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传记·回忆·评论 -> 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马克思家事》(2012)
31)拉法格之恋
但是女人,天啊,女人!她们的命运是那么悲惨!
——德·斯塔埃尔夫人〔1〕 |
由于生病和为了尽快完成著作,马克思对国际工人协会活动的躲避,给了对手攻击他的借口。找他麻烦的仍是马志尼,他的借口是在一个本应“国际化”的组织里,“德国人”的影响不应过大。但马克思有忠诚的追随者愿意代他迎战,这些人当中有5个人在3月初来到梅特兰公园路。〔2〕其中3个是老朋友,另外2个是从法国来的年轻人——都不会讲英语。去年的短暂拜访之后,沙尔·龙格和保尔·拉法格再次来到伦敦,被马克思接纳为身边的战友。在法国的动荡中,他们的革命精神得到了洗礼。
拿破仑三世带给法国的最为明显变化在巴黎,他和乔治—欧仁·奥斯曼对城市进行了改造。很多小商店被拆除建造成大型百货商场,比如春天百货、萨玛莉丹百货和乐蓬马歇百货。布满狭窄、蜿蜒的街道的工人阶级聚集区被拆除,建成宽广优美的林荫大道,两侧是富人居住的公寓、文化殿堂和政府大楼。其他贫穷的居住区也被拆除,建造成铁路和精美的车站。
拿破仑这样做,部分是为了在这座城市永久地留下自己的印痕,部分是为了让市民不再有建造街垒进行反抗的环境。奥斯曼建造的宽广笔直的马路让军队可以全副武装、排成人墙,直接面对反抗者,大炮也可以直接轰向反抗者。
但城市改造使得房租飞涨,让原本就因为食物价格昂贵而苦不堪言的工人阶级更加无法承受。虽然发展的交通体系可以让民众远离巴黎中心居住,但高昂的交通成本使得日常通勤不切实际。〔3〕下层阶级的不满情绪愈加普遍,到19世纪60年代,学生肩负起这一事业,开始鼓动对抗政府,拉法格和龙格就在其中。
1865年10月,国际学生大会在比利时列日召开。拉法格和一群法国学生决定抓住这一机会,抗议法国政府。〔4〕他们的表现无异于到乡村表演的马戏团:他们在市中心游行,高喊反对拿破仑的口号,穿着放荡不羁的装束——留着大胡子,戴着宽边帽,背着背包。他们没有举法国旗,而是扛着一面黑色的绉布旗,为这个被皇帝践踏得没有一丝自由的国家默哀。〔5〕
拉法格还不成熟,当机会来临时,忍不住做出大胆的姿态。有时他好像在行动之前,并没有思考过行动的意义和后果。他想让谨慎地站在一边观看的法国学生加入进来,“不管选择哪个方向,总好过漠不关心吧?”他还想让他们把衣服上的三色旗帜换成代表反抗的红带子。〔6〕他大胆地冲上发言台,宣战,但对象不是拿破仑,而是上帝。他声称科学证明上帝是无用的,上帝是魔鬼,财产是窃贼。〔7〕
在10月27日,这个有着一头浓密的褐色头发、留着长胡子、长着一双少见的杏仁眼的帅小伙还籍籍无名,28日便成了众所周知的鲁莽的激进分子。他突然处在了法国政府的严密监视之下。地位已经提高(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的拉法格在列日见到了偶像布朗基。布朗基作为一个危险、毫不妥协、极为火爆的革命者,拥有这个名头的时间比拉法格活的时间都久。现在,他是一个60岁的老人,依然瘦小,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眼窝深陷。他的手像小鸟一样不停地动,他的声音温和、怜悯。他讲到了革命,告诫眼前这20个恭听他的教诲的学生,如果前辈们给他们的行动或思想上的意见与他们自己的信仰不符,就不听他们的(包括他自己)。拉法格被折服了,他把布朗基视为自己的革命引路人。〔8〕
11月初,拉法格回到巴黎,但他的学医生涯结束了:巴黎学术委员会在12月开会,投票决定开除7名在列日亵渎国旗和攻击社会秩序的学生,其中就包括拉法格。巴黎反对派学生见竟然有法国人因为在国外发表言论而受到惩罚,极为愤怒,因为这样的行为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暴乱开始出现,学生们冲出教室,在拉丁区与警察发生了冲突,最终800人被捕。两周后,政府不顾公愤,维持了开除令。拉法格被巴黎大学终身驱逐,两年内也不得进入其他法国大学学习。〔9〕
拉法格的父亲不想他中断学业,便送他去伦敦圣巴多罗买医院跟随一名法国医生一起工作。拉法格在2月中旬启程前往英国,与他同行的是意大利人切扎雷·奥尔西尼,他的兄弟费利切·奥尔西尼在1858年被处死,其罪名在50年代可谓无人不知——试图用炸弹刺杀拿破仑三世。〔10〕但他没能伤害到拿破仑,反而炸死8名无辜平民。拉法格的父亲肯定不希望儿子跟奥尔西尼这样的人同行,也同样不希望他到伦敦后继续参与任何激进活动。但抵达伦敦后不过几天,拉法格和奥尔西尼便与国际工人协会会员见了面,拉法格被推荐加入协会,并在3月6日得到批准。〔11〕4天后,他参加了在马克思家举行的作战会议。
龙格从1865年2月到1866年春天的革命履历要简短一些。上一年离开伦敦后,他的《左岸》报只发行了17期,便被查禁。他本人被判入狱8个月,但他在被捕前逃出了法国。他的流亡过程与年轻时的马克思有些相似,他逃到比利时,想重办报纸,但被驱逐。他去了法兰克福,又被驱逐。〔12〕最终,他像无数流亡的前辈一样,在1865年底来到伦敦。1866年1月16日,他成为国际工人协会中央委员会成员。〔13〕
3月10日,在马克思家会面的国际工人协会会员制定了一个策略,让英国会员以及所有抱有怀疑的中央委员会成员,彻底认识到马克思是协会中大陆部分无可争议的领袖。〔14〕他们让奥尔西尼证明他的意大利同胞马志尼无法代表工人,对“科学”持反动态度,无法理解“新的运动”。〔15〕(双方继续彼此憎恨:马志尼说马克思“喜欢破坏”“极为狡诈”“报复心强”“心胸狭窄”。)〔16〕策略确定后,马克思在3天后拖着长着痈的身体参加了协会中央委员会会议。像往常一样,他只要亲自出席,就能主宰一切。在经营家庭和遵守期限上,他可能的确是一团糟,但只要是与政治对手面对面对峙,他一如既往地果敢。更加有利的是,参加会议的主要对手并不多,很多英国会员去了其他地方参加关于男性普选权的会议。不过,结果是最重要的:马志尼的同伙被击溃。〔17〕
协会的问题解决之后,3月15日,马克思带着相对轻松的心情,独自前往英国海滨小城马尔吉特进行休养。他住进一家小旅馆,但只住了一晚便离开了,因为他见到一个他以为是瞎子、却是聋子的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餐厅里,让他感到不安。〔18〕第二天,马克思住进一处朝向海边的房子,之后便开始进行自己设计的一套恢复疗法,包括慢走数英里和洗海水澡。他说自己“变成了一根游荡的手杖,整天东游西逛,处于被佛教视为人类极乐的精神虚无状态”。〔19〕他曾远足16英里走到坎特伯雷,可惜发现这里缺少诗的痕迹。〔20〕
马克思去马尔吉特后,一家人暂时摆脱了他的咆哮(杜西已经开始称呼他“坏脾气的卡尔·马克思博士”),〔21〕也让两个年轻的法国人有机会亲近他的女儿们。当然,他们也没有忽视他——他才离开5天,便写信给劳拉抱怨说“拉法格这个讨厌的小伙子”写了很多信折磨自己。实际上,马克思觉得自己才是他们登门拜访的原因。〔22〕他的确是最初的原因,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23〕龙格对燕妮一见倾心,后者虽然比他小5岁,却像他一样严谨、慎重。但出于矜持和对政治上的爱,他没有马上向她表白。从来不加遮掩的拉法格却没这么多顾虑。他深深爱上了劳拉,而且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加遮掩。这个医学生出身的革命者在劳拉面前变成了诗人。〔24〕“……她长长的卷发散发出迷人的金色光芒,就如吸收了落日的余晖……”他总是围着马克思家转悠,因此有了外号“图尔”。〔25〕
3月22日,马克思家的女儿们举行了一场晚会。莱昂·菲利普斯圣诞节时寄给她们5英镑,但被燕妮和马克思借了去补贴家用,直到春天才想办法还给她们。三个女儿都参与了谋划。这次晚会不是母亲在1864年举行的那种舞会,而是如马克思向恩格斯所说,她们“一年一度的聚会”。她们邀请马克思从马尔吉特回来参加,马克思只得遵从。〔26〕
马克思和燕妮觉得三个女儿都很规矩、很像英国人,不像自己以前那样不羁。所以,燕妮一直比较放心地看着她们与具有相似政治信仰的年轻人交流,虽然她不想她们嫁给革命者。她向欧内斯蒂内·李卜克内西袒露说,她一直担心两个大些的女儿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具有“特别倾向”的教育,会使得她们与同龄人产生碰撞。她很有预见性地写道:“女孩子们成长时接受的思想和看法与她们生活的社会完全不相容。……她们如果富裕,那么即使没有‘浸洗、教堂和宗教’,也照样生活,否则,她们将不得不经历艰难困苦的挣扎。我经常想,自己没有财产又无法不依靠他人独立生活,就不该让她们在与世界的激烈对抗中成长。”她们可能陷入的困境让她担心、忧虑:“女孩子们觉得我经常心情很坏、很烦躁,但那是因为我知道她们在生活中将无法获得以她们的内在和外在条件应该获得的快乐。”〔27〕在给斐迪南的信中,她更加坦白地说,她担心自己和马克思因为运动牺牲了女儿们的未来。“我们给予其他人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我们的孩子。”〔28〕
但梅特兰公园路这处房子以及时不时登门与女儿们自由地谈论政治、让她们轻松自如的两个人年轻人,给了燕妮一些鼓舞。她尤其喜欢拉法格,因为根据他随口所说的话语判断,他的家庭应该比较古老、财富比较充足。但劳拉对拉法格的恋情毫无反应,甚至未加注意。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才认识自己一个月,便要把心和灵魂都交给自己。的确,虽然马克思家的女儿们在政治上已经极为老道,但面对异性,她们没有任何经验。
晚会结束后,22岁的小燕妮和11岁的杜西跟着父亲去了马尔吉特,劳拉留下来陪伴母亲。她写信给姐姐小燕妮说,一天晚上一位法拉第先生来访,跟自己进行私密交谈。“我们都尽量放松,但我敢说,对于彼此的陪伴,我比他感到更愉快。”
第二天,劳拉独自在家,又有人登门——父亲的朋友彼得·福克斯。
我被吓坏了!这个人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我没有谈论感情的心思,这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况且他之前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他好像满肚子满脑袋都是牢骚,藏都藏不住。他说起波兰、爱尔兰、改革联盟、封建贵族、英国政府——还不是一个一个地说,而是混在一起说,说到屋子里已经发黑,我估计是因为屋里的死物都被他的诳语给召唤出来了,说到他自己结结巴巴得无法再继续忽悠下去。
这次单方向的交流持续了一个半小时,劳拉说自己“差点就忍不住要笑出来”。〔29〕
燕妮觉得劳拉既然已经开始谈论感情,应该很快就能走向婚姻,但她觉得大女儿也许需要自己督促一下,才会开始寻找浪漫。小燕妮仍没有放弃到剧院发展,同时她也在参与国际工人协会的事务,与父亲的朋友以及很多向父亲征求意见的年轻人进行通信。小燕妮与父亲一起待在马尔吉特时,母亲寄给她一本德·斯塔埃尔夫人的小说《德尔菲娜》。〔30〕这是一本书信体小说,讲述的是一个一直把道德和家庭责任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女人痛苦的一生。但这对小燕妮并不管用,而且周围也没有合适的对象,一直被她视作父亲的追随者的龙格也回巴黎服刑去了。
对马克思和女儿们来说,马尔吉特之行没有预期的那样愉快,因为天气一直很差。(“好像是专门为来这里过复活节的伦敦东区人准备的。”——这位工人阶级的拥护者在伦敦东区的劳动工人面前显然很有优越感。)〔31〕已经来海边一个月的马克思越来越担心协会的事务。他不在期间,协会虽然介入了一些罢工,赢得了工人的赞誉,并吸纳了一些新成员,但争吵仍无可避免地再次出现。此外,《资本论》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对一个朋友说:“这真要把我急死。”〔32〕
4月中旬,马克思带着女儿们回到伦敦,但他马上又受到牙痛、呕吐和风湿的折磨,无法服用鸦片或使用乙醚进行治疗。〔33〕结果,马克思虽然回到了家,却无法恢复工作。
马克思和恩格斯一直在密切关注德国局势。1863年夏天起,在普鲁士恢复反动统治的首相俾斯麦通过禁止政治讨论、对出版界实施检查、威胁自由派政治人物等方式,堵住批评的声音,现在他好像打算要挑起与奥地利的战争。俾斯麦要建立一个由普鲁士主导的统一的德国,将奥地利视为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大阻碍。〔34〕
如同拿破仑在巴黎受到反对一样,俾斯麦在柏林也遭到了学生的反对。1866年5月,一名24岁的学生试图在菩提树下大街刺杀他,他开了5枪,但都没有打中。这个学生名叫斐迪南·科恩,是卡尔·布林德的继子,穆希儿时住在索霍区时的玩伴。科恩当场被抓,据说第二天在监狱上吊自杀。〔35〕
恩格斯嘲讽科恩的鲁莽行为反而让俾斯麦称了心。但马克思表达了同情,〔36〕他对恩格斯说:“科恩是一个很好的(虽然不是特别有才能的)青年,我对他特别同情,因为他是我的穆希的老朋友。”〔37〕科恩的死让马克思不由自主地想,如果穆希活到了24岁会怎样,他会不会在吸收了父亲的激进思想之后,也做出这样鲁莽的事情来。实际上,在写给恩格斯的这同一封信里,马克思愤怒地指责布林德用“刺杀暴君这种蠢话”把这个可怜的孩子“送上了自由祭坛作牺牲”。〔38〕
如俾斯麦所想,普鲁士与奥地利的战争在6月爆发。马克思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强调各国工人在面对政府为了争夺领土和权力而发动战争时保持中立的重要性:他不想看到工人被牺牲在资本主义的祭坛上。6月中旬,国际工人协会中央委员会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对战争做出正式反应。虽然协会对此早有政策,即工人不对抗工人,但当战争真的爆发时,工人代表们的民族倾向开始出现。拉法格站在讲台上,宣称任何关于民族和民族特性的言论都是反动的,国家不应该存在,应该分解为公社,或者地方自制市。他在自己的长篇大论中暗示说,世界都应该等待法国开启这样一场革命,之后推广到世界。马克思批评拉法格在主张废除民族特性的同时却在用会场上十分之九的人都不懂的法语发言,使得大家哄笑一片。他又讽刺说,拉法格的否定民族特性等于是让“模范的法国民族”来吞并其他民族。〔39〕最终,中央委员会建议工人在普奥战争中保持中立,但战争实际上已经在7月3日结束,普鲁士和俾斯麦获得了胜利。〔40〕
实际上,马克思取笑拉法格应该是亲近的表现,他感激拉法格对协会的忠诚(虽然他觉得他的概念尚不够清楚),他也喜欢有个医生在身边(虽然拉法格不过是个学生)。8月,拉法格好像引起了劳拉的注意,突破了她的防御。马克思在8月7日写给恩格斯的信中说:“从昨天起,劳拉同我的那个学医的克里奥洛人拉法格先生半订婚了。她对他的态度像对其他人一样,但是由于克里奥洛人固有的那种过分的感情,由于有些担心这个青年人(二十五岁)自杀等等,由于劳拉有些喜欢他但始终保持冷静(他是个很俊俏、有知识、精力充沛、体格健壮的小伙子),这一切使得事情多少带有半妥协的性质了。”〔41〕
燕妮好像也很高兴,虽然对之前劳拉对拉法格没什么兴趣,现在却又进展如此之快感到诧异。〔42〕恩格斯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不该表示祝贺,但还是祝贺了。〔43〕实际上,唯一一个心甘情愿、无比高兴的人就是拉法格自己。他在劳拉面前毫无自制力,因此受到了马克思的又一次指责,而且这次不是玩笑话:
如果您想继续维持您同我女儿的关系,您就应当放弃您的那一套“求爱”方式。您清楚地知道,并没有肯定结婚,一切都还没有确定。即使她同您正式订了婚,您也不应当忘记,这是费时间的事。过分亲密很不合适,因为一对恋人在长时期内将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这必然会有许多严峻的考验和苦恼。我惊讶地看到您的举止在只有一个星期的地质年代里,一天一天地起变化。在我看来,真正的爱情是表现在恋人对他的偶像采取含蓄、谦恭甚至羞涩的态度,而绝不是表现在随意流露热情和过早的亲昵。如果您借口说您有克里奥洛人的气质,那么我就有义务以我健全的理性置身于您的气质和我的女儿之间。如果说,您在同她接近时不能以适合于伦敦的习惯的方式表示爱情,那么您就必须保持一段距离来谈爱情。明白人,只要半句话就会懂的。〔44〕
马克思的警告听起来好像包括对他和燕妮的长期恋爱关系的描述,这可能也让他有所反思,因为接下来,他极为少见地承认了个人的失败。他在告诉拉法格自己需要弄清他的经济状况才能最终同意他和劳拉的关系之后,又说:“您知道,我已经把我的全部财产献给了革命斗争。我对此一点不感到懊悔。相反地,要是我重新开始生命的历程,我仍然会这样做,只是我不会再结婚了。既然我力所能及,我就要保护我的女儿不会触上毁灭她母亲一生的暗礁。”〔45〕
马克思告诉拉法格说,自己对他的勤勉没有信心,他作为一个学生被赶出一个国家,又在另外一个国家想要重新开始,成功的希望很靠不住。马克思说自己不清楚拉法格的家庭是否会资助他,他的家庭对这个婚姻的看法,他能不能给劳拉安全的生活。马克思补充说:
要不是我直接干预(这是我的弱点!),要不是我对您的友谊影响了我女儿的行动,事情绝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所以我个人负有全部的责任。
为了防止对这封信的任何曲解,我向您声明:您要是想今天就结婚,这是办不到的。我的女儿会拒绝您的。我个人也会反对。您应该在考虑结婚以前成为一个成熟的人,而且无论对您或对她来说都需要长期考验。〔46〕
过了几天,拉法格让一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帮自己向马克思写了一封人品推荐信,他的父亲也写信给马克思,承诺儿子结婚后,家里会出一大笔财产,并请求马克思允许拉法格把自己看作劳拉的未婚夫。〔47〕马克思私下里写信给恩格斯说,拉法格是个“出色的小伙子,但也是个娇生惯养和过于淳朴的人”。为了表示对恩格斯的尊敬,马克思还说劳拉在得到恩格斯的同意前,不会同意拉法格订婚的请求。〔48〕为了防止拉法格控制不住对劳拉的热情,马克思把劳拉和杜西临时送到了海滨城镇黑斯廷斯的一所寄宿学校,这里与燕妮和劳拉在伦敦上过的南汉普斯泰特女子学校没有多大区别,但距离比较远。〔49〕对于拉法格,马克思向已经前往黑斯廷斯的劳拉报告说:“愁容骑士在他住房的拐角离开了我。因为在此以前他的内心已受到很大的震动,同我告别时,他倒像英雄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50〕
劳拉走后,马克思把拉法格吸收进了家庭事业,让他忙于准备需要分发给9月在日内瓦举行的国际工人协会第一次大会与会代表的文件。小燕妮在写给母亲的信中,提到拉法格有一天为了把马克思的指导文件翻译成法语,从上午10点一直干到晚上10点。“这个不幸的年轻人看着极为憔悴。……胡子没刮,头发也没梳理。”〔51〕(拉法格也许是为了赢得杜西的好感,让她帮着自己追求劳拉,在院子里帮她搭了个秋千。)〔52〕虽然他想尽一切办法融入马克思家,却好像依然未能进入劳拉的心。劳拉在黑斯廷斯写信给姐姐小燕妮时,提到:“我并不希望自己多愁善感,忘记是一种我还没能学会的艺术,但记忆消散,真的是一件憾事。”〔53〕
不管劳拉是否在犹豫,车轮却在朝着婚姻的方向转动。9月26日,她和拉法格在她21岁生日那天正式订婚。劳拉的反应没有任何记载,但燕妮好像很高兴。她告诉欧内斯蒂内·李卜克内西说,保尔友善,宽容,对劳拉一心一意,更幸运的是,两人在宗教和政治上步调一致。“这样,劳拉就不会再因为她的思想而遭受苦恼和磨难了。找到一个对事务的见解一致又同时受过教育、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人太难了。”婚礼要等两年后拉法格在英国完成医学学业才能举行。这期间,他在附近租了房子,但基本上住在马克思家,也因此给马克思家增添了花费。〔54〕
这年秋天,各种事情纷纷而至,让马克思疲于应对。他一直忙着为协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做准备,他不会亲自参加,但在代表聚集到日内瓦之前,大会的命运掌握在他手里。这对马克思尤其艰难,不管他事先做的准备有多充分,演员们离开他的视线,他便无法施加控制。另外,他终于能把《资本论》的手稿交到汉堡。他决定不再等所有各卷全都写完、并且满意之后再出版——甚至也不再等合同里约定的两卷都完成,而是先出版这本计划分为四卷的著作的第一卷。除了这些需要付出体力和脑力的麻烦之外,他又身无分文了,又一次被商贩和房东登门要账。〔55〕有一次,一个债主上门讨债,马克思手上的钱不够,为了不让拉法格和讨债人知道,他只得让讨债人在家里等一下,自己去换钱,实际上,他从后门溜出去,向面包铺老板借到了需要的钱。〔56〕他知道如果拉法格发现(被他的家庭发现就更糟)莫丹那别墅的体面氛围是假的,女儿眼前的幸福将处于危险之中。这样的风险的确存在:一个无耻的法国人向马克思要账时,威胁说如果拿不到钱,就把真相告诉老拉法格。〔57〕如果这样,劳拉将和很多19世纪的女孩一样处于非常不幸的位置,她会悲哀地发现在婚姻这个买卖中,没有财富,多少爱意都没用。
马克思写信给恩格斯说,自己尝试向荷兰和德国的亲戚借钱,但一无所得。燕妮已经把东西当得几乎无法出门,马克思自己“不得不像在流亡中最困难的时期那样,在伦敦左借一点,右借一点。……另一方面,给我们供应东西的人又采取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其中有几个已经声明停止赊售,并且以向法院起诉相威胁。加之拉法格(直到几天前动身到波尔多去为止)一直待在家里,又必须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知道真实情况,这种状况就更加使人难堪。”马克思无奈之下,只能厚着脸皮继续寻求同情和帮助,他又写道,“由于所有这些原因,我不仅常常中断我的写作,而且还由于竭力想在夜间弥补白天损失的时间,以致又长了一个奇怪的痈。”〔58〕
恩格斯听到求助的声音后,马上做出了回应。看到马克思抱怨这么多苦难,他肯定想着马克思又会告诉他书稿需要推迟。但马克思给了他惊喜,在1866年11月的第二个星期,他将《资本论》第一卷寄去了汉堡。〔59〕恩格斯肯定长舒了一口气。他回信说:“得知手稿将发出的消息,我真像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因此我要特别为你的健康干一杯。你的灾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本书造成的;你一旦摆脱了它,就又会成为完全另外的一个人了。”〔60〕
燕妮也表达了欣慰。但这个跟随马克思一生不断见证希望和梦想破碎的女人也表达了担忧。在圣诞节写给恩格斯的一封信中,她说:
如果汉堡书商真的能够把书印得像他所说的那样快,那么书无论如何可以在复活节前出版。看到自己面前摆着这样一大堆誊写干净的稿子,心里是多么高兴啊!我的肩上卸下了一个沉重负担;但是,劳神操心的事还有很多,特别是,女孩子们可能恋爱订婚,而且是同法国人和医科大学生恋爱订婚!我也愿意像别人那样把一切都看得很美好,但是,多年来无数操心事,已把我变成一个惊恐的人,我常常把未来看得有些阴暗,而朝气勃勃的人却是很乐观地看待一切事物的。这是我们私下说说。〔61〕
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过去,挫折不断出现,燕妮的担心好像正在应验。迈斯纳不想只印第一卷,而是想等马克思把第二卷完成后一起出版。马克思受到失眠的折磨,身上又长了几个痈,他自己认为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导致的。〔62〕(他很恶趣味地对恩格斯说“我希望资产阶级毕生都会记得我的痈”。)〔63〕此外,还有老问题——钱。1867年4月初,马克思告诉恩格斯说,他没办法按照计划亲自把剩下的书稿送到汉堡去,〔64〕因为他的衣服和表都在当铺里。〔65〕因为书稿的完成而“狂喜”(燕妮的形容)的恩格斯出钱让马克思把衣服和表赎了回来。
多年前,恩格斯告诉妹妹说自己不敢纵情于愿望,因为如果他真的软弱到那个地步,他期望的东西都不会实现。〔66〕但在1867年4月,在《资本论》已经超过期限两年,但最终朝着出版的方向迈进时,他允许自己有愿望和畅想,正如他对马克思所说,他终于迎来了更顺利的未来。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