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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马克思

经济学手稿

(1857—1858年)

[手稿前半部分]


[巴师夏和凯里]

[III—1]巴师夏《经济的和谐》1851年巴黎第2版


前言



  现代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是以李嘉图和西斯蒙第(两个相对立的人,一个讲英语,一个讲法语)结束的,同样,它在17世纪末是以配第和布阿吉尔贝尔开始的。后来的政治经济学著作或者是折衷主义的、混合主义的纲要,例如像约·斯·穆勒的著作[1],或者是对个别领域的较为深入的分析,例如像图克的《价格史》以及最近英国一般的论述流通的著作,——流通是真正有些新发现的唯一领域,因为论述殖民、土地所有制(各种不同形式的土地所有制)、人口等等的著作与过去的著作不同的地方,其实只是材料更丰富而已,——或者是为了更加广泛的公众和为了实际解决当前的问题而重复过去经济学上的争论,如论述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政策的著作,最后,或者是有倾向性地把古典学派发挥到极端,如查默斯发挥马尔萨斯·居利希发挥西斯蒙第,在一定意义上,麦克库洛赫和西尼耳(就他们的早期著作来看)发挥李嘉图。这完全是模仿者的著作,老调重弹,形式较完善,占有的材料较广泛,叙述醒目,通俗易懂,内容概括,注重细节的研究,缺乏鲜明而有力的阐述,一方面是陈旧东西的罗列,另一方面是个别细节的扩充。
  看来,只有美国人凯里和法国人巴师夏的著作是一个例外,巴师夏承认他是以凯里为依据的。他们两人都懂得,[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对立面,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在古典政治经济学本身的著作中,特别是在李嘉图的著作中找到自己的理论前提的,而后者应被看作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最完备的和最后的表现。因此,他们两人都认为,资产阶级社会在现代经济学中历史地取得的理论表现,必须当作谬误来加以抨击,并且必须在古典经济学家朴素地描绘生产关系的对抗的地方,证明生产关系是和谐的。他们两人从事写作的民族环境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但却驱使他们产生了同样的意向。
  凯里是北美唯一的有创见的经济学家。他属于这样一个国度:在那里,资产阶级社会不是在封建制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是从自身开始的;在那里,它不是表现为一个长达数百年的运动的遗留下来的结果,而是表现为一个新的运动的起点;在那里,国家和一切以往的国家的形成不同,从一开始就从属于资产阶级社会,从属于这个社会的生产,并且从来未能自命不凡地提出某种自我目的的要求;最后,在那里,资产阶级社会本身把旧大陆的生产力和新大陆的巨大的自然疆域结合起来,以空前的规模和空前的活动自由发展着,在[III—2]征服自然力方面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一切成就,并且最后,在那里,资产阶级社会本身的对立仅仅表现为隐约不明的因素。
  凯里把这一巨大的新大陆赖以如此迅速地、如此惊人地和如此顺利地发展的生产关系看作是社会生产和交往的永恒的正常关系,这种关系在欧洲,特别是在他认为实际上代表欧洲的英国,只是由于封建时期遗留下来的束缚而受到阻碍和损害,在他看来,英国经济学家只是歪曲地和非真实地观察、描述或概括这些关系,他们把这些关系本身的偶然颠倒和它们的内在性质混为一谈,凯里的这些看法不是十分自然吗?
  凯里对英国人关于土地所有制、工资、人口和阶级对立等等的理论的批判,无非就是拿美国的关系和英国对比。[他认为,]在英国,资产阶级社会的存在不具有纯粹形式,不符合它的概念,同自身不相适合。英国经济学家关于资产阶级社会的概念怎么能真实地、清楚地反映他们所不认识的现实呢?
  在凯里看来,资产阶级社会的自然关系所受到的传统的、并非来自这个社会本身内部的影响的干扰作用,最终归结为国家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影响,归结为国家的侵犯和干涉。例如,工资理应随同劳动生产率而增长。如果我们发现现实和这一规律不相符合,不管是发生在印度斯坦还是英国,我们只须抽掉政府的影响,即赋税、[国家的]垄断等等。他说,如果就资产阶级关系本身来考察,也就是说,除去国家的影响,那么,资产阶级经济学的和谐规律事实上总是会得到证实的。自然,凯里没有研究国家的这些影响,即公债、国税等等本身在多大程度上是从资产阶级关系中产生出来的,——因而,例如在英国,这些影响决不是表现为封建主义的结果,相反地表现为封建主义的瓦解和被制服的结果,而在北美本身,中央政府的权力是和资本的集中一起增长的。
  如果说,凯里和英国的经济学家相反,强调北美的资产阶级社会具有较高的潜力,那么,巴师夏则和法国的社会主义者相反,强调法国资产阶级社会具有较低的潜力。[他对法国社会主义者喊道:]你们竟想在一个从来不允许实现资产阶级社会的规律的国家里反抗这些规律!你们只是在发育不全的法国形式中来认识这些规律,并且把这些规律的不过是法国的、民族的歪曲表现,看作是它们的内在形式。试看一看英国吧!在我们法国,任务在于使资产阶级社会从国家给它设置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你们却想要加重这种桎梏。你们先使资产阶级关系纯粹化,然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就下面这点来说巴师夏是正确的:在法国,由于它特有的社会形成,许多在英国是属于政治经济学的东西都被看作是社会主义。)
  不过,以资产阶级社会从国家那里取得美国式的解放为出发点的凯里,最后要求国家干涉,以便使资产阶级关系的纯粹发展,像在美国实际发生的那样,不受外部影响的干扰。他是保护关税派,而巴师夏却是自由贸易论者。
  经济规律的和谐在整个世界上表现为不和谐,使凯里感到惊讶的是,这种不和谐甚至在美国也开始出现。这种奇特的现象是从哪里产生的呢?凯里用竭力追求工业垄断的英国对世界市场的破坏作用来解释。起初,英国的关系在国内被经济学家们的错误理论搞乱了。现在,[III—2]作为世界市场的统治力量的英国在国外搞乱了世界各国经济关系的和谐。这种不和谐是真实的,而不只是以经济学家们的主观理解为根据,
  凯里眼中的英国的经济状况,同乌尔卡尔特眼中的俄国的政治状况是一样的。凯里认为,经济关系的和谐是建立在城市和乡村,工业和农业的和谐合作上的。在本国内瓦解了这种基本和谐的英国,通过竞争在世界市场上到处都破坏这种基本和谐,所以它是普遍和谐的破坏因素。能够防御这一点的,只有保护关税,这是抵制英国大工业破坏力量的国家强力的屏障。于是,国家成了“经济和谐”的最后避难所,而它最初被斥之为这些和谐的唯一的破坏者
  一方面,凯里在这里又表述了美国的一定的民族的发展,表述了美国同英国的对立和竞争。他是十分天真地表述这一点的,他建议美国在本国实行保护关税以加速发展工业制度,以此来摧毁英国所推广的工业制度。撇开这种天真不谈,在凯里那里,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一旦在世界市场这个最广大的场所,以最巨大的发展规模,作为生产者国家的关系而出现,便以这些关系的极度不和谐而告终。在他看来,在一定的国家范围内,或者甚至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普遍关系的抽象形式上表现为和谐的那一切关系(资本的积聚、分工、雇佣劳动等等),一旦它们以其最发展的形式,以其世界市场的形式出现,表现为促使英国在世界市场上建立统治,并作为这种统治的结果而成为破坏性势力的那些内在关系时,他就认为是不和谐的。
  如果在某一国家里,家长制的生产让位于工业生产,而伴随这一发展的瓦解过程只是从它的肯定方面去理解,那么这是和谐的。如果英国的大工业瓦解了外国的家长制的或者小资产阶级的或者其他处于较低阶段的生产形式,那么这就是不和谐的。他只看到一国内部的资本积聚和这种积聚的瓦解作用的肯定的方面。但是,积聚起来的英国资本的垄断和它对其他民族的较小的民族资本的瓦解怍用则是不和谐的。凯里不懂得,这种世界市场的不和谐只是那种作为抽象关系在经济范畴中被确定下来,或者在最小的规模上取得某种局部存在的不和谐的最后的、恰如其分的表现。
  毫不奇怪,另一方面他忘记了这一瓦解过程在世界市场上的充分的表现中所具有的肯定内容,而这正是他在抽象形式的经济范畴上,或者在这些范畴由以抽象出来的一定国家内部的现实关系上所观察到的唯一的一个方面。因此,经济关系以其真实性即以其普遍现实性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便从他的原则上的乐观主义转变为带有控诉性的和愤怒的悲观主义。这种矛盾使他的著作具有独创性并具有自己的意义。他无论确认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的和谐,或者确认同样一些关系在其世界市场的形式上的不和谐,都同样是一个美国人。
  在巴师夏那里,这一切都不存在。这些关系的和谐是一种彼岸性,这种彼岸性正好从法国疆界的尽头开始,存在于英国和美国。这只是非法国的即英国和美国的关系的想象的,理想的形式,而不是像他在他自己的国土上所看到的那种现实的形式。因此,如果说在他那里和谐决不是来自丰富的生动的直观,而相反地是从贫乏的、紧张的、对立的反思中产生的夸张的产物,那么,在他那里唯一现实的要素就是要求法国放弃它的经济上的疆界。
  一旦经济关系在世界市场上表现为英国式的关系时,凯里就看到了这种经济关系的矛盾。而仅仅想象和谐的巴师夏,只是在法国的尽头,并且在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民族分立的组成部分摆脱了国家监督而相互竞争的地方,才开始看到和谐的实现。不过,他的这一最终的和谐本身——同时也是他所有以前想象的和谐的前提——无非又是一个要借助自由贸易的立法来实现的要求。
  [III—4]因此,如果说凯里(完全撇开他的研究的科学价值不谈)至少有这样的功劳,即他以抽象的形式表述了庞大的美国关系,而且是在同旧大陆的对比中来表述的,那么,在巴师夏那里,法国关系的细小性似乎是唯一现实的背景,这种关系在他的和谐中到处都显露出来。不过,这种功劳是多余的,因为像法国这样一个如此古老国家的关系是人们所充分了解的,完全不需要经过那样否定的曲折的道路去认识。因此,凯里在经济科学方面,如关于信贷、地租等等方面,是富于可以说是真诚的研究的。巴师夏所从事的,只是对那种以对照而结束的研究做出令人满足的解释——一种虚假的满足。
  凯里的普遍性是美国人的普遍性。对他来说,法国和中国是同样近的。他总是表现为居住在太平洋和大西洋沿岸的人。巴师夏的普遍性是无视一切国家。作为真正的美国人,凯里从四面八方收集旧大陆给他提供的大量材料,但不是为了去认识这些材料的内在精神,从而承认这些材料特有的生存权利,而是把它们作为死的例子,作为毫无差别的材料来进行加工,用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用来证实他从美国人的立场出发抽象出来的论点。所以他漫游世界,占有大量未加批判的统计材料,像图书目录似的博学多识。相反,巴师夏提供的是虚构的历史,他提供的抽象有时采取理性的形式,有时采取假想事变的形式,不过,这些事变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生过,就像神学家那样,把罪恶有时看作人的本质的规律,有时看作原罪的历史。
  因此,两个人都是非历史的和反历史的。但是,在凯里那里,非历史的因素是现在北美的历史原则,而在巴师夏那里,非历史的要素只不过是对18世纪的法国概括方式的留恋。因此,凯里不拘形式,杂乱冗长,巴师夏则矫揉造作,注重形式逻辑。巴师夏所提供的充其量不过是一些以反论方式表述的、经过精雕细刻的陈词滥调。在凯里那里,先是以学理形式提出几个一般论题。接着堆积一些未加整理的材料作为例证——他的论题的材料完全没有经过加工。在巴师夏那里,除某些局部的例子或者把英国的正常现象加以想象的编撰以外,他的唯一材料只是经济学家们的一般论题。
  凯里的主要对立面是李嘉图,总之,是现代英国经济学家;巴师夏的主要对立面是法国社会主义者。2




[1] 指《政治经济学原理及其对社会哲学的某些应用》。——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