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川检阅

  
  到了綦江,已入四川境,觉得比贵州地方富庶多了,尤其是出广柑,大量地生产,这个时候价钱是很低的。最有意思的是这里有一种草,把它盖上广柑,底下再铺上一层草,它就不烂,说搁好久都不坏,这是本地人说的,我想总是靠得住的话。我在这个地方看军队,是一位姓韩的叫韩文焕训练的,他是陆军大学毕业的,人极认真做事,勤苦耐劳。他练的这些兵,假如叫他自己带着去打仗,一定很能打仗,因为连官带兵都练得精神非常饱满。我看了他这个队伍之后,给蒋先生打了个电报,保举韩文焕,后来何辑五(注:何应钦之弟,原系贵州省军管区参谋长。)免职,就任韩文焕为参谋长兼保安司令,到贵州省去了。真的好就说好,坏就说坏。我们办国家的事情,是就说是,非就说非,不敢有一点什么远近厚薄在里头。
  韩文焕这部队里头有二三十个小官,都是我在河北省景县训练的宋哲元部队里头的学兵。在武汉考了二百人入军官学校,这个时候都毕业出来了,正在这里当少尉、中尉。他们见了我真是如同孩子见了娘一样,亲热极了,说长道短,又拉着我在一起照了相。他们都说愿意回原部队去,我说:
  “为什么叫呢?”
  他们说:“在原部队里头,就如同在家庭里头一样,死可以一块儿死,活可以一块儿活,甜可以一块儿甜,苦可以一块儿苦,在别的地方,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我说:“你们应当努力,把你们所到的军队都变成你们那原部队的样子就好了。”把他们劝勉了一会,他们也很高兴地走了。
  从綦江到重庆,看见路旁边的一道河正在修闸筑坝。我说,若不是抗战,谁能跑到这里来修这个河呢!假如抗战以后,我们各地都能像这个样子开辟起来,建设起来,那可就好了,也不是很难的事。只要有人才,有钱财,政府加以指导和督促,那就能成了。
  綦江到重庆,尽是向下坡的地方多,究竟相差多少米,我不知道,我觉得上的时候很少,下的时候很多。到了重庆住在巴县中学。这个地方的学校已经搬到江南岸渔洞溪去了,腾出这个地方来,下边一层楼住的是军委会铨叙厅,上边一层就是我住的,副官、参谋、秘书都住下了。卫兵呢?住在楼一头的地窖子里头,也很干净,很舒适。手枪队住不下的人,都给他们找了南岸余家祠堂,盖了几间房子,那里还有一个庙,也就勉强住下了。在这里,还是在这附近看队伍。
  在重庆,首先到万县去看军队。路上经过涪陵以下的几县,到了忠县,看了军队,也讲了话。忠县南门外头有一个小碑,上头写的是“严颜故里”。走到西门,看见一个大的石碑,上头写着“秦良玉故里”。秦良玉是明朝一个女总兵,她守了石柱周围七八个县,张献忠
  (注:字秉吾,号敬轩,明末杰出农民起义领袖。)带兵打她,多少次都没有攻进这几个县来,这些县的人民被秦良玉保护得平平安安。明崇祯在北京紧急的时候,下诏各地总兵勤王,许多总兵都没个回信,只是秦良玉这个女总兵带着几千精锐的亲兵、子弟兵,到那出了很大的力。到现在北平还有一个地方叫秦良玉点兵处,山海关和柳条边都有关于秦良玉的古迹,就是她和清兵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
  我了解这位女英雄的历史故事以后,到处讲演都引她的故事来鼓励妇女参加抗战,我说那个古老的时候能出这样的英雄豪杰,现在应当怎么样呢?有些人很受感动。
  后来我看本县的志书,又跟本地的父老谈起忠县的名称怎样来的,忠县是怎么回子事?父老们说,原来重庆是巴国的首都,成都是蜀国的首都,巴蜀两国打起仗来,巴国打败了,蜀国追过了重庆。巴国的大将叫巴满子,他急了,就求救于楚国,楚国说可以出兵来帮助巴国,不过若打走蜀国的军队,你们巴国必须给一个城池才能行。巴满子就签了字,只要你们帮助我们打走了敌人,救了我们的国家,就给你这个城池。后来楚国分五路出兵,果然把蜀国的兵打跑了,一直追过了内江,巴国算复了国了。可是楚国就来要报酬,那就是要这个城池。巴将军就请了楚国的文武官和巴国的文武官开了一个大大的宴会,他站起来演说着:“楚国救了我们巴国,本来已经许了你们城池,若不给你们,似乎是失信,那此后谁还敢跟我们共事。若践约将城池给你们,那我不是卖国吗?我有一个要紧的东西,请你们楚国朋友带回去,这比这个城池宝贵得多了。给的这一件东西是最宝贵的,海内外就是这一件,这可说是一件活的宝贝。”说完了这话,站起来,端着酒杯,请大家痛饮三杯。喝过了三杯酒,他又把刚才说的话重说一遍,猛然间从腰里拔出宝剑来,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剑砍去,巴将军的头跳起来有几尺高,血喷出来一丈多高,好多人都哭起来了。楚国的人说,我们不要城池了,我们愿意跟你们永远和好。这样一来,城池人家不要了。因为巴将军有守土的精神,所以后来这城池就叫忠县。这城里头有一个土主庙,似乎就是拿巴满子作为守土之主的意思。到了三月里,大庙会之期,一两千里地的百姓,都有来烧香的。我听了这话,又看了志书,一点不错,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一朵鲜花,是最鲜艳最美丽的,我们应当发扬光大起来。忠县的对岸山上有唐朝陆宣公(注:即陆贽,字敬舆,唐朝大臣,政治家。)的墓,远远看去是很庄严的。忠县西边四五里地,就是白香山的祠堂,看去很好看。
  到了白帝城,看见关于刘先主(注:指刘备,字玄德,即蜀汉昭烈帝。三国时,蜀汉建立者。)的古迹也不少。再往下走,看见甘夫人(注:指刘备的夫人。)的祠堂。就是没查明白,为什么甘夫人的祠堂会在这里?到了万县先看了军队,讲了话,主要是非抗战到底不可,又给民众和学生讲了话。看万县这个地方,真是很富庶的一个地方,教育、文化都是很好的。到一个礼拜堂里去讲话,看见湖北、河南来的好多老朋友。听说朱浩然牧师来了,可是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天正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还有一个会画画的朋友,画了很多的画,在那里展览。有一张画的是蒋先生在一棵松树下坐着,拿着一本赞美诗,我要买他这一张,他送给我了。这位画画的姓阎,叫阎磊。回到我住的地方,休息了,刚过半夜,听见有人报告,说楼底下来了一二十位男女学生,提着灯来报喜,他们唱起赞美诗来了。原来他们庆祝耶稣圣诞节,唱的都是耶稣圣诞的诗。我下来一看,有好几位都是认识的青年学生,这才知道朱浩然牧师确实是来了。把这些年轻的朋友送走了之后,我就在万县各处转一转。后来看见了朱浩然牧师,谈起来他很难过,他说不能再往西走了,没盘川了,还得回信阳去。他又说,他们从长江来是坐的木船,走得太慢。他的岳母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就是走的那江边上拉纤走的路,一上一下,危险极了,若一步迈错了,就会栽到江里去。并且说到坐着木船,看见撑船的人太可怜了,不是拉纤,便是赌博;不是赌博,便是彼此相骂;不是骂人,便是打架。朱牧师说,万想不到这种人这么可怜!后来我对他说:
  “你跟我到重庆去吧,我这船上人不多,你有多少口人?”
  朱牧师说,他有二三十口。
  我说:“好了,我管饭吃,也不要船钱,你跟我一块走得了。”
  这样就说定了,第二天他们就搬到船上了。我们开船回来,这船上的一个负责人是个英国人,姓海,会说中国话,这个川江的路他算熟极了,哪里有个小岛,哪里有块大石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有一张详细的图,水涨多深该靠哪边走,都弄得明明白白的。沿路上一面走,他一面跟我讲,他对我说,这船上也有无线电,一有警报,就赶紧停船。在巫山巫峡下边,有一个地方,就在江心里,有一个盐卤井,多少人在那里弄那个卤好熬盐,我也下去看了一看。我问若是水大怎么样呢?他们说,那就淹了,水小呢,就露出来了。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事情。
  走到巫山巫峡里头,海先生对我说,前几年他们从这里过,常看见几十个猴子从这山上下来,手牵着手,到江边上喝水,若一听见轮船上汽笛,就都吓跑了。猴子跟猴子叫起来,使人听着,也很难过的,这老猴子都是非常爱护小猴子的。
  船走上水,从万县到重庆中间的这几个县都靠了一靠,最有意思的是我到了丰都县去看一看。本地人对我说,原来这里有一个姓殷的,有一个姓王的,在这里住。和尚和老道把这两位讹传为殷王,以后就越传越离奇,说丰都有阴王。阴王者就是阴间的王。在那一朝的时代,正是太后临朝,就被这些僧道说动了,于是就有丰都阴王的种种传说。我跟着向导,到阴王殿去看,有望乡台,有奈何桥,凡是十殿阎君书上有的,这里都有了。并且有到阴间去的路票,还打着关防,这真是一个骗人的发源地。中国人不求实际,就在这一件事情上看,太胡说八道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允许它存在,还在这里日日骗人。这种东西要不除掉,科学永远不会发达。因为瞪着眼就在这里说胡话,明明是没有的事,他偏说得跟真的一样。今天我们社会的落后,都与这个有关系。
  到重庆的时候,有人说汪兆铭住在什么地方,那个大房子里,有人指给我看,我说很好。哪晓得不两天,就说汪精卫走了,坐飞机到安南去了。又有人说,有人去打他,把姓曾的曾仲鸣打死了,姓曾的是他的亲戚,也是预备跟汪兆铭一块去当汉奸的。有人说,他们逃到河内,等日本船来迎接。本来汪精卫住的这个屋子,他在屋里头心里直跳,说不好怕有什么事,他叫姓曾的跟他换换房子,他就跑到姓曾的那屋里去睡了。姓曾的就上他这屋里来睡。正好,来杀卖国贼的人,看准了原来汪兆铭住的那屋子,开枪一打,把姓曾的打死了,这真是个替死鬼。假如在这个时候,就把汪兆铭打死,后来现眼也许不会那么大。以汪兆铭这个人,辛亥以前炸过摄政王(注:即载沣,清朝光绪帝的弟弟,宣统的父亲。宣统三岁即帝位,由其父摄政。),下过监,几乎被杀掉头,可说是一位十足的革命党。自此以后,他自己觉着是创建中华民国有功的人,在中山先生面前,他的地位不高他不乐意,他没有权他不乐意,不用他的人他不乐意,一步一步地、渐渐地变成了自恃自大,自骄自傲,今天跟这个闹意见,明天跟那个闹意见,一切老朋友都被他得罪了。并且他看见蒋先生当总裁,他自己当副总裁,他是很不满意的。由于“不满意”这三个字,他就变成卖国贼。他看见日本那么强盛,那怎么打得倒呢?他没有看见还有比日本强盛的呢!又以为爱国没有报酬,他不痛快。他以为日本占了地方都可以给他,自己做个儿皇帝没有不可。他又弄了几个陈公博、褚民谊、周佛海之流,都是骗他的,顺着他说,对于他不敢打驳回,尽是恭维他的人,没有说他不对的人,这样要想不糟糕,哪里能成呢?
  这一天我们开了中央常会,蒋先生主持,问大家对于汪精卫走的事怎样看法,一位一位地发表了意见。我说:
  “姓孙的在南京,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一日打了汪兆铭三枪,以今天的事情来看,他去做卖国贼,我们真应当给姓孙的造一个铜像,人家真是有先见之明。”
  结果呢?大家通过了开除汪兆铭的党籍并且通缉他。我记得这是三十一号的晚上或是一号的晚上,二号我就从重庆坐车到成都去看军队。头一天就住在永川,因为菜花正开,又黄又香,我作了一首《菜花黄》的诗,把它抄在这里:
  菜花黄
  时当二九天,
  蜀道菜花黄。
  灿烂真悦目,
  风来阵阵香。
  此花有傲骨,
  胆敢战风霜。
  前方正抗战,
  精卫竟投降。
  平素空谈论,
  离奇又狂妄。
  “岳飞是军阀,
  秦桧是忠良!”
  有人对我说,
  此话出于汪。
  此为其哲学,
  有奶便是娘。
  察哈尔抗日,
  口外作战场。
  多伦既克复,
  官兵多伤亡。
  运回一千多,
  死者四团长。
  平津入医院,
  万目共昭彰!
  汪说未打仗,
  哪里有死伤。
  黑白早不分,
  实已昧天良。
  武汉打电话,
  态度亦失常。
  每闻我军胜,
  怒气不可挡。
  一闻我军败,
  喜气乐洋洋,
  喜败而妒胜,
  此语可思量。
  最高国防会,
  诸公坚立场。
  前方作苦战,
  流血救危亡。
  若有言和者,
  如何对士将。
  汪氏闻此言,
  当时面红涨。
  会散尚含怒,
  言词尤悖狂。
  领袖欲太重,
  汉奸也愿当。
  行年已半百,
  晚节末路忘,
  只知富与贵,
  不替民族想。
  国家与朋友,
  尽弃投敌邦;
  千年万世后,
  “精卫”恶名长。
  认贼作了父,
  甘心拜天皇。
  倭寇发狂言,
  欺世惯中伤。
  巨奸欣然喜,
  竟谓好主张。
  不要我赔款,
  中国整个亡。
  取消租界地,
  全属贼东洋。
  日“满”华合作,
  主人倭寇当。
  二国成一家,
  日贼是父王。
  此理至明显,
  世人都知详。
  谁说汪不知,
  未免太荒唐。
  如果汪知道,
  那又怎么讲?
  “卖国贼”三字,
  头衔最适当。
  孙凤鸣壮士,
  一击连三枪。
  早晚铸铜像,
  佩他有眼光。
  韩国李完用,
  不孤今有双。
  倭寇将大败,
  我军正威扬。
  不久失地复,
  民族得解放。
  日本革命起,
  军阀尽灭亡。
  到了那一天,
  汪贼走何方?
  不见拿破仑,
  攻俄势莫挡。
  占了莫斯科,
  豪气高万丈。
  一旦俄反攻,
  吃了大败仗。
  可怜四十万,
  未剩两千枪。
  不见德意志,
  大战何豪强!
  血战整四年,
  财尽民慌张。
  国内起革命,
  民治为政纲。
  威廉快滚蛋,
  国外去彷徨。
  我们为民族,
  小败心不慌。
  我们能持久,
  一定打胜仗。
  我们为民主,
  天皇定灭亡。
  我们有信心,
  始终不摇晃。
  信念最坚决,
  至死不投降。
  四五千年史,
  此战最芬芳。
  成功与成仁,
  必述青史上。
  呜呼汪兆铭,
  心肝尽丧亡。
  呜呼汪兆铭,
  不如菜花黄
  到了永川,这个地方也很富庶。晚上住在一个公共的地方,那就是县党部,好像有好几个机关。里面的屋子,挂了好多张先烈的肖像,这真是宝贵的相片,可惜街上没有卖的,假若是街上有卖的,一定有很多人愿意买。悬挂的方法,也有关系,墙漆黑,弄些土钉子一钉,高低不一样,间隔不一样,悬起来也不提人精神。假如是印出来,就把它一个一个地裱好了,悬挂也容易了,那自然看着也好看。
  这里专员公署的一位科员,管着民众教育馆,姓周名敬承,是江津人。他写了几本《抗战的金钱板》,送给我看,都是印得很好看的小本子,内容确实很丰富。这是他自己拿出钱来印的,自己写,自己作,我看这是一位真正在大后方坚持抗战的同志。我对他的书都仔细读完了,我就给蒋先生打了个电报,保举周敬承。蒋先生回了电报,请他去。后来我听说,蒋先生非常看得起他。不久,他在璧山各地当教员,专为宣传抗战的事,好多人受了他的感动,并且感动得落下泪来。不知道怎么的,有人告发了他,说他有一本书上写着:“刘峙不打向后退”,就因为这一句要捉他。捉的人进了前门,他就从后门跑了。幸亏他跑得快,不然还要有麻烦呢!几年后,我在各地发动节约献金救国运动的时候,他又跑到自流井去找我,愿意帮忙。他为了节约献金,出了很大的力。在富顺、威远一带,他就用“金钱板”感动了无数万的人,有那么大的成就。后来,周君兄弟从自流井回家,一天出去赶场,走在路上被土匪截住,向他们兄弟俩要钱,他一看只一个土匪,周敬承先生抱住了那个土匪,抢他的枪,想不到旁边还埋伏了几个土匪赶过来把周敬承哥俩都给砍死了。后来有人说,这个匪首被拿获了,究竟枪决没枪决还不知道。
  以周敬承先生这样一位有学问、有本事、有能力、有血性、有良心的爱国知识分子,活着的时候不得重用,并且是见过蒋先生的,还没得到大用,无缘无故地被人捉拿,藏着躲着,又出来出大力,做节约献金救国运动的工作,回到家里出来赶场,被人杀害了。死了连冤也没有人申,家里的女人孩子也没得到抚恤,连褒扬也没得到,这是多么痛心的事啊!这是多么可惜的事啊!
  到了荣昌,也看了军队,我又到街上走一走。这个地方出产夏布和油纸折扇,销到各地的很多,看来真是个富庶的地方。
  到了内江,这个地方出糖,因为周围几十里路都种的是甘蔗。我记得一九一五年(民国四年)到这里,东西一道大街,家家户户,每个铺子里,都把这冰糖从地下摆到房顶,那真好看极了。这一次来,道路也改了,也宽了,已是汽车路了。糖的样子也全改了,像茄子、黄瓜、辣椒、冬瓜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用糖制的。特别出色的就是冰糖球。我的秘书赖先生(注:指赖兴治,字亚力。)的哥哥,就开有糖厂,领我到他厂里仔细看了一回,剩下的渣滓还能做酒精。后来抗战这几年,内江附近拿剩下的糖滓子,一年做了多少万加仑的酒精出来,这真是随着潮流、随着时代生产的东西。在这里看队伍,我也记不得那个旅长是谁了,可是那兵练得好极了。若是叫那些官长自己带着去打仗,一定打胜仗。可惜的就是不叫他们自己带,都是叫他们当兵贩子,当奶妈子,当然他们不高兴,兵也不高兴,几个不高兴凑在一起,见了敌人怎么办呢?只会是溃散了。这个方法是最坏的一个方法,可是到底也没有改正过来,痛心到万分!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能像机器一样地来用他,今天偏偏地拿着人当机器用,如何不糟糕呢?
  到了资中,也看了军队,也开了军民大会,也是讲了抗战非抗到底不可。那天就住在教会里,这个地方隔着一道河,一来一往太不方便了。我想也是跟河南归德府的车站一样,铁路经过归德,本地的绅士们反对经过城池附近,后来移到朱集,离着城十八里路。赶铁路兴隆起来了,再想向城边移,没法办了。
  资中这个地方,硬把个汽车站放在河这边,要进城还得过一道大河,真是太不方便了。恐怕也是地方上的人反对的缘故,也许是有别的原因也未可知。
  经过简阳、龙泉驿,到了成都,是贺国光先生在这个地方任行辕主任。也见了邓锡侯先生和潘文华(注:抗日战争期间,任二十三军军长、川陕鄂边区绥靖主任。)先生。贺国光是湖北人,很和蔼,真够得上“上和下睦”,又顶会办事。邓锡侯和潘文华两位先生都是极爱国的军人,军队训练得非常好,整整齐齐,严严肃肃,他们很有决心,要抗战到底。我在这个地方也看了几天军队,讲过很多次话。这里还有些国民党的老同志,像李伯申先生等,他们开了一个会欢迎我,我对他们说了些要领教的话,说了些请他们指教的话。早就听见说,谢持先生得了半身不遂的病,我托高兴亚(注:冯玉祥的秘书主任。)先生替我看他去。我也到了双流,看了军队。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大的飞机场,动用了十几万人修的,修得非常好。这里有一位刘老先生,写了很多书,很有些见解。他六十岁才生儿子,一连生了八个儿子,这个人是最孝顺的。我把他所写的书买了一全份,钉了一个大箱子带回来,预备慢慢地看。
  在成都我去看了武侯祠,原来就是昭烈帝庙,应当叫昭烈庙,可是人家都叫武侯祠。武侯的大殿,是在最后一层的,为什么这样呢?真是特别。前面大殿两廊的房子里,是文东武西,文的庞统是第一位,武的是赵云为第一位,像塑得很好,排列很有次序。最好的是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石碑,二尺多高,一尺多宽,把每个人的小传都刻在上边,游览的人都能一目了然。前院的柏树死了不少,很可惜的。后面是昭烈帝的坟,也很大。这时候刘湘的坟就在那西边。刘湘是死在武汉的,因为抗战的时候在前方操劳过度,吐血死的。坟埋到这里正要给他预备盖一个大的祠堂呢!我到他的坟上祭了,又到他公馆里头看了刘夫人。这刘夫人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她说:
  “先生,您知道刘甫澄怎么死的吗?”
  我说:“是为爱国死的。”
  她说:“他黑天白日地见客,每一个见他的人都把要说的话说尽了,就这样累成病累死了。”她又转了个方向说:“请先生看看蒋先生,无论谁见他,只能说五分钟的话,这五分钟能说出什么话来呢?”
  我又到望江楼去看一看,看见四川大学的农学院在这里,可惜种的树木太少了。一个大学的农学院,就是种上十万亩八万亩的树木也不算多,既可以开通风气,又可以改变气候,四川的荒山不是多得很吗!看望江楼有薛涛井及其他的古迹,没有工夫细看,略略地瞅一瞅,就赶紧折回重庆。把这一次各地的详细情形,作了一个报告给蒋先生,并且上了个意见书。