这块骨头也只在他们手里存留很短的时间——这是新政权巩固自身所需要的时间。从此以后,群众的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臣服、剥削、欺骗的状态。
  只有在来自下层的群众运动中,像拉辛[3]起义,或者像我们这个时代的革命工农起义,人民才成为运动的主人,给予了运动的形式和内容。但这些运动,通常都会受到所有“有思想”的人的辱骂和诅咒,而且至今还没有取得胜利,它们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与政治团体和政党领导的革命有着云泥之别。
  我们的俄国革命,毫无疑问是一场利用人民力量为人民服务的政治革命。这场革命的根本事实,是在工农付出巨大牺牲、痛苦和革命努力的背景下被中间集团,即所谓社会主义革命知识分子,社会民主主义者夺取了政权。
  关于俄国和国际知识界的文章写得很多。他们普遍受到赞扬,被称为人类最高理想的载体,永恒真理的捍卫者。他们很少受到苛责。但所有关于他们的文章,无论好坏,都有一个本质的的缺点:即他们是由自己定义的,由自己赞扬,由自己滥用的。对于工农的独立思想来说,这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在知识分子和人民的关系中是没有分量的。在这种关系中,人民只关心事实。关于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生活的不争事实是,他们一直拥有享有特权的社会地位。生活在特权中的知识分子不仅在社会上享有特权,而且在心理上也享有特权。他们所有的精神抱负,所有他们称之为“社会理想”的东西,都不可避免地带有阶层特权的精神。这是我们在知识分子的整个社会的发展中偶然发现的。如果我们把十月的时代作为知识分子革命运动的开端,并连续地通过这一运动的所有阶段——民意党,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及其所有分支——我们发现这种阶层特权的精神自始至终都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无论一个社会理想表面上有多崇高,只要它本身带有人民必须为其劳动和权利付出代价的特权,它就不再是完全的真理。一个不能为人们提供全部的真理的社会理想,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谎言。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思想就是这样一个谎言,而这种知识分子的谎言正在代表着人民。这一事实决定了人民与知识分子之间的关系的一切。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和原谅这样一个事实,即某个社会群体把特权建立在他们的的强迫劳动与缺少权利之上,并试图将其带入新社会。
  人民——这是一回事;民主及其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是另一回事,它谨慎而狡猾地来到人民面前。当然,像索菲亚·佩罗夫斯卡娅[4]这样孤立的英雄人物,站在社会主义固有的邪恶特权上,但仅仅因为他们不能心理上或伦理上真正理解作为生命之花,人类之美的民主阶级学说。在对真理的热情鼓舞下,他们完全是为人民服务的,他们的美丽榜样暴露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虚假性。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把对他们的爱铭记在心。
  1825年,在半个世纪以来,俄国知识分子模糊的政治抱负形成了完善的社会主义国家制度,而这个知识分子本身,在一个定义明确的社会-经济群体中:社会主义民主。这一知识分子和人民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下来:人民朝着公民和经济自决的方向前进;民主主义者渴望对他们行使权力。它们之间的联系只能通过狡猾、诡计多端和暴力来维持,但决不是利益共同体的自然结果。他们彼此之间怀有敌意。
  国家本身的学说,即用武力管理群众的思想,一直是缺乏平等观念的人的一个特点,他们的利己主义的本能占主导地位;对他们而言,人民群众是缺乏意志、主动性和智慧、不能自我指导的原材料。
  这一思想始终被置身于劳动人口之外的占统治地位的特权群体所持有——大小贵族、军官阶层、神职人员、工商资产阶级等等。
  当代社会主义并非偶然地显示出自己是这一思想的忠实奴仆:它是新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国家社会主义(state socialism)的载体和传道者,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了中央集权的强烈冲动,首先,每个人都把自己看作是群众环绕的的指挥中心。国家社会主义的这种心理特征及其载体,是已经灭绝或正在死亡的前统治者群体心理的直接产物。
  我们的革命的第二个基本事实是,工人和农民仍然处于“工人阶级”的早期情况——由上级部门管理的生产者。
  今天在俄国开展的所谓社会主义建设,整个国家的机器和管理,新的社会政治关系的建立——这一切不过是在建立对生产者的新的阶级统治,建立一个新的统治他们的社会主义政权。这种建设和统治的计划,是社会主义民主国家领导人几十年来精心制定的,它在俄国革命之前以集体主义的名义为人所知。今天,它自称为苏联体制。
  这一制度在俄国工农革命运动的土壤上首次出现。这是社会主义民主第一次试图用革命的力量在一个国家内建立它的国家主义的统治。作为民主的第一次尝试,只有民主的一部分——最活跃、最有进取心和最革命的一部分,它的共产主义左翼——进行了这种尝试,它使广大民主人士感到惊讶,它最初的残暴形式将民主本身分裂成几个对立的群体。其中一些群体(孟什维克、社会主革命党等)认为,现在在俄国搞共产主义为时过早且风险太大。他们仍然希望通过所谓的法律和议会途径在该国实现国家统治:通过工农选票赢得议会多数席位。这是他们与左翼同僚,即共产党人分歧的基础。这种分歧是暂时的,偶然的,并不严重的。这是由更广泛和更胆小的民主党人的误解引起的,他们不理解布尔什维克发动的政变的含义。这个群体一看到共产主义制度没有任何威胁他们的东西,反而在新的国家里给了他们一个极好的位子,民主的对立派系之间的一切分歧就会消失,整个民主就会在统一的共产党的指导下继续下去。
  今天我们已经观察到民主在这个方向上的某种“启蒙”。俄罗斯国内外的一系列团体和党派都在向“苏维埃纲领”靠拢。来自不同国家的大量政党,直到最近,过去站在这一立场上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第二国际的活跃分子,今天正准备加入共产国际,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向工人阶级展示自己的共产主义旗帜。
  但是,同早期工农革命一样,我们的革命也伴随着一系列劳动人民争取自由平等的独立自主的斗争,这是一股标志着革命的深刻潮流。其中最强大、最生动的潮流是马赫诺运动。在三年的时间里,马赫诺运动英勇地开辟了一条革命道路,通过这条道路,俄国劳动人民可以实现他们古老的愿望——自由和独立。尽管共产主义政府采取了野蛮政策以扼杀、扭曲、污染这股潮流,但它仍在成长、生存和发展,在内战的几条战线上挣扎,频繁有力地打击了敌人,唤起和支持了大俄罗斯、西伯利亚和高加索工农的革命愿望,马赫诺运动的持续发展被解释为许多俄国工农在某种程度上熟悉革命的历史——无论是其他民族的还是他们祖先的,并也能够借鉴这些经验。此外,劳动者从队伍中走出来,能够发现、制定和引起群众的注意,能够看到他们革命运动最根本、最基本的方面,能够把这些方面同民主的政治目标相比较,能够用尊严、毅力和才能捍卫劳动人民的理想。
  在继续讨论马赫诺运动的历史之前,有必要指出,当俄国革命被称为“十月革命”时,两种截然不同的现象被混淆了:群众进行革命的口号和革命的结果。
  1917年10月群众运动的口号是:“工厂归工人!土地归农民!” 整个群众的社会和革命纲领,都是用这个简短而深刻而有意义的口号来传达的:摧毁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国家奴役,建立基于生产者自我导向的新的生活组织。但事实上,这个十月计划并没有以任何方式实现。资本主义不是被摧毁,而是被改革了。雇佣劳动和剥削生产者仍然有效。新的国家机器压迫工人的程度不亚于地主和私人资本家的国家机器。因此,只有在特定的狭义上,俄国革命才可以称之为“十月革命”:作为党的目标和任务的实现。
  十月的革命,以及1917年2月至3月的革命,只是俄国革命总体推进的一个阶段。十月运动的革命力量被共产党用于自己的计划和目标。但这一行动并不代表我们的整个革命。革命的总路线包括一系列其他的潮流,这些潮流并没有在十月停滞不前,而是进一步执行工人与农民的历史任务:劳动者平等的、无国界的社会。毫无疑问,现在已经漫长而麻木的十月必须让位给革命的下一个大众化阶段。否则,俄罗斯革命将和它所有的前辈一样,不过只是政府的更迭。




[1] 若尔日·雅克·丹东(Georges Jacques Danton,1759年10月6日—1794年4月5日),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著名革命家。

[2] 卡米尔·德穆兰(Camille Desmoulins,1760年3月2日——1794年4月5日),法国大革命领导人。早年担任律师。1789年起作为新闻记者参加大革命,期间加入了雅各宾派。1792年当选为国民公会议员。1793年创办《老科德利埃报》,反对吉伦特派。1794年以后支持丹东,反对恐怖统治,3月31日被捕,4月5日被处决。

[3] 斯捷潘·季莫费耶维奇·拉辛(Степан Тимофеевич Разин,1630年?月?日——1671年6月6日),17世纪俄国顿河哥萨克人起义领导人。列宁称他是一位“为了争取自由”而献出了头颅的“起义农民的代表人物”。

[4] 索菲娅·利沃夫娜·彼罗夫斯卡娅(Софья Львовна Перовская,1853年9月1日—1881年4月3日),俄国民粹派革命家。出身于贵族家庭。1871年起开始从事民粹派活动,期间多次被捕。1879年加入土地自由社。1881年3月1日亲自指挥了暗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行动,3月10日被捕,4月3日英勇就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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