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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与阶级

安东·潘涅库克

译者:李星
(1936年)



  旧的工人运动,组织于政党之中。对政党的信仰,是工人阶级薄弱的基本原因。我们(有意)回避建立新的(工人)党,不是由于人太少,而是因为作为一种组织,党的宗旨是驱使和控制工人阶级。我们的观点截然相反:只有独立地起来解决所有难题并掌握自身命运,工人阶级才能取胜。工人不应盲目附和他人——包括我们这个小组——的口号,而应独立地思考、行动。这一立场与(左翼)传统相悖,后者视党为教育无产者的最重要工具。所以,社会党与共产党把我们当作对立面。这一结果也是上述政党传统立场的部分后遗症:既然把阶级斗争混同于党的斗争,就很难把它看成工人阶级(而非党)自己的斗争,即阶级斗争。这一传统立场还部分地建筑于一种想法:党在无产阶级斗争中扮演关键角色。让我们详细审视后一个想法。

  本质上说,党是持一定观点和立场的人的集合,而阶级是以共同经济利益为基础的人的联合体。人的阶级属性,决定于自己在生产过程扮演的角色。至于党,它实现着对自身社会问题有相同理解的人联合。过去有一种思想,以为特殊的「工人」政党能消除这一(党与阶级的成员结构的)矛盾。社会民主党的上升期,人们以为它会逐步团结全体工人阶级:部分作为党员,部分是党的拥护者。马克思主义理论宣布说,相近的利益产生相近的观点和宗旨。至于党与阶级的上述矛盾,它们会逐渐消失。历史证明并非如此。社民党仍是无产阶级的少数派,工人阶级的其他群体组织起来反对它;某些部分从它分裂出去,它的特征也变了。它的纲领受到修正,被赋予新的解释。社会的发展不是一条光滑平整的线,而是在冲突矛盾中前进。

  随着阶级矛盾强度的增长,敌人也随之日益强大。这一状况引发了工人的新疑问,并激起道路之争。每次质疑都产生了工运内的分裂、矛盾与派系斗争。由于工人阶级的削弱与分化,导致了上述扼杀性的冲突和分裂;对此仅仅大感惋惜并无益处。工人阶级不是因为分裂而变得薄弱,而是因为薄弱而产生分裂。敌人强大而旧的斗争手段已告无效,工人阶级应找到新的斗争手段。政治教导之下,它的任务会变得清晰;艰难的教育工作与各种意见的冲突中,它应找到自己的诸种任务。内部斗争中,它应找到自己的唯一道路。他应放弃旧理想和旧幻想,找到新的理想。当然,分裂程度既大且深,落实上面的任务很难。

  以为政党之争与意识形态斗争仅是短暂阶段,随后即会开启工人阶级的革新和谐阶段,等于自我欺骗。诚然,阶级斗争的进程中存在下列情况:阶级的全部力量联合起来向现实的伟大宗旨迈进,团结一致的工人阶级则落实着革命。每场类似胜利后都出现一个问题:今后怎么办?当工人阶级取得胜利,它总会碰到一些极困难的任务:镇压敌人、改组生产和建立新秩序。工人阶级的各个阶层、组群及其经常彼此背离的本位利益,不可能永远就任何问题保持一致,也不可能总是准备一致投身未来的决定性行动。只有尖锐辩论和思想冲突后,他们才能找到准确方向,并达到(思想的)清晰。

  假如持相同基本立场的人们落实了联合,并进行有关实践步骤的辩论,寻找理论清晰及传播自身思想,那么这类组群可称为党,但它们将与今日政党完全不同。全体劳动群众的任务——行动、真实的阶级斗争,这些行动体现为劳动者的现实联合,比如工厂或其它生产联合体的工厂委员会。历史和经济把劳动群众放置在如此的条件下,使他们能够并应当进行阶级斗争。假设某党的支持者开始罢工,而其他工人坚持上班,这是不可理喻的行为。相反,两种倾向的群众应在工厂集会上捍卫自身立场(罢工与否),使群众有机会通过一个理由充分的决定。阶级斗争如此重要,敌人如此强悍,只有全体劳动者联合起来,才会取胜。这将是群众的行动、团结与热情产生的物质与精神结果,亦是理性力量的结果。这样一来,那些视自身存在的意义为帮助工人阶级的冲突、辩论和宣传取得明晰的党或小组,它们将拥有巨大意义。她们是工人自我教育的机构,是工人寻找通向自由之路的工具。

  这类党并非静止而无所变更。每种新形势、每个新问题都会催生新观点,分化旧组织、产生新组织和新纲领。它们带有不确定特征,常在新环境下再造自身。

  与上述(假想的)组织相比,现有工人党带有截然不同的原则特征与宗旨:他们想为自己夺权。他们的宗旨不是帮助工人阶级进行解放斗争,而想管制后者。它们宣称这种管制就是无产者的解放。成长于议会政治时代的社民党,把这一管制理解为议会统治;共产党推行着党国统治的理想,直至发展为极端的党专政。

  类似的党具备严格的组织系统及明确的界限划分:党证、党纪、入党和开除的程序。这些党——权力的工具——为夺权而战,借助强力控制党员,不断试图扩大自身权力的范围。它们的任务与劳动者基层倡议无关。它们的宗旨,是培育忠诚而无疑问的本党信仰追随者。在斗争中,工人阶级需要不受限制的思想和辩论自由;上述党的领导层却必须压制全部意见,以定一尊。在「民主」党派,压制意见有所伪装,独裁型党派的压制粗鲁而不加掩饰。许多工人已明白,社会党和共产党的统治只会成为资产阶级统治的形式面具。这一统治将保留剥削和对工人阶级的镇压。某些有所醒悟的工人参与创建「革命党」以替代既有的工人党派;他们希望新党将真正努力实现工人的领导权和建成共产主义。然而,这些新党并没采纳上文阐述的新的组织原则模式,却仍在模仿现存的左翼党;新党继续以阶级「先锋队」——即觉悟的少数革命派——自居,这个「先锋队」将夺权以发展本阶级。

  我们认为「革命党」这一术语隐含着内在矛盾。这类党其实不具革命性,不比「第三帝国」的纳粹创建者更具革命性。我们谈论的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即工人阶级夺权并自己统治自己。

  新「革命党」的建党思想如下:工人阶级需要一批新领导者,新领导将战胜资产阶级并建立新政府。(请注意,这一理论的框架内,工人阶级无力自己改组和调节生产)。新党的建设者问道:软弱的工人阶级无力完成革命,革命先锋——或说党——的必要性在于替工人阶级完成革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群众现在不正自愿地忍受资本主义压迫?

  我们反问:你们的先锋党想发动何种力量干革命?怎样战胜资产阶级?只有一种情况:群众起来追随它。群众起来斗争、群众参加罢工并推翻旧制度。没有群众的行动,就没有革命。由此引申出两点:群众继续行动,不四散回家也不把社会管理让给新「革命党」。在工厂和作坊里,群众从事自我组织以迎接未来的冲突,并最终战胜资本。通过工人委员会,群众正式联合起来接管全社会的管理。换句话说,群众证明自己有革命的能力。这就必然出现与党的冲突:那些党想得到社会控制权,并视工人阶级的自我活动为无秩序与无政府行为。或许,工人将拓展自身的阶级运动,赶跑那些党。或许,在有产分子协助下,党将压倒工人。两种假设中,党都是革命的障碍,因为它们自感拥有领导与统治的「天命」。

  另一方面,群众有可能追随党的信仰,向后者出让充分管理权。群众跟着上面的口号走,信任所谓建设共产主义的新政府(比如在德国和俄国),四散回家。根基未损的资产阶级,立即开始动员自己的全部力量——财力、巨大智力资源和大企业的经济能量。与资产者的实力相比,执政党太弱小,无法对抗。施展种种牵制和让步的手法,执政党才可保住当权的地位。党丧失了自身阶级的支持,成为资产阶级的工具。

  我们已指出,从无产者的视角看,「革命党」这一术语包含矛盾。我们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论证上述判断。术语「革命党」和「革命者」一直意味着资产阶级革命,即群众推翻政府、新党夺权、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当权集团得以更迭。1830年的法国革命,金融资产阶级赶走了地主;1848年欧洲革命,工业资产阶级夺权。俄国十月革命中,「先锋党」的官僚以当权集团的身份上台执政。在西欧和美国,资产阶级在工厂和银行的阵地极其巩固,「先锋党」官僚无法简单地打倒它。

  惟有准备充分的群众性联合行动,占领工厂建立苏维埃,能战胜资产阶级。那些大谈「革命党」的家伙,证明自己的历史结论既不充分更有局限。社会党和共产党已是资产阶级的管理工具,帮助后者永世巩固剥削。有些人不理解一个事实:旧式革命党的受挫,产生于一个基本矛盾——工人阶级以自身力量进行自我发展与新当权集团对革命的束缚之间的矛盾。党看到了群众的冷漠和消极,便以为自己是革命先锋。然而,群众之所以消极,因为暂时不清楚斗争方向与阶级利益的团结性,尽管群众本能地感到了敌人的巨大力量和自身任务的宏大。已有的(社会经济)条件把群众引入积极的行动,群众试图夺取资本的经济力量,通过这一方式解决自我组织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