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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格弗里特的故乡



那时在荷兰有一位富王的后裔,
父亲叫齐格蒙,母亲叫齐格琳,
富有的城堡远近驰名,
屹立在莱茵河下游,它的名字是克桑滕。
    《尼贝龙根之歌》第20节[112]


  溯莱茵河而上,不能只参观科伦以上的地区。特别是德国青年不应该象约翰牛[注:对英国人的谑称。——编者注]那样旅行:从鹿特丹到科伦,他一直闷在房舱里,只是到了科伦才登上甲板,因为他认为从科伦到美因兹才是莱茵河的全貌,他的莱茵河导游是从科伦开始的。德国青年应该选择一个很少有人访问的地方作为自己瞻仰的目的地。我指的就是刀枪不入的齐格弗里特的故乡——克桑滕
  同科伦一样,克桑滕是罗马人建造的,中世纪时是一个外表不起眼的小城市。然而,当科伦发展起来时,选侯国-大主教辖区就以科伦命名。但是从宏伟而完整的克桑滕大教堂可以远眺荷兰的沙质平原上平淡无奇的景象,而高大的科伦大教堂却只是一付骨架子;克桑滕有齐格弗里特,而科伦只有圣汉诺,同《尼贝龙根之歌》相比,《汉诺之歌》[113]就不值一谈了。
  我从莱茵河来到了这里。我穿过破旧不堪的窄城门进入市内;肮脏、狭窄的小巷把我引向令人喜爱的集市广场,从那儿我又走向围墙上开着的门洞,这座围墙曾经把修道院的院子和教堂圈在一起。门洞左右两侧的上方,在两个小塔的下面有两座浮雕,这必然是两座齐格弗里特的像,与挂在每家大门上的护城神圣维克多的画像很容易区别。英雄站在这里,身穿紧身鱼鳞铠甲,手执长矛。右边的雕像把长矛刺入龙口;左边的雕像把“厉害的侏儒”阿尔贝里希踩倒在地。我感到惊奇的是,威廉·格林的德国英雄传奇[114]几乎收集了齐格弗里特的全部材料,却没有提到这两座雕像。除此以外,我也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读过有关这两座雕像的记载,但是它们也算是把中世纪的传说同一定的地方联系起来的最重要的证明。
  我穿过回声飘荡的哥特式拱形门道,来到教堂前面。希腊式的建筑使人感到明快,摩尔式的建筑使人觉得忧郁,哥特式的建筑神圣得令人心醉神迷;希腊式的建筑风格象艳阳天,摩尔式的建筑风格象星光闪烁的黄昏,哥特式的建筑风格象朝霞。在这里,在这座教堂面前,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哥特式建筑的威严气势。但是,哥特式教堂如果也象科伦大教堂那样,座落在现代化的建筑群中,或者竟象北德意志城市的教堂那样,被许多燕窝式的房屋所包围,那就不会给人留下十分强烈的印象;哥特式教堂应当位于林木繁茂的群山之间,象贝尔格区阿尔滕贝格的教堂那样,至少也应当象克桑滕的大教堂那样脱离一切外国式的、现代的东西,置于修道院的围墙和古老的建筑中间。只有在那里,才能深刻地感觉到,任何一个世纪如果集中全部力量完成某项重大任务,它就一定有所建树。假如面积宽广的科伦大教堂也象克桑滕的教堂一样周围开阔,放眼四望,一览无遗,那么,十九世纪真该羞愧得无地自容,它即使发挥全部聪明才智,也不能建成这样的建筑物。这样的宗教功绩,我们再也没有听说过,因此,就连弗赖太太这个在中世纪本来会是一个最普通的人物,也使我们惊叹不已。
  我走进教堂,那里正在做大弥撒。从唱诗班那里传来了风琴声,它象一支能征服人心的欢呼的大军,穿过回声震荡的中厅,随后渐渐消散在教堂回廊的深处。十九世纪的儿子啊,让琴声征服你的心灵吧,因为比你更强悍、更奔放的人也被这些声响征服了!它把古老的日耳曼诸神从他们的神林里赶了出来,它带领着伟大时代的英雄们越过澎湃的大海,穿过沙漠,并且把他们的不可征服的子孙引向耶路撒冷,他们是满腔热血的渴望有所作为的世纪的影子!但是长号宣告了化身的奇迹,当牧师举起锃亮的圣餐盘,而教民们的精神已沉醉于信仰之酒的时候,你就冲出去吧,拯救自己吧,把自己的思想从淹没了教堂的感情之海中拯救出来,到教堂外面向上帝祈祷吧,因为他的大厦不是凡人的双手建造的,他的气息渗透了全世界,他要人们顶礼膜拜的是他的精神和真理。
  我非常激动地从教堂出来,打听往这座小城市唯一的那家旅馆怎么走。当我进入旅馆的休息室时,我感到我就在荷兰附近。一个奇怪的混合体的展览会:挂在墙上的画和铜版画,刻在窗玻璃上的风景,放在镜子前面的金鱼、孔雀羽毛和热带植物的叶脉。这就十分清楚地表明这家旅馆的主人以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东西而感到骄傲。这种猎奇狂是荷兰人的恶习,它使毫无鉴赏力的人良莠不分地把许多艺术作品和大自然产物蒐集身边,而且在一间摆满类似废物的房间里,感到得其所哉。但是,当善良的主人把我领进他的所谓绘画陈列室时,我是多么惊讶!这是一间小房间,墙上挂满了廉价的画,尽管主人硬说,沙多讲过,有一幅显然比其他的画漂亮得多的肖像画是某个汉斯·霍尔拜因画的。扬·范·卡尔卡尔(卡尔卡尔也是邻近一座小城)画的教堂祭坛色彩鲜艳,也许行家会感兴趣。可是这个房间里还要怎么装饰呢!棕榈树叶,珊瑚枝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堆满了每个角落;到处都扔着蜥蜴的标本,壁炉上放着几个用荷兰常见的各色海贝镶嵌的像;一个角落放着科伦的瓦尔拉夫的胸像,胸像下面挂着一个象木乃伊一样干枯的死猫,猫的前爪不偏不倚正撑在一幅画中那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脸部。要是我的哪一位读者有朝一日前来克桑滕时也正好住在城里这家唯一的旅馆,请他向这位殷勤好客的旅馆主人要求看一看他那块古希腊罗马的美玉;这位主人拥有一个用蛋白石雕刻的精美绝伦的黛安娜像,它的价值高于他所蒐集的全部绘画。
  到了克桑滕千万不要忘记去看看公证人霍本先生的收藏品。这里几乎汇集了古代野营[115]的全部出土文物。他的收藏品是很有趣的,但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艺术价值,这在古代野营这样一个兵营里也是可以预料的。在这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美玉分散在城内各处;唯一比较大的雕塑纪念品,是前面提到的那位旅馆主人拥有的一个高三英尺的斯芬克斯像。它是用普通的砂岩雕成的,保存得并不好。再说,它从来就没好看过。
  我出了城,登上一座砂岩山岗,这是方圆左近唯一的天然高地。传说齐格弗里特的城堡就建立在这个山岗上。我在松树林的入口坐了下来,俯瞰山下的城市。城市四周是堤坝,它就象座落在盆地中间,只有教堂巍然耸立在盆地的边缘。右边是以宽阔的、波光粼粼的支流环抱着一个绿岛的莱茵河,左边,在蔚蓝色的远方,是克莱弗的群山。
  齐格弗里特的传说中究竟是哪一点如此强烈地打动了我们呢?不是故事情节本身,也不是置年轻的英雄于死地的那个最卑鄙的背叛行径,而是齐格弗里特这个人物本身所具有的深刻意义。齐格弗里特是德国青年的代表。我们所有的人,还怀着一颗尚未被生活的艰辛所制服的心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心中都同样渴望有所作为,同样感到要反抗使齐格弗里特离开他父亲城堡的那些旧习惯势力。我们都深恶痛绝那种永无休止的思前虑后,那种对敢作敢为的市侩式恐惧。我们要走出去,跨入自由的天地,冲决谨小慎微的束缚,为夺取生活的桂冠,为有所作为而奋斗。凡夫俗子也关心巨人和龙的故事,特别是教会和国家方面的事。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我们被投入人称学校的监牢,在那里我们不是战斗,而是不无讽刺地必须把“战斗”这个动词用希腊语列出它全部的式和时态变化。而当我们摆脱了学校的严格纪律,我们也就落入本世纪的女神——警察的怀抱。你思考的时候,有警察;你讲话的时候,有警察;你走路、骑马、旅行的时候,也有警察。护照、居住证、海关税单——让魔鬼去跟巨人和龙斗吧!他们留给我们的只是他们所作所为的影子,是练习击剑用的轻剑,而不是利剑,但是,如果击剑不用利剑,那么用轻剑击剑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即使你们终于冲破了束缚,即使市侩习气和冷漠态度终于被克服,即使有所作为的迫切愿望得以抒发——你们是否就能在莱茵河对岸看到威塞尔的塔楼呢?人称德国自由堡垒的那座城市的城防要塞已变成德国青年的坟墓。它正位于最伟大的德国青年的摇篮的对面!谁曾被关押在那里?是那些认为自己没有白白地学会击剑的大学生们——简言之,就是一批决斗者和蛊惑者[116]。现在,在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的这次大赦[117]后,我们可以说,这次大赦不仅是一次宽大为怀的行动,也是一次正义的行动。应当承认国家必须对这些团体采取行动是有其先决条件,特别是有其必要性的,然而一切认为国家的兴旺并不在于人们盲目听从和绝对服从的人,他们都会同意我的观点:这样来对待这些团体的参加者,那就得恢复他们的荣誉和尊严。蛊惑者的团体在复辟王朝时期[41]和在七月的日子以后出现,是可以理解的,正如现在它们不可能出现,同样是可以理解的。究竟当时是谁压制了每一项自由的活动,是谁决定了对年轻心脏的跳动实行“临时的”监护?还有,那些不幸者的遭遇又是怎样的?有谁能否认,这一诉讼案件正是为了彻底揭露纸上的和秘密的诉讼程序的一切害处和弊病,为了指出这种矛盾状况:危害国家的罪行是由领取薪俸的国家官吏而不是由独立的陪审员根据起诉进行审判?又有谁能否认,整个宣判是概括地,就象商人所说的,是批发或“批发式”地进行的?
  我要向莱茵河走去,谛听晚霞映照的波浪向哺育齐格弗里特的大地诉说他在伏尔姆斯的陵墓,诉说已经沉没的财宝。可能,某一个善良的仙女摩尔根娜为我又重新建起齐格弗里特宫,或者向我指明齐格弗里特的十九世纪的子孙应当完成哪些英雄业绩。


弗·恩格斯写于1840年11月
载于1840年12月《德意志电讯》杂志第197期
署名:弗里德里希·奥斯渥特
原文是德文



  注释:
  [41]复辟王朝是拿破仑战争结束和波旁王朝在法国恢复统治以后的时期(1814年、1815—1830年)。——第38、143、211、395页。
  [112]《尼贝龙根之歌》是1200年左右根据古代德国神话和传说创作的一部德意志英雄史诗文献。史诗的主要形象是战胜了侏儒尼贝龙根的齐格弗里特。——第138页。
  [113]《汉诺之歌》是用中部德意志方言写成的诗歌,作于十一世纪末或十二世纪初。诗中歌颂了科伦的大主教汉诺,人称圣汉诺。——第138页。
  [114]威·格林《德国英雄传奇》(《Die Deutsche Heldensage》)1829年哥丁根版。——第139页。
  [115]古代野营(Castra vetera)是古罗的一个设防区,位于莱茵河左岸,在这里建起了克桑滕城。——第141页。
  [116]“蛊惑者”是1819年德意志各主要邦的大臣举行的卡尔斯巴德代表会议决议中对那些在反拿破仑法国战争以后一段时间里参加反政府运动的人的称呼。这个运动在知识分子和大学生中,特别是在大学生体操团体中,得到了广泛响应。运动参加者反对德意志各邦的反动制度,组织了政治性的示威游行,在示威游行中提出了统一德国的要求。反动当局对“蛊惑者”进行迫害;在三十年代,当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的反政府运动和革命运动在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的影响下强大起来时,政府对重新抬头的“蛊惑者”进行了迫害。——第142页。
  [117]指1840年因弗里德里希-威廉四世登基而宣布的对政治犯的大赦。——第1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