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梅林 -> 保卫马克思主义(1893到1919年写的一些哲学论文)

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

(1901年)



  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哲学著作传下来的只是一些残篇,虽然伊壁鸠鲁是仅次于斯多噶派赫里西普的古代最多产的作者,写过不下三百卷稿纸。唯心主义世界观要中伤唯物主义哲学时,不管它表面上具有怎样的理想的见解总是含着毒舌的,在这样的唯心主义世界观的影响之下,传统非常恶毒地玩弄了这两位思想家。

  德谟克利特的学说是一种严整完备的唯物主义;它的主要论点可以大致表述如下:从无不能产生任何东西;存在的东西不能被消灭。一切变化只是各部分的结合和分离,没有事物是偶然发生的,一切发生的事物都是有原因的,并且具有必然性。只有原子和虚空存在,其他都是意见。原子在数量上是无穷的,在形状上是无限多样的。原子在无限空间中下落而作着永恒运动;较大的动得快些,落在较小的原子上面,由此而发生横向的和回旋运动就是世界形成的开始。有无数世界同时地或先后地发生和消灭。事物的区别在于原子的数目、大小、形式和结合次序的不同;原子在质上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原子之内并不存在任何内部状态,它们只是采取压和推的办法互相作用。灵魂由细微、光滑而浑圆的原子、类似火的原子组成。这种原子是最活动的原子,它们用它们的充斥着整个物体的运动引起生命现象。在德谟克利特的这些主要论点中包含着现代唯物主义(不论是自然科学的或哲学世界观的唯物主义)的几乎全部伟大原理的萌芽。

  伊壁鸠鲁采纳了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但对之作了若干改动。德谟克利特也说原子为感性知觉所不能感知,但他感兴趣的只是原子的物质存在。伊壁鸠鲁则不但在物质方面而且也在形式方面,不但在原子的存在方面而且也在它的本质方面发挥了原子的概念,在他那里,原子是孤立的个体、抽象而单一的自我意识的否定,是对别的存在的任何关系的否定。为了实现这一思想,他必须略为改变一下德谟克利特的学说,由于这一改变,他受到了从西塞罗和普鲁塔克起到莱布尼兹和康德为止并非过誉的称赞。这些并非过誉的评语该是完全有根据的,如果伊壁鸠鲁象德谟克利特一样只想做一个自然哲学家的话;但是,伊壁鸠鲁的命运就是如此:就是古代的人们也已经不能理解,他用他的物理学追求的是一个什么目的。

  历史唯心主义认为没有地方象在哲学史里那样是可靠的堡垒,但是,正是在这里,它还是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软弱。照唯心主义说来,哲学体系是在哲学家的头脑里面发生,并获得进一步发展的。每一种新发生的哲学体系都经由两条道路继续起作用,它或是使人相信它的正确性,或是它的错误会引起反驳。但事实上,任何哲学都是由某一民族和某一时代的需要而产生的,它在这个民族和这个时代的经济生产过程中有其最深刻的根源;甚至在它既经出世之后,哲学体系的概念也不以自己的重力起作用,而是作为仍然由经济生产过程决定的历史发展的工具而起作用的。

  伊壁鸠鲁派是所有古代哲学派别中最完善的一个,它的学说经过许多世纪维持不变,它虽然常常从旁的学派中吸引过来一些依附者,但伊壁鸠鲁派中人却很少变为其他学派的信徒。但是,这一学派对于古代世界的强大精神影响,就它的性质而论是并不符合它的创建者的意向和见解的。他的严格的道德性并未阻碍他的学说成为罗马世界帝国的统治阶级的哲学面具,而为他们掩饰厚颜无耻的荒淫生活;他对于一切宗教的憎恶,同样地也不曾妨碍伊壁鸠鲁主义在贫苦的人们中间成了基督徒的重要酵母:伊壁鸠鲁最先要求去选出一个高贵的人作为神一样的表率,“以便我们可以好象有他在监视我们那样地生活,好象他看见我们的行为那末行动”。“给予者比取得者更幸福”这句话,以及还有一句不容易理解的话,“你们应服从当权者”,也是伊壁鸠鲁说的。这样,这种哲学被卷入了社会上的阶级斗争中,被歪曲并被颠倒成为它的对立物。政治上反复无常的西塞罗虽然以斯多噶派的严肃性炫耀,但实际上并没有作出了不得的严肃行为来,他把伊壁鸠鲁主义用最恶劣的方式通俗化得成为肤浅的空谈;无原则的宫廷诗人贺拉西把自己称为“伊壁鸠鲁的牲口群中的一条猪”为自己解嘲;但是罗马文学中最具特色、思想最深刻的诗人卢克莱修却在内战的愁云下,用一部伟大的教育诗《物性论》,解除了他的受抑制的灵魂的痛苦;在这部诗作里,他收集了如太阳使众星无光一样,使一切其他智者暗然失色的、“伊壁鸠鲁的手稿中的名言”。

  在卢克莱修那里,伊壁鸠鲁的哲学是完全按照原来创始者的精神被阐述的。伊壁鸠鲁还有一点应感谢卢克莱修的是,是卢克莱修使他能在近代占有了德谟克利特的地位,因此享有了不该得的名气,虽然他的背离德谟克利特体系在近代所受到的轻视,也只有古代西塞罗和普罗塔克的轻视可相比拟。我们只要一提康德,他在《自然通史和宇宙理论》中把原子脱离直线而偏斜——伊壁鸠鲁物理学与德谟克利特物理学的最重要区别——称为“无耻”;但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则认为伊壁鸠鲁是最崇高的感性哲学家,而与最崇高的理智哲学家柏拉图对立起来。这是因为,近代人对于古代唯物主义的最初基本概念,正是从卢克莱修的教育诗中得来的,诗人在诗中把伊壁鸠鲁赞美得成为一个神,但和德谟克利特是隔得非常远的。伽桑第使用伊壁鸠鲁哲学这一最锐利的武器,来反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的中世纪传统,而在十七世纪开辟了现代唯物主义的道路。马克思在他的博士论文的序言中对于伽桑第的评语是过分苛刻了;不错,他是法国僧侣的一员,但是,如果说他在雷伊斯的皎洁美好的身体上,披上一件基督教尼姑的道衣,那他绝对不是以教会的利益为前提,而只是竭力想避免器量狭窄的教权派方面的迫害。伽桑第所做的正是一百年以后康德所做的,康德从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的原子理论,发展出自己的划时代的宇宙理论,同时却责斥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不合理”,因为他们所采取的是机械论的宇宙起源论,因为他们在论证宇宙从混沌中发展出来的时候,没有作出神存在的结论。

  这三个古代自我意识哲学学派,都在十七——十八世纪启蒙运动时代对思想家们有过占统治地位的影响,但影响最大的是伊壁鸠鲁主义,这也并不是只因为它对于宗教的憎恶。这种哲学和它的孤立个体的基本原理,就其全部结论来说,一定符合于在当时兴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要求,至于关于基本的小物体,以及一切现象都由这种小物体的运动而发生的学说,为笛卡儿、牛顿、波义耳作了多种多样的改变,成为当时自然科学的基础。自然科学的发展以后固然使人承认,伊壁鸠鲁可说是破坏了德谟克利特的唯物主义的彻底性,但伊壁鸠鲁哲学压倒一切的影响是太大了,连阿尔伯特·朗格早在他的《唯物主义史》中也称伊壁鸠鲁哲学为“最完善的唯物主义体系”,虽然他也承认,伊壁鸠鲁使物理学服从于自己的伦理学目的,物理学的从属地位对于伊壁鸠鲁哲学的这一部分起了有害的影响。泽勒尔在他的《希腊哲学史》中所表示的意见更为确定、更为严厉,他反对许多人所说的伊壁鸠鲁是德谟克利特的再版的说法。泽勒尔指出,伊壁鸠鲁正由于对于自然科学的兴趣不大,他虽然追随德谟克利特,但他的全部物理学理论只是某种目的的手段而已,因此它的意义是相对的;他也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承认原子偏斜和意志自由,破坏了德谟克利特学说的全部彻底性;仔细研究这两位哲学家之后,就可以看出,他们虽然在某些个别论断上相接近,但这些论断的意义,以及两个人的体系的总精神,是极显然地彼此不同的。德谟克利特所从事的是自然科学,并认为这就是目的。伊壁鸠鲁所需要的只是自然见解,以便来论证他的哲学体系。

  在泽勒尔对德谟克利特的物理学和伊壁鸠鲁的物理学的区别,大体上加以论证以前很久,马克思就已对这种区别的问题作了极为仔细的研究。他的著作不只是这一方面的第一次尝试,而且也是至今仅有的尝试,因此就是现在,这篇博士论文还具有学术意义。这篇细致的研究论文,以似乎是完全无足轻重的细节开始,随后富有艺术性地愈升愈高,一直升到星星自身对孤立个体的片面性原则,作出了决定的判断;从黑格尔式的语言后面,呈现了强有力的雕塑的形象,而所用的语言,则表现出早已在黑格尔派大群庸碌无才的追随者中间绝迹了的力量。可能,马克思在被黑格尔认为是提升为原则的荒谬东西的伊壁鸠鲁哲学里,设置了一些比它原有的东西更深刻的思辨作为基础,当然,作为自学而成的伊壁鸠鲁,对于日常语言一定十分重视的,决不会用马克思用来解释它的黑格尔式的语言,来论证自己的物理学;但是,正在这里显露了幼狮的趾爪,就如住拉萨尔的《赫拉克利特》中一样。

  马克思在自己的博士论文中说,一个哲学家如果作出了错误的、偏颇的结论,那末他的学派,应该把错误结论的原因,解释为作为根据的基本原理的缺点,而不应怀疑老师。这样的分析方法可以导致认识的进步,在这里,认识的进步也就是良心的进步。从这样的考虑出发,可以说,是谁把哲学体系在它的废墟上重建起来,是思想家呢还是专门学者,那是大有分别的,正如把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古代神殿重建起来的是谁,是手艺匠呢还是艺术家,是大有分别的一样。这样说完全不是小看专门学者的意义,当然解决最初最必要的课题的应是他们,但他们与最后一步无关。例如,如果说施莱艾尔马赫尔、黑格尔、拉那尔,把赫拉克利特关于世界燃烧的学说,解释成是对于世界辩证过程的象征说法,而里特尔、勃朗第斯,贝尔拿伊斯、泽勒尔那样的希腊哲学史专家,则把赫拉克利特的断简残篇,解释成似乎按照这位晦涩哲学家的说法,世界是真的周期地毁于火中的;那末当然,这些专门研究者可能是完全对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上述思想家就不对。施莱艾尔马赫尔、黑格尔、拉萨尔对于赫拉克利特的原理的本质,作出了正确的解释,这个本质是没有在这位爱非斯哲学家的意识的表现形式中被充分表述出来的;他们就用他们自己的这种解释,比忠实于字面的解释者,更明白地阐明了赫拉克利特哲学的深处。在这一意义上,正如勃兰德斯在他那篇关于拉萨尔的著作中所说的那样,柏林有一位教授中肯地、机智地说,正常的哲学家[1]不会了解,甚至也不必去理解赫拉克利特,而拉萨尔则是完全正确地理解他的。因此,为马克思所恢复的伊壁鸠鲁自然哲学将是不可动摇的,即使那些专家们对它的根据作了许多批评,而这些根据,就从那些专家批评家的观点看来,也是不容争辩的。

  这篇著作的实际弱点在于,如献词中已显示出来的,马克思还整个儿站在唯心主义立场上。在他看来,哲学还是以这样的程度和科学等同的,使他认为伊壁鸠鲁的光荣在于建立了原子论科学,实际上伊壁鸠鲁只是在建立他的哲学。就原子论变成了科学,就现代自然科学家从原子论中引出了声音、光线、热、事物的化学变化和物理变化的规律来说,它的先驱者不是伊壁鸠鲁,而是德谟克利特。当然,马克思的这一地方,只能被能作具有特色的误笔,因为在其他地方,马克思总是以适当的方式,指出伊壁鸠鲁在说明自然现象方面表现出漫无边际的不谨慎,因为,当伊壁鸠鲁必须和并未在自然本身中被孤立起来的现象打交道时,他的研究就没有一点真正科学的影子了。但是,总的说来,在马克思对于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所作的对比中透露出来,虽然他已开始采取反对黑格尔的立场,但他仍旧深深地陷在概念哲学里,他仍旧离自然科学那么远。

  关于德谟克利特对人类认识的可信程度所持的“怀疑的、不确定的、内部矛盾着的”态度,他的说法本身是相当不妥当的。如果马克思对德谟克利特的这个二律背反作冗长的抽象的推论,决不能穷尽,所以他只对康德的批判略一浏览,就足以理解德谟克利特和伊奥尼亚自然哲学家中最著名的几位对于直接感性认识的怀疑,乃是从纯粹哲学上说高出伊壁鸠鲁的天真假设(直接感性经验是真理的唯一标准,太阳的直径为二尺因为我们眼睛看来是那样)的问题。在这方面,拉萨尔和叔本华的推论要明白得多,简明得多;他们两人在那时候,或比那时候更早一些,就已发现了(拉萨尔在赫拉克利特的、叔本华则正好是在德谟克利特的对于感性认识的真实性的怀疑中)相似于现代批判主义的观点。

  贯穿着全篇,并在篇末重申的想法也是薄弱的,即是认为: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是一种假说,这种假说既然是经验的结果而不是经验的坚强原则,那末就不能实现,同样也就不能决定对自然实际研究的以后发展的。我们已讨论过这一假说对于现代自然科学的意义。不错,马克思不可能在1841年预见到这门科学的全部发展进程,但就在那时候,正好是在德国文献中康德的《宇宙自然史》指出,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如何建造了宇宙的无限体系,如何全靠这个假说对自然的实际研究才获得许多伟大的发现。但这本著作的这一弱点同时也是作者的优长之处,他在“区别这两位哲学家的精神和实践”时站在伊壁鸠鲁一方,而不站在德谟克利特一方。

  正是这种斗争精神,也就阻碍了马克思写完他所要写的关于伊壁鸠鲁哲学、斯多噶哲学、怀疑派哲学一组连续论文。实际斗争的机会愈多,他也更忘我地投入这一斗争中,以促使这个阶级的增强着的自我意识,在胜利的向前行进中明白自己,只有这个阶级的胜利才能够实现自我意识哲学,并建立这样的人类社会状况,那时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共产党宣言》的这一思想是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开始的精神工作的顶峰。

原载梅林编的《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和斐迪南·拉萨尔的遗著》,第1卷,斯图加特,1902年版,第51—57页。



﹝关于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哲学的一点意见﹞

(1901年)


  ﹝…………﹞

  原子脱离直线而偏斜。如果谈到伊壁鸠鲁哲学中这一引起最多争论之点,那末它的实质可以归结为下述一点。德谟克利特说明了无其数的世界从原子的涡漩运动中发生和死灭的必然性,以及涡漩运动之发生乃由于原子在空虚的空间中永久地下落时,作为下落得较快的较大的原子碰撞了较小的原子。亚里士多德反驳这一论点说,如果有空虚的空间——这他认为是不可能的——存在,那末在其中一切物体应该以同等速度下落,因为下落速度有差别的原因在于介质的密度大小,例如空气和水的不同。伊壁鸠鲁则认为,由于空虚的空间不发生任何阻抗,那末在其中一切物体应以同等速度下落,但因为原子稍稍脱离直线,那末原子还是会相撞的。这样就产生了下述意见,伊壁鸠鲁想出原子脱离直线而偏斜的说法,是为了所谓一箭双雕——比德谟克利特更好地论证原子的碰撞,同时并使原子不依赖于机械的必然性。这个意见为包括西塞罗和培尔在内的某些人所主张,但为马克思所反对。伊壁鸠鲁未尝这样肤浅、这样不相联系地想象事情。如果原子只能通过偏离而相碰撞,那末这本身就消除了德谟克利特的决定论(而德谟克利特所根据的正是原子的这种必然碰撞),伊壁鸠鲁也就不必再想出什么偏离来消除它了。如果原子也能不经偏离而相碰,伊壁鸠鲁也就不必为它们的碰撞寻找根据了。促使伊壁鸠鲁采用偏离说的原因是要深刻得多。原子偏离说是从伊壁鸠鲁的原则,从他想使原子概念站住脚,把这个概念的两个方面——作为物质存在的原子以及作为形式的本质、孤立的个体、抽象而统一的自我意识的原子——客观化的渴望而产生的。伊壁鸠鲁所确实陷入了的矛盾是原子的形式与质料、本质和存在的矛盾。这个矛盾贯穿着他的全部自然哲学,并因为他深切地感到它,他就竭力把偏离尽可能说成非感性的。

  马克思这样地了解伊壁鸠鲁,他所根据的大部分是卢克莱修。这里我们从后者的那部诗作中来引证一下对这一点最重要的几个段落:

  在这些问题里面,
  我们希望你还认识这一点:
  原子,当它们以自己的重量把它们向下拉,
  垂直地通过虚空的时候,在极不确定的时刻
  和极不确定的地点,会从它们的轨道,
  稍稍偏斜——可以称为,譬如说,
  不外略略改变方向。因为若非它们惯于
  这样稍为偏斜,它们就会各自向下落,
  象两点一样,经过无底的虚空;
  那时候在最初的元素之间,
  就永不能有冲突也不会有撞击;而这样,
  自然就永远不会把什么东西创造出来。
  ………………………………
  ……………………因此,每样东西,
  虽然重量不相等,却必定以同等速度
  冲下,通过静寂的虚空向下运动。
  可见较重的物体绝不能够从上面
  迅速地打中较轻的而产生出那些撞击,
  足以引起不同的运动,借这些运动
  自然执行它的工作。所以我说,
  原子必定有时稍微从它的轨道偏离——
  但仅仅是最微小的偏离,否则我们会想象
  有倾斜的运动,而事实在这方面会把我们驳倒。
  因为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
  不管重量如何,它总不能倾斜运动,
  而是从上面笔直往下掉下去,
  至少就你能看见的都如此;但有谁
  能借感觉认出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
  能够从它的直线的道路稍微向旁边偏开?
  再者,如果一切的运动都永远是互相联系着,
  并且从古以来新的东西,总是
  在一定的秩序中出现,而原初种子
  也并不以它们的偏离产生出某种运动的
  新的开端,来割断命运的约束,
  以便使原因不是永远地跟着原因而来,
  那么,从何处大地上的生命得到这自由的意志,
  它如何能从命运手中被夺取过来,——这个
  我们借以一直向欲望招引各人前去的地方
  迈进的意志?这个我们借以同样地
  在运动中略为偏离,不在一定的时刻、
  一定的空间路线,而在
  心灵自己催促的地方偏离的意志?因为无疑地
  在这些事情中,乃是每个人的意志本身
  向前运动,被迫一直向前冲,
  但在我们胸中仍然有着某种东西,
  足以和它斗争并抗拒这种外力?
  有时确实是由于意志的裁决,
  全部物质就被迫改变它的路线,
  包括我们的四肢和所有的骨节,
  在被推向前去之后又被勒住,
  这样就重新使它安静了下来。
  可见同样地在种子中间,
  除所有的撞击和重量之外,
  给予了发端,
  因此透过我们所有的四肢,
  新开始的运动就流遍全身。


  卢克莱修以战马为例来说明这一论点,说这匹战马当人将要放它进入围场赛跑时几乎不能等待似的。当然,外力可以违反人的意志而把人引走,但最后还是意志取得胜利。

  你难道还看不见虽然外力驱使人向前,
  并且常常叫他们违反自己的愿望
  你必须承认还有运动的另一种原因,
  作为我们自由行为的天赋力量的根源——
  既然我们看到无物能从无中生。
  因为重量不容许所有的事物
  都是由某种外力通过撞击而发生;
  但人的心灵本身在它的一切作为里面
  并不是有一种内在的一定必然性,
  也不是象一个被征服的东西一样
  只是被迫来忍受来负担,
  这情况的发生乃是由于始基的微小偏离,
  在空间不一定的方向,不一定的时间[2]


  卢克莱修就引到这里吧。他愈想掩盖他的论据中的弱点,这弱点也就愈为凸出。虚空的空间中的物体应该垂直地下落,而同时又应该非垂直地下落。但是,在这种从物理学观点看来的不一贯中实在隐藏着一种哲学的一贯性,马克思也很成功地着重指出这个情况:这个以原子偏斜为表达方式的偏离规律贯穿着伊壁鸠鲁的全部哲学。伊壁鸠鲁的神似乎和这位哲学家的哲学中的无神论有着那样尖锐的矛盾,卢克莱修关于这些神的议论则是又正确又美丽的:这些神的起源应在美学中寻找,而不是在宗教中寻找。

  他所说的非感觉的偏斜导致了原子的互相排斥,互相碰撞,原子的概念就是在这里成为现实的。互相排斥是抽象的,单独的自我意识的第一形式,同时它又引起宇宙从中发生的涡漩运动。在这一章[1]的结束语中,马克思谈到伊壁鸠鲁应用了斥力的较具体的诸形式,它的政治形式是契约,社会形式是友谊,这段结束语是马克思自己加上去的。他显然打算更详细地论证这一思想。他打算写的注释的题目就保存下来了。关于这一点,泽勒尔写道:“伊壁鸠鲁把友谊看作为人类社会生活的最高形式,这也是从原子论的个体观点出发的体系的特色。这种体系会彻底地认为,人按照自己的个性和个人倾向与别人自由结合,要比人在其中作为一个自然地和历史地构成的整体中的固定成员而与其他所有的人相对待的那种结合更可贵”。也许,马克思也是这样了解“斥力的较具体诸形式的”。显然,关于友谊的话同样适用于契约。

原载梅林编的《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和斐迪南·拉萨尔的遗著》第1卷,斯图加特,1902年版,第121―126页。





[1] 德文本作Philolog(语言学家)。——译者

[2] 卢克莱修《物性论》,参阅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4—79页。——译者




上一篇 回目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