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恩格斯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

弗·恩格斯

奥地利末日的开端



  已故的皇帝弗兰茨曾说过:“我和梅特涅还支持得住。”如果梅特涅不想让他的主子落得吹牛大王之名,那末他就应该趁早死掉。
  由继承和窃得的小块土地拼成的七零八落的奥地利君主国,这个由十种语言和民族构成的混乱局面,这堆由绝然矛盾的习惯和法律乱七八糟凑成的东西,终于开始土崩瓦解了。
  可敬的德国市民多少年来一直都在竭力恭维管理这架支离破碎的国家机器的人,恭维那个懦怯的骗子手和背信弃义的凶手梅特涅。达来朗、路易-菲力浦和梅特涅(这是三个极其平庸的人物,因而非常适合于当前的平庸时代)在德国市民的眼里是三十年来象傀儡戏中提线人似的左右着全世界历史的三位神明。根据自己的日常经验,这些可敬的市民把历史仅仅看成酒店里的密谋和妇人的谗言诽谤,只不过规模稍大一些而已。
  诚然,革命的激流和拿破仑的三次侵袭对任何国家都没有象对奥地利那样不留丝毫痕迹。诚然,在家长的大棒保护下的封建主义、宗法制度和奴颜婢膝的庸俗气味在任何国家里都不象在奥地利那样完整无损。可是,难道这一切都是梅特涅干的吗?
  奥地利王室之所以强大、稳固而富有生命力,原因是什么呢?
  早在中世纪的后半期,意大利、法国、英国、比利时以及德国的北部和西部都已纷纷摆脱了封建的野蛮状态,那里的工业已经发展起来了,商业扩大了,城市兴起了,市民取得了政治势力,在这样的时候,德国的一部分却落后于西欧的发展水平。资产阶级文明沿着海岸、顺着江河传播开来。内地,特别是贫瘠而交通阻塞的山区就成了野蛮和封建的避难所。这种野蛮特别集中于远离海洋的南部德意志和南部斯拉夫区域。这些远离海洋的地方因阿尔卑斯山脉而跟意大利的文明隔绝,因波希米亚山脉和莫拉维亚山脉而跟北德意志的文明隔绝,同时碰巧又都位于欧洲唯一反动的河流的流域之内。多瑙河非但没有为它们开辟通向文明的道路,反而将它们和更加粗野的地区连接了起来。
  既然西欧由于资产阶级文明而形成了一些大君主国,那末多瑙河上游的那些国家也该联结成一个君主政体的大国才是。仅仅为了防守就需要这样做。在这里,在欧洲中部,操各种语言的各族野蛮人都集结在哈布斯堡王室的王笏之下了。这一片野蛮地区的核心就是匈牙利。
  多瑙河、阿尔卑斯山脉、波希米亚的悬崖峭壁,这就是奥地利的野蛮和奥地利君主国赖以存在的基础。
  如果说哈布斯堡王朝一度支持过市民反对贵族,支持过城市反对王公,那只不过是由于一个大君主国一般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能存在。如果说这个王朝后来又一次支持小资产者,那也是由于在欧洲的其余部分这些小资产者本身对于大资产阶级已经开始起着反动的作用。哈布斯堡家族在前后两种情况下援助小资产者都抱了一定的反动意图。不过现在这种手段已无济于事了。
  可见,奥地利王室一开始就是欧洲的野蛮、保守和反动的代表。因山区交通阻塞而更加巩固的宗法关系产生愚昧,野蛮又造成冥顽鄙野,而奥地利王室的权力正是以此为基础的。风俗习惯、性格、制度绝然不同的一打民族由于对文明有着共同的反感而团结起来了。
  可见,只要奥地利王朝的臣民不改变他们的野蛮状态,奥地利王朝就是不可战胜的。因此,威胁着它的只有一种危险,那就是资产阶级文明的渗入。
  然而不可避免的正是这种危险。资产阶级文明可能暂时被阻止;它也可能在一个时期内适应并屈从于奥地利的野蛮。但是资产阶级文明迟早总会征服封建的野蛮状态,而唯一串联那些习性殊异的地区的纽带也就会绷断。
  奥地利政策之所以消极动摇、胆小如鼠、卑鄙龌龊、阴险奸诈,原因就在于此。奥地利已不能象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野蛮了,因为它每年都得向文明让步,而且一年年地愈来愈不能信任它的臣民了。每一个坚决的步骤在国内或邻邦都会引起某种变化;而每一种变化又都会成为奥地利借以勉强抵御现代文明浪涛的堤坝上的裂痕;一旦发生任何变化,第一个牺牲者将是跟野蛮形影不离的奥地利王朝本身。在1823年和1831年奥地利还能用炮弹把皮蒙特、那不勒斯和罗曼内的起义者轰跑[234];到1846年,在加里西亚它就不得不使尚未发展的革命因素——农民也投入运动[235];到1847年奥地利则不得不把它的军队停止于费拉拉城下而在罗马城内搞阴谋活动[236]。反革命的奥地利竟然使起革命的手段,这显然证明它已快完蛋了!
  1831年的意大利起义和1830年的波兰革命都已经被镇压,法国资产者也保证以后要规规矩矩,现在弗兰茨皇帝可以安息了;看来,连他的没有头脑的后代[注:斐迪南一世。——编者注]也能站得住脚的平凡的时代已经来到了。
  这个加冕的白痴的帝国暂时还不受革命的威胁。但是谁能担保它不产生引起革命的原因呢?
  只要工业还保存看家庭手工业的性质,只要每一农户或至少每一农村所需的工业品都还是自行生产而极少仰求商业,那末工业本身就始终是封建性的工业,并且同奥地利的野蛮状态正好合拍。只要这一工业还停留在工场手工业和农村工业的水平,只输出少量的内地产品而很少进行对外贸易,它就只能存在于一定的区域并且很容易适应于奥地利的status puo〔现状〕。既然在英国和法国工场手工业才只形成了少数大资产阶级,那末在人口稀少而偏僻的奥地利它至多只能形成一些中层等级,而且还仅限于个别地方。只要手工劳动一直都占统治地位,奥地利就能平安无事。
  但是机器发明了,而机器又引起了手工劳动的衰落。工业品价格的暴跌,首先引起了工场手工业的崩溃,然后又使最古老的封建的家庭工业也渐渐瓦解。
  奥地利企图用彻底执行保护关税制度来躲避机器。但是枉费心机。保护关税制度恰好促使机器输入奥地利。波希米亚的棉纺织工业发展起来了,伦巴第的机器丝纺业发展起来了,在维也纳甚至开始出现了机器制造业。
  后果也就接踵而来了。工场手工业的工人断绝了生路。工场手工业地区的居民全被迫放弃他们熟悉的生活方式。从过去的小市民中产生了大资产者,他们支配着千百个工人,就象他们的邻居公爵和伯爵们支配着千百个徭役农民一样。徭役农民,由于旧工业的瓦解就丧失了原有的副业,由于新工业的发展却出现了新的需求。封建的农业经营方法已经无法同现代工业并存。徭役已必须取消。农民和地主间的封建关系已不可能继续存在。城市相继兴起来了。行会已使消费者受到限制,对行会会员不利并使工业家无法忍受。必须逐步准许竞争了。社会各阶级的状况起了根本的变化。那些旧阶级已越来越让位于新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同工业比较起来农业的比重已经降低,农村已让位给城市。
  这就是奥地利个别地区——波希米亚和伦巴第使用机器的后果。它们又或多或少地反过来影响了整个君主国;它们到处摧毁了旧的野蛮状态的基础,因而也就摧毁了奥地利王朝的基础。
  1831年,当受过严格训练的奥地利士兵在罗曼内用榴霰弹回答《Viva l,Italia!》〔“意大利万岁!”〕的呼声的时候,英国却建筑起了第一条铁路。正如机器一样,铁路也立即成为欧洲各国所必需的了。因此无论奥地利愿意与否,它也必须接受。为了使本来就蒸蒸日上的资产阶级的势力不再扩大,政府就亲自动手来建筑铁路。然而这却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政府为了防止资产者成立强大的股份公司,只好向他们借款来建筑铁路,因而也就成了路特希尔德、阿恩施坦、埃斯克勒斯、辛纳等的债务人。
  奥地利王室更不可能避免建筑铁路所引起的后果了。
  过去,崇山峻岭使奥地利君主国同外界隔绝,使波希米亚同莫拉维亚以及奥地利隔绝,使奥地利同施梯里亚隔绝,使施梯里亚同伊利里亚隔绝,使伊利里亚同伦巴第隔绝;现在,这种屏障在铁路面前粉碎了。过去各地借以保有自己的民族特性和闭关自守的生活的花岗石岩壁现在再也不能起屏障的作用了。大工业即机器生产的产品飞快地而且几乎不花运费便浸入到君主国的穷乡僻壤,摧毁了古老的手工劳动,铲除了封建的野蛮。各地相互间的贸易,和其他文明国家的贸易,具有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意义。流向落后地区的多瑙河已不再是帝国的主要干线;阿尔卑斯山脉和波希米亚森林仿佛已不再存在;一条新的干线从的里雅斯特伸展到汉堡、奥斯坦德和哈佛尔,远远地伸出帝国的境界,跨过山脉,一直绵延到遥远的北海和大西洋岸边。参与全国的共同事务和干预外界的事态,已经成为必需的了。地方性的野蛮习俗日益消失。在某一些地方利益是分歧的,而在另一些地方则融合为一。有的地方民族彼此分离,有的地方则结合在一起,在一堆杂乱的彼此各不相同的地区,又产生了具有共同愿望和共同利益的某些相当大的集团。
  “我和梅特涅还支持得住。”的确,法国革命、拿破仑和七月风暴都支持过来了。但是却支持不住蒸气。蒸气开辟了穿过阿尔卑斯山脉和波希米亚森林的道路,蒸气使多瑙河失去了作用,蒸气彻底摧毁了奥地利的野蛮,因而也就摧毁了哈布斯堡王朝的根基。
  欧美的公众现在可以高兴地看到梅特涅和整个哈布斯堡王朝怎样为蒸汽机轮撕碎,奥地利君主国又怎样为自己的机车辗裂。这是非常有趣的场面。在意大利一些封候起来反抗了,而奥地利却不敢吭声;自由主义象瘟疫一般传遍了伦巴第,而奥地利却犹豫不决,在自己的臣民面前胆战心惊。在瑞士,奥地利过去的叛逆者(瑞士旧州的居民)却受到奥地利的保护;他们受到了攻击,但奥地利却被奥克辛本的豪言壮语吓得呆若木鸡。奥克辛本说:“只要一个奥地利士兵踏上瑞士的国土,我就开两万人到伦巴第,宣布成立意大利共和国。”于是奥地利竟徒劳无益地向它所轻视的慕尼黑宫廷、斯图亚特宫廷和卡尔斯卢厄宫廷求救来了!在波希米亚各等级拒绝交付5万盾的税款;奥地利想追收这笔税款,但是无法从阿尔卑斯山脉抽出军队,只好向各等级作平生从未有过的让步,放弃了5万盾!在匈牙利,议会正在拟定革命的法案,而这一法案预计会得到多数的拥护;奥地利在米兰、摩地纳和巴马都需要匈牙利的轻骑兵,奥地利自己向议会提出了革命的法案,虽然它很清楚这意味着自身的死亡!这个不可动摇的奥地利,这座野蛮习俗的永久靠山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好。它浑身上下都发出了极可怕的斑疹:搔了前面后面痒,搔了后面又前面痒。
  于是随着这一阵奇痒奥地利王室就要呜呼哀哉了[注:原文是一句俏皮话:《Und mit duesem possierlichen Kratzen kratzt das Haus ?streich ab》——编者注(德文中“痒”《dr Kratz》和“死亡”《abkratzen》在字形上是很相似的。——译者注)]
  如果老梅特涅并不急于追随他的“正直的”弗兰茨而去,他还可能看到他那勉强保全的帝国崩溃,看到帝国的大部分落入资产者手里;他还可能遇到那种闻所未闻的耻辱:“庸俗的成衣匠”或“庸俗的杂货商”在普拉特尔[237]就不再向他脱帽致敬,而只称他“梅特涅先生”了。只消再有几次动乱,几次费用浩大的备战,整个奥地利君主国就会落入沙尔·路特希尔德的钱袋。
  我们非常高兴看到资产者对奥地利帝国的胜利。我们只希望真正卑鄙龌龊、道地犹太人的资产者能把这个可尊敬的帝国买下来。这个可憎的、以棍棒服人的、“家长制的”、恶劣透顶的政府应该被真正恶劣透顶的、满身疥疮的、发出恶臭的敌手所征服。不过,梅特涅先生可以相信,以后我们也会无情地对付他的敌手的,就象这个敌手不久将无情地对付梅特涅本人那样。
  对于我们德国人来说,奥地利的没落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奥地利的罪过是它使我们落得一个压迫其他民族、充当各国反动雇佣兵的臭名。德国人在奥地利的旗帜下奴役着波兰、波希米亚和意大利。从塞拉库斯到特里延特,从热那亚到威尼斯,德国人都被当做专制制度的卑鄙的雇佣兵而遭到仇视,这一点我们应感谢奥地利君主国。谁只要亲眼看到过意大利人对tedeschi〔德国人〕的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那种完全正当的切齿痛恨的复仇心理,他就必然会对奥地利恨之入骨,为这座野蛮习俗的靠山、德国的这种耻辱局面的崩溃而拍掌欢呼。
  我们完全有理由希望,德国人一定会为了洗雪奥地利加在自己头上的耻辱而向奥地利报仇。我们完全有理由希望,将来摧毁奥地利的统治并为斯拉夫人和意大利人扫清走向自由的道路的,必然是德国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牺牲品已经倒下,只等刀子刺入它的咽喉。愿德国人这一次不放过时机,愿他们有足够勇气说出连拿破仑都没有敢说出的话:
  《La dynastie de Habsbourg a cességner!》〔“哈布斯堡王朝再不能统治了!”〕


弗·恩格斯写于 1848年1月25日左右
载于1848年1月27日“德意志—布鲁塞尔报”第8号
署名:弗·恩·
原文是德文
俄文译自“德意志—布鲁塞尔报”



  注释:

  [234]指19世纪20年代初那不勒斯王国和撒丁王国的革命事变和1831年2月罗曼内的起义(见本卷注223)。1820年7月在那不勒斯,资产阶级革命者烧炭党人为反对专制制度举行了起义,争得了温和的自由主义宪法。1821年3月撒丁王国(皮蒙特)爆发了起义。领导起义的自由派宣布宪法,企图利用运动来反对奥地利在意大利北部的统治,把国家统一在皮蒙特的统治者萨伏依王朝的政权之下。由于神圣同盟列强的干涉,由于奥地利军队占领了那不勒斯和皮蒙特,因而这两个国家里又恢复了专制制度。——第518页。
  [235]指1846年克拉柯夫起义时期加里西亚农民和波兰小贵族的起义部队的冲突,这次冲突是奥地利当局挑拨起来的。——第518页。
  [236]1847年7月驻意大利的奥地利当局因罗马国(教皇领地)人民运动的强大而感到不安,把军队开到了教皇领地的边境城费拉拉。在罗马,奥地利人支持企图废除庇护九世的自由主义改革的那些反动集团。费拉拉的占领在整个意大利激起了强烈的愤怒,使奥地利政府不得不立刻撤军。——第518页。
  [237]普拉特尔是维也纳的一个公园。——第5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