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恩格斯 ->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三卷

卡·马克思

科苏特和路易-拿破仑


  1859年9月5日于伦敦


  读者想必还记得,大约一年以前,我在“论坛报”上曾经做过一些有趣的揭露,那些揭露涉及一个叫班迪亚的人,涉及他到切尔克西亚去的使命以及因此在君士坦丁堡的匈牙利和波兰流亡者之间发生的纠纷。[321]我当时所叙述的那些事实后来上了欧洲报刊,而且谁也没有一次试图否认过这些事实的确凿性。今天我想使贵报的读者注意现代史上另外的秘密的一章。我指的是科苏特和波拿巴之间的联系。同样一些人,他们一只手从扼杀法兰西共和国的凶手那里得到金钱,另一只手却打着自由的旗帜,他们同时扮演着受难者和帝王廷臣的角色,他们已经变成了残酷的僭位者的工具,却依然说自己是被压迫民族的全权代表,对这种状况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我认为此刻最适于披露我早已获悉的事实,就是波拿巴和他的走狗们以及科苏特和他的拥护者们都同样地极力掩盖这笔买卖,因为这笔买卖可能使他们一个在各国君主面前,一个在全世界各国人民面前威信扫地。
  科苏特先生那些最盲目的崇拜者都同意这样一种意见,即尽管科苏特有其他许多优点,可是遗憾的是,他始终缺少一种重要的品质——始终如一。在其一生中,他更像是一位触景生情的即兴诗人,而不是要给世界打上自己独特思想的烙印的创造性的人物。这种思想的不稳定性不能不反映在他的行为的两面性上。有些事实可以证实这种说法是正确的。在居塔希亚,科苏特先生同戴维·乌尔卡尔特先生发生了密切的liaison〔联系〕,他马上就接受了这位罗曼蒂克的苏格兰人的偏见,毫不犹豫地说马志尼是俄国的密探。他正式答应一定避开马志尼,可是刚一到伦敦,他就又同马志尼和赖德律-洛兰一起建立了三人同盟[322]。戴维·乌尔卡尔特绅士在伦敦的“自由新闻”[323]上发表的拉·科苏特和他的来往书信,向英国公众提供了这种耍两面派手法的无可争辩的证据。科苏特在他刚一登上英国海岸时发表的第一次讲话中,就称帕麦斯顿是他的知心朋友。帕麦斯顿通过一位颇为知名的议员[注:达德利·斯图亚特。——编者注]告诉科苏特,说愿意在自己家里和他见面。科苏特要求英国首相把他当做匈牙利的执政者来接待,但是,这个要求当然被轻蔑地拒绝了。而科苏特先生却通过乌尔卡尔特先生和他的其他熟人告诉英国公众,说是他拒绝了帕麦斯顿的邀请,因为他在居塔希亚仔细地研究了关于匈牙利事件的蓝皮书[324],证实他的这位“知心朋友”帕麦斯顿取得了彼得堡朝廷的秘密同意,出卖了“亲爱的匈牙利”。1853年,当米兰爆发了由马志尼发动的émeute〔起义〕时,在这个城市房屋的墙壁上出现了告匈牙利士兵书,号召他们站到意大利起义军方面来;在这个告示上署名的是拉约什·科苏特。[325]当émeute遭到失败后,科苏特先生又赶紧通过伦敦各家报纸宣布那些告示是假的,这样就等于公开骂他的朋友马志尼démenti〔造谣〕。其实与这种说法相反,告示是真的,马志尼的做法是得到了科苏特的同意的。
  根据只有匈牙利和意大利共同努力才能推翻奥地利的暴政统治这一固定的信念,马志尼一度企图以一个更加可靠的匈牙利领袖来代替科苏特。但是,因为匈牙利流亡者内部发生纠纷,他的努力失败了。他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的不可靠的盟友,没有揭露那些会使科苏特在英国的威望一扫而光的事实。
  谈到过去不久的事件,我可以提醒读者,1858年秋天,科苏特先生周游了苏格兰,在周游中,他在各个城市作了许多次讲演,郑重地警告英国人要防备路易·波拿巴的叛卖阴谋。例如,下面就是他于1858年11月20日在格拉斯哥所作的讲演的一段摘录:
  科苏特先生宣称:“我在一次讲演中已经指出,现在路易·波拿巴正在制造一种民族仇恨的毒药。我不打算暗示,说他正图谋入侵你们的国家:毫无疑问,他是希望这样做的,但是,正像寓言中的狐狸一样,酸葡萄并不使他垂涎。不久以前,波拿巴以其在瑟堡的大规模备战使得世界上一切外交家困惑莫解,——大概只有圣彼得堡的先生们是例外,因为他们一定知道其中的一切底细——那次备战耗尽了他那枯竭的国库中最后一些先令,那次备战他进行得那样匆忙,仿佛是否能赢得一分钟时间都关系着他的存亡……现在瑟堡仍旧是单为反对英国而筑的工事……波拿巴阴谋同俄国结伙在东方挑起新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他打算限制英国海军机动的自由,把一大部分英国海军牵制在你们的岸边,同时给你们在东方的切身利益以致命的打击……难道克里木战争按其结果来说符合大不列颠和土耳其的利益吗?瓦拉几亚和莫尔达维亚得到了一部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可诅咒的秘密外交的办公室中制定的宪法,一部在俄国和奥地利协助下由波拿巴炮制的宪法,而它们——当然都是人民自由的忠实朋友!这部宪法实际上恰恰就是奉送给俄国让它在多瑙河两公国作威作福的一部宪章……但是,不仅如此!难道亲爱的盟友波拿巴不是派他的军官们到门的内哥罗去教野蛮的山民们使用枪枝了吗?……只要他口袋里还没有一份新的提尔西特条约,他就一心想签订这样的条约。”
  1858年秋天,科苏特就是这样公开揭露过他现在这位亲爱的盟友波拿巴。不但如此。1859年初,当波拿巴的争取自由的意大利远征计划初露端倪时,就是这位科苏特在马志尼的“思想和行动”上以激烈的言词揭露了荷兰的骗子手,并且警告一切真正的共和主义者——意大利人、匈牙利人,甚至还有德国人——不要替这位加西莫多皇帝火中取栗。总之,在当时情况下,他像回声一样重复着马志尼在他的5月16日的宣言[注:见本卷第406—412页。——编者注]中发表的观点——在波拿巴远征期间,科苏特仍然相信这种观点,而且在战争接近尾声时,在“论坛报”转载的另一个宣言中,他再次庄严地复述了这种观点。
  可见,1859年1月科苏特不仅清楚地看穿了波拿巴的骗局,而且尽了他的一切能力向全世界揭露这个骗局。他竭力促使“自由派的报刊”采取一种方针,这种方针后来使波拿巴的密探们惊呼为“反拿破仑狂”的“突然爆发”,并被他们谴责为有害地“同情奥地利”的症状。但是,在1859年1月至5月这一段时间里,在伟大的即兴作者的感情上和思想上发生了某种奇怪的革命。这个为了警告英国人要防备波拿巴的血腥阴谋曾于1858年秋天在苏格兰做过巡回讲演的人,1859年5月又进行了一次新的巡回旅行,从伦敦的市长官邸到曼彻斯特的自由贸易大厅[326],到处大作讲演,宣扬对十二月英雄的信任,并拿支持中立作为虚伪的借口,引诱英国人站到至圣的无赖那一边去。而在此以后他很快就最明确无疑地表现了他自己的中立。
  这类回忆要多少我就可以补充多少,它们应该在科苏特的诚实的敬仰者头脑中引起某些忧虑——他们不是响亮名字的盲目崇拜者,也没有因一己私利同民主派的达官贵人连结在一起。无论如何他们不会否认,我现在打算报道的事实绝不是同这位号称自由英雄的过去不相容的。巴黎有三位匈牙利的领袖曾经巴结过著名的普隆-普隆,或者说prince rouge〔红色亲王〕,波拿巴家族的后裔普隆-普隆也像他的更高尚的堂兄向“宗教、秩序和财产”频送秋波那样,维妙维肖地扮演了向革命卖弄风骚的角色。这三个人就是:基什上校、泰列基伯爵和克拉普卡将军。En passant〔顺便〕指出,普隆-普隆按其品行来说是海利奥加巴尔,按其个人的胆小懦弱来说是伊万三世,按其虚伪成性来说是真正的波拿巴。可是,除此以外,正如法国人说的,他是一位homme d'esprit〔精明机灵的人〕。这三位先生说服了普隆-普隆(显然根本不是措手不及地被抓住了)同科苏特举行会谈,把科苏特叫到巴黎去,甚至答应把匈牙利的前任执政者介绍给土伊勒里宫诡计多端的执政者。
  因此,科苏特先生弄到了一张英国护照,护照上他化名为布朗先生,于5月初离伦敦前往巴黎。在巴黎他首先同普隆-普隆作了一次长谈,陈述了自己对匈牙利发动起义的计划的看法。他希望派4万名法国军队在阜姆沿岸登陆,马扎尔流亡者有一个军会接应他们。而且他还陈述了对他的爱国主义的心灵来说是最重要的问题,即成立(哪怕是为了装门面)以科苏特先生为首的临时政府的问题的看法。5月3日下午,普隆-普隆坐自己的马车陪送科苏特去土伊勒里宫,介绍他同十二月英雄认识。在这次同路易·波拿巴会见的过程中,科苏特先生总算没有施展他那演说家的卓越才干,而是让普隆-普隆代表他讲话。后来,他对亲王几乎准确得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他的看法表示钦佩。
  路易·波拿巴仔细听完了堂弟的叙述后说,有一个很大的障碍使他难于接受科苏特先生的方案,这就是后者的共和主义的原则和共和主义的联系。于是科苏特放弃共和主义信念这件事便以最庄重的形式发生了。科苏特声称,他现在和过去都不是共和主义者,只是由于政治必要性和各种情况的不平常的凑合,才迫使他暂时同欧洲流亡者的共和派结合在一起。同时,科苏特为了证明他的反共和主义,竟以自己国家的名义建议把匈牙利王冠禅让给普隆-普隆亲王。实在说,被他这样支配的王冠并不是没有人戴着的,同时他根本没有权力拿王冠来做买卖,但是,凡是留心观察科苏特在国外的活动的人,一定都会发现,他早就习以为常地用近于地主贵族谈论自己的庄园的语调来谈论“亲爱的匈牙利”了。
  至于说科苏特先生放弃共和主义信念的事,我认为这是真心诚意的。为了保持他的执行权的外表上的光彩,他在佩斯要了30万弗罗伦的皇室费;他把原来属于奥地利大公妃的对医疗机关的庇护权交给了他的亲妹妹;他企图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某些团;他希望在他的周围有一群佞臣;他在国外的时候顽固地抓住执政者的称号不放,虽然在匈牙利革命遭到浩劫的时刻他放弃了这个称号。他沾染上了一套与其说是流亡者不如说是觊觊者的派头,——所有这一切都说明这是同共和主义的倾向截然相反的倾向。无论如何我可以坚决地断言,拉约什·科苏特在法国篡位者面前放弃了共和主义信念,当着十二月英雄的面建议把匈牙利的王冠禅让给普隆-普隆这位波拿巴主义的萨尔达尼拔。关于他在土伊勒里宫会见波拿巴的事实的某些流言蜚语,或许成了下面这个显而易见的讹传产生的原因。这个讹传就是:科苏特出卖了他过去的共和主义同道们的秘密计划。谁也没有要求他泄漏他们正在策划的秘密,何况他也不会同意这种卑鄙无耻的提议。在他完全打消了路易·拿破仑对他的共和主义倾向的顾虑以后,在他承担了按照波拿巴王朝的利益行事的义务以后,便签订了一项合同,于是300万法郎就交由科苏特先生支配了。对于这项协定,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要按军事方式把匈牙利流亡者组织起来,就需要钱,在整个反雅各宾战争的过程中,欧洲各个专制国家都领过英国的补助金,科苏特先生为什么就不能拿自己新盟友的这笔补助金呢?可是,我不能沉默的是,科苏特竟为了他个人的需要马上就在这样交给他支配的300万法郎中,把一笔为数75000法郎的巨款攫为己有,而且除此以外,还讲定如果意大利战争没有导致攻入匈牙利的话,他还要领取一年的津贴。在科苏特离开土伊勒里宫以前,已经商妥,他将在英国展开一个拥护中立的运动来反对众所猜疑的得比内阁的亲奥地利倾向。大家知道,辉格党人和曼彻斯特学派[327]的自愿支持使他在返回老奸巨猾的阿尔比昂以后能够顺利地完成他的义务的这个第一部分。
  从1851年以来,稍许有名的、有政治威望的匈牙利流亡者大部分都离开了科苏特先生;但是,由于看到依靠法国军队的援助可能攻入匈牙利的前景,由于看到颇有说服力的300万法郎的动力,——正如从前真拿破仑有一次突然蛮横无耻地说出的,要知道世界是受《le petit ventre》〔“胃”〕的要求支配的,——除了几个值得尊敬的人以外,欧洲的匈牙利流亡者全都蜂拥到在拉约什·科苏特所举的波拿巴主义的旗帜之下。不能否认,科苏特同流亡者们签订的合同具有某种“十二月的”收买味道,因为,为了使那笔法国的钱大部分都落到他的新搜罗的信徒们手中,他就把他们提升为高级军官。首先,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了到皮蒙特去的旅费,然后又领到了阔气的军官服(制服的价值达150英镑),预支6个月的薪金,并得到了在和约签订以后支付1年薪金的诺言。所谓的总司令的薪俸是1万法郎,将军们每人6000,准将5000,中校4000,少校3000法郎,等等。
  下面就是那些伙同科苏特,侵吞波拿巴那笔钱的最显要人物的姓名:将军有克拉普卡、佩尔采尔、费特尔、切茨;上校有埃梅里克·萨博和埃蒂耶纳·萨博、基什、亚·泰列基伯爵、贝特伦伯爵、梅德尼扬斯基、伊哈斯以及几个中校和少校。在文职人员中,可以指出拉·泰列基伯爵、普基、普尔斯基、伊兰尼、路德维希、西蒙尼、亨什尔曼、维勒什等人;除了少数几个人——舍·武科维奇(在伦敦或埃克斯敏斯特)、罗奈(在伦敦,匈牙利的科学家)和贝·瑟美列(在巴黎,曾任匈牙利部长会议主席)——,住在英国和大陆上的匈牙利流亡者实际上全都在这里了。
  如果以为这些人全都是出于自私的动机而这样行动,那是不对的。其中大多数恐怕都只是些受骗的、有爱国主义情绪的军人,这样的人我们不能设想会具有明确的政治原则,或者具有使他们能够看穿各种外交上的阴谋诡计的洞察力。他们之中有些人,例如佩尔采尔将军,当事件刚一揭示出波拿巴主义的骗局时,便马上走开了。可是,拉约什·科苏特本人早在1859年1月在马志尼的“思想和行动”上发表的他的那些文章中就已表明,他对波拿巴的阴险手段是一清二楚的,因此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像这些军人一样被认为是无罪的。


卡·马克思写于1859年9月5日
载于1859年9月24日“纽约每日论坛报”第5748号
原文是英文
俄文译自“纽约每日论坛报”



  注释:
  [321]指卡·马克思在“历史上有趣的一页”和“现代历史中又一奇怪的一章”两文(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12卷第508—515页和592—599页)中所做的揭露。——第560页。
  [322]指科苏特参加根据马志尼的倡议于1850年6月在伦敦成立的欧洲民主派中央委员会。该委员会是联合各国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流亡者的组织。这个无论在其成分上和思想立场上都极端复杂不一的组织存在得不久;由于意大利和法国的民主派流亡者之间的关系尖锐化,欧洲民主派中央委员会于1852年3月实际上已经瓦解。——第561页。
  [323]科苏特和乌尔卡尔特之间的来往书信发表在1858年5月12日的“自由新闻”报第16号上。
  “自由新闻”《The Free Press》是反对帕麦斯顿政府的一家资产阶级报纸;从1855年至1865年由乌尔卡尔特及其拥护者在伦敦出版;该报发表过几篇马克思的著作。——第561页。
  [324]“关于匈牙利事件的函件。1847—1849年。根据女王陛下的命令于1850年8月15日提交议会两院”伦敦版(《Correspondence relative to the Affairs of Hungary.1847-1849.Presented to both Houses of Parliament by Command of Her Majesty.August 15,1850》.London)。——第561页。
  [325]指意大利革命家马志尼的拥护者于1853年2月6日在米兰发动的,受到匈牙利革命流亡者支持的起义。起义者大多数是意大利的爱国工人,他们的目的是要推翻奥地利在意大利的统治。可是,由于起义是根据密谋性策略组织的,又没有估计到现实的形势,所以很快就遭到了失败。马克思在他的许多文章(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8卷第593—594、599—602、621、624—625页)中对这次起义作了评价。——第561页。
  [326]自由贸易大厅是曼彻斯特的一个大厅,自由贸易派聚会的地方。——第563页。
  [327]曼彻斯特学派是英国经济学思想中反映工业资产阶级利益的一个派别。这一派的拥护者即自由贸易派,主张贸易自由和国家不干涉经济生活。自由贸易派的宣传中心是曼彻斯特,在曼彻斯特领导这一运动的是1838年组织反谷物法同盟的两个纺织厂厂主科布顿和布莱特。在四十至五十年代,自由贸易派组成了一个特别的政治集团,后来加入了英国自由党。——第5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